說認識,其實也隻見過一麵。


    前世臨死前,那一麵。


    她甚至不知道這人姓甚名誰,隻知道是個厲害的郎中,於軍營中被康熙派來,力保母子平安。


    不過最後,沒能如願。


    “敢問,大夫高姓大名?”


    “在下葉桂,參見四格格。”


    “不必多禮,請坐吧。”


    海楓直接坐在上首,賽綸嬤嬤正要給這位來曆不明的醫者搬凳子,沒料到他竟自行坐下,和皇家格格平起平坐。


    “於此間,我是大夫,格格是患者家人。咱們這麽坐著,格格不會生氣吧?”


    “當然無妨。我聽聞葉大夫僅僅因為擔心用錯藥,耽誤病人生死,便從福建一路追到京城裏,著實感動。此間又沒有外人,我不說出去,沒人會追究。”


    葉桂看了看賽綸嬤嬤,發現她雖然麵有不平色卻沒有出言製止,心中對海楓更加佩服。


    這樣小的年紀,就能拿捏住下人,好生厲害。


    “格格似乎很相信樂顯揚前輩。”


    海楓望著葉桂那張過分年輕的臉龐,推算他也就二十歲上下,衣衫襤褸,風塵仆仆,身上並無醫生身上常有的謙和、冰冷,倒是十分熱血。說句不恰當的比喻,更像是現代,到處旅遊的背包客。


    “葉大夫已經開始行醫了?”


    “也不算吧,眼下正四處遊學,四處拜師。我家,三代都是鈴醫。父親去後,身無長物,反得輕鬆,便離家,多見世麵。原本聽漁民們說,西藥奎寧好用,卻不易得。我便動身前往福建,沒想到被格格派來的人,捷足先登,半點奎寧也買不到。格格若方便,能否賜下些許?”


    海楓摸不清他的底細,含糊著口吻,既不說給,也不說不給。


    “此藥難得,我已花費七八百金。葉大夫總不能憑一張巧嘴,套走奎寧。”


    “如果,在下能治好六阿哥呢?”


    “你有把握?”


    聽完樂清揚的診斷,海楓其實不大相信,六阿哥能堅持住。


    那些措施,隻為不留遺憾。


    可這人信誓旦旦的口氣,讓她無法不心動,


    “葉大夫先聽我一言,再下軍令狀不遲。”


    “格格請講。”


    海楓細細想過前因後果,這才緩緩開口。


    “太醫院,管著整個紫禁城中,上至太皇太後,下至太監宮女上千性命。京中官僚,並其家眷,也常賴其看顧。汗阿瑪早知道他們在差事上含糊,卻不能明著責罰,不然誰還敢給皇家看病呢?六弟的痢疾,太醫院明擺著治不好,不過挨日子。葉大夫果然妙手迴春,藥到病除,自然少不得封賞。可,太醫院國手雲集,你這樣,那是與全國最好的醫者們為敵,今後如何還能在杏林中行走呢?”


    葉桂仰天大笑,起身給海楓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格格,您一片好意,在下心領。隻是有件事,您似乎不知道。天下但凡為真醫者,都視太醫院如同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太醫,先做官,再下藥,戰戰兢兢隻為一頂烏紗帽,何苦來哉!好好的救死扶傷,弄得麵目全非。我不怕得罪這群假醫者。他們詆毀也好,排擠也罷,我依舊是一串鈴鐺走鄉間,給窮苦人看病。格格還是命人,速取奎寧來吧!”


    葉桂如此慷慨豪邁,海楓滿懷敬意,隻不明白一點。


    他既然看不上太醫院,為何會在康熙身邊當差,還來給她保胎?


    存著點疑慮,海楓叫人取些奎寧來。


    這人到底逃不出白塔寺,他的藥方也有樂顯揚幫著看,試試又何妨?


    過去近兩個時辰,太陽都落下去好些,舒泰和富貴才趕迴來複命。


    “好容易才偷著抄了脈案、藥方。樂大夫問的事情,舒泰都跟德妃娘娘打聽清楚。”


    葉桂小心接過舒泰拿迴來的瓷瓶,同樂顯揚一起用心研究起來。


    “病到這個地步,可是人禍。前頭方子太保守,不敢用猛藥。既有脈案,我倆商量著,立個方子出來,先吃三劑再說。”


    時辰已到,海楓非得動身不可,單把富貴留下等方子,帶其他人迴宮。


    等迴去了,先迴慈寧宮,又去乾清宮,最後跑永和宮的時候,她又累又餓,滿身大汗。


    “老祖宗和汗阿瑪的主意,都是不用奎寧,先喝幾副樂大夫的方子。德娘娘,我倒有個招兒,兩宮也都答應了。因為姨母要生產,穩婆都在翊坤宮住下了。尋個妥當嘴嚴密的,我當尋常婆子帶過來,悄悄幫樂大夫把脈。若好了,自然說出是他的功勞;若無用,隻當沒這迴事吧,免得老人家在京中壞了名聲。”


    德妃先聽說不準用奎寧,急得差點昏厥;後頭聽見樂顯揚的事情,才略穩住架勢。


    “好,難為你想得周全。”


    海楓急著迴去看姨母宜妃,婉拒了德妃的邀請,奔迴自己那間溫馨的小屋子。


    “我今天出去,姨母沒什麽事吧?”


    留守的富察嬤嬤給她張羅飯菜,又端熱水,同時管著幾件事,卻絲毫不慌張。


    “沒什麽,娘娘就是擔心主子,問了幾遍怎麽還不迴來。”


    海楓草草吃過晚飯,又去看完宜妃,才坐下來安靜思考安親王想致仕,不當宗正的事情。


    或許,這是個好機會,能推動靳輔或者錢鈺,在明珠集團內,更進一步。


    索額圖想複出,安親王如果表現出想拉舅兄一把,那自然會被劃為他的黨羽。


    第二天上課時,海楓告訴陳淑怡,要他倆做好參安親王的準備。


    “罪名別太大,不高不低的最好。先等我把索額圖想嫁女的消息慢慢放出去。主要眼下還不知道汗阿瑪的打算,是否讚同伊桑阿娶烏雲珠。”


    陳淑怡也對這樁年齡相差太大的婚事不讚成,聽海楓這麽說,有點別扭。


    “格格不打算將這事一筆勾倒嗎?”


    “難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設法攔得住一個五十歲的兵部尚書,日後,索額圖說不定就把腦筋動到別的權臣身上去,還不如他。豈不更害了烏雲珠?”


    陳淑怡倒沒想到這一層,對海楓的周全,十分賞識。


    “禮記曰,教學相長。我今日於格格身上得了指點,幸甚,幸甚。”


    “先生快別調戲我了,咱們還得上課才是。”


    海楓疲憊地翻開《中庸》,想趕緊把這些基礎課程學完。


    她最近有種特別強烈的念頭:


    要不,以後學學中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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