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的季以禾坐在桌邊吃芒果,吃得小臉黃澄澄的,晃著腿哈哈大笑起鬧道:「哥哥是大笨蛋!」


    「誒,以禾,說什麽呢?」季知書放下書,從書房裏走出來,驚訝地看到季言禮一副欲哭又止的模樣。


    「怎麽啦?」季知書蹲下來揉他的頭,「幹什麽不開心啊?什麽?學不會數學啊,太正常啦,我也學不會,是我遺傳你的。」


    季以禾不吃了,驚恐地抬頭道:「那我以後也學不會?也會變成像哥哥一樣的大笨蛋?」


    「我好沒用,」季言禮低著頭攥著卷子,「我學了,我覺得我努力了,也可能我沒有很努力,但是我就是不懂。」


    季知書拿起卷子,誇張道:「這麽難啊!」


    「很難嗎?」季言禮看著他。


    「很難啊!」季知書把他抱起來,「我跟你說,我一年級的時候才不考這麽難呢,就考默寫數字,從1默寫到10,結果我還隻得了八十分,因為我把78默寫成了87……你是不是比我聰明多了?」


    後來季言禮才知道,他爸是堂堂高浙大學數學院教授。


    他爸從小就是奧數神童,拿國際奧林匹克金獎打敗德國那幫金髮碧眼小洋人的數學天才,現在正屈尊紆貴地胡編亂造,說自己不會數數,而且大言不慚。


    「沒關係的啊,不難受。」季知書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頭,聲音又低又沉,「我們言禮什麽都能學會的。」


    季言禮靠在爸爸肩膀上,覺得特別溫暖,特別堅固,特別懷念,一年級小朋友的心裏擠滿了不屬於他的酸澀和難受,滿噹噹地要溢出來。


    他盯著手裏的數學卷子,逐漸幻化成了一本高數書。


    他的睫毛微微動了動,好像眼前有黑暗籠罩下來。


    季言禮睜開眼。


    空蕩蕩的畫舍裏空無一人,夜幕降臨,巨大的落地窗外搖曳的樹影幢幢,教室前麵為了排練而架著的木棍和高腳凳還原封不動地擺著,無數相框安靜地掛在牆壁上,遠處的教學樓從上到下亮著燈火,晚自習都已經開始了。


    並不是空無一人。


    因為他靠在奚野的肩上。


    季言禮猛地跳起來,身上蓋著的鷹羽披風滑落到地上,奚野挑著眉看著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學長,我早就想走了,可你主動靠著我,我真是實在走不開。」


    「啊……」季言禮隻來得及發出這個單音。


    「我的胳膊都酸了,肚子也餓了,其他人都走了,可你還不醒,我甚至錯過了晚自習。」奚野好像受了好大委屈似的,「哎,怎麽會這樣呢?」


    「對不起!」季言禮羞愧至極,臉在黑暗中完全燒成了火紅色,他心裏暗罵怎麽竟然對奚野做了這種事情,怎麽還主動靠在人身上!還害的別人沒去晚自習!他是屬豬的嗎?為什麽這麽能睡!


    「晚自習曠課要扣……要扣五分的呢……」季言禮心如刀絞,揉了揉眼睛,突然發現眼鏡不見了,「都怪我。」


    此時德育分高達「-340」分的奚野同學表現出同樣程度的心痛,露出就算丟了五十萬也未必會有的痛心疾首:「整整五分呢……嘖,我可不知道要扣這麽多。」


    奚野從口袋裏慢吞吞掏出折好的眼鏡遞給他。


    「謝謝謝謝。」季言禮雙手接過來,忙戴上,奚野的臉頓時變得清晰了,他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靠著椅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季言禮從地上把披風撿起來,掛在架子上,看了眼表,竟然已經九點多了:「啊都這個點了,我真的要趕去奶茶店……」


    「奶茶店?」


    「沒,沒什麽,」季言禮慌忙遮掩過去,「我要走了,你,我對不起你,我下次再給你道歉,我想辦法給你把分加迴去,有什麽加分活動我通知你參加……」他一邊說一邊拎著包在七歪八扭的椅子間繞著往門口走。


    「你想開一家奶茶店嗎?」奚野又問。


    「不不不,」季言禮睡得頭還是暈的,急忙否認,奶茶店味道又重又膩,聞多了仿佛糖糊在嗓子眼裏,飯都不想吃還噁心,而且大紮的牛奶或冰沙又特別重,每次打完工他手抖得連字都寫不了。


    「不要奶茶店。」


    「那要什麽?」


    季言禮半隻腳都在門外了,一頭衝進黑黢黢的走廊,心急之下也不管奚野為什麽突然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隨便說了個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答案。


    「書店吧,書中自有黃金屋,離開教室的時候別忘了關門哈,我先走了。」


    「學長!」奚野突然在教室裏喊道。


    靜默了一秒,季言禮的頭重新從門口冒出來:「嗯,怎麽了?」


    奚野一個人坐在空曠的教室中央,背後散落的嶙峋畫架東倒西歪地胡亂支著,仿佛破敗的荒原中雜草叢生的灌木。


    他在月光中像是一尊黑色的雕塑,隻有眼裏反射著一絲微弱的銀光。


    他慢慢道,神情莫名有些落寞:「最近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能不能告訴我。」


    「沒事啊,」季言禮對他笑笑,又跑進走廊,帶著迴音的聲音遠遠傳來,「真沒事,記得關門啊……」


    季言禮當晚一路飛奔趕到奶茶店的時候,奶茶店門上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裏麵燈火黑了一半,三名員工在洗刷器具,準備收工打烊。


    季言禮推開門,發出叮叮咚咚的電子音,當晚幫他值班的幾個老員工迴頭,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季言禮氣喘籲籲滿頭是汗,撐著膝蓋緩了一會兒苦笑道:「講真,會被開除嗎?看在踩點兒的份上……能算我遲到不算曠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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