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恬欣手足無措的坐在閣樓套房的高級牛皮沙發裏,對麵坐著個臉色難看的男人。


    “我爸媽跟妹妹他們……”


    “我讓他們繼續之後的行程,說你稍後再去跟他們會合。”


    聽他這麽說,她稍稍放心了些。既然說稍後跟他們會合,那他應該不會把她留太久。


    “那小語……”


    “在隔壁,我請了人照顧她。”


    “那我……”


    “你跟我得好好談談。”


    她困難的吞了口口水。


    “小語是我的女兒。”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夏恬欣垂下眼。


    “你為什麽沒告訴我?”他痛苦的嘶吼。


    “我、我不想讓人家以為我貪錢。而且你說過很討厭這種事情,你母親就是那樣,你才恨她的。”


    他瞪著她許久,才咬牙切齒的說:“你認為比起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我會感謝你所有的事都一個人承擔?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多差勁的男人?”


    她舔舔唇。


    “對不起。在我的婚事取消了之後,我有試圖找過你,雖然我覺得那種行為有些厚顏無恥,但我仍然鼓起了勇氣,可是……你飯店的員工不肯告訴我你的聯絡方式,他們把我當成了那些想要跟你攀上關係的女人之一。”


    “那些該死的蠢蛋!”他恨恨的罵。


    “不能怪他們,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一切又都發生得太快,我甚至連你的手機號碼都沒有。”


    他低咒了一聲,然後幾個大步來到她麵前,雙手握住她的肩。


    “我承認我也有錯,不過你的錯比較大。”他將她摟進懷中,聲音稍稍軟化。


    在她耳邊,他低沉的嗓音充滿了感情的說:“不過沒關係了!以後我們不會再分開了,沒有什麽再能阻撓我們,我們一家人可以——”


    她驀地掙脫他的擁抱。“不!”


    “不?”


    “我沒有打算跟你在一起。”


    他眯起眼。“你說什麽?”


    夏恬欣臉色蒼白的搖頭。“我們之間的問題仍然存在,我們的世界差別太大了!如果說五年的時間讓我有什麽成長的話,那就是我更看得清楚現實了。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


    “你說什麽?”


    他仿佛聽到世界上最荒謬的話語,皺起眉,無視於她的抗議將她緊緊摟住。


    他的手捧起她的臉。“別告訴我你沒有感覺到。”


    他的唇離她隻有幾寸的距離,他的氣息沁入她的鼻翼,從他碰觸她的地方燃起了一簇簇火焰,讓她全身不住發熱。


    他的唇輕觸她的,起先隻是試探般的啄吻,然後再也分不開似的加深了那個吻,帶著急切的舌頭撬開了她的唇瓣,盡情的掠奪那讓他夢寐以求的芬芳甜美。


    夏恬欣的身子顫抖了。那蟄伏許久的感覺一下子又再度迴來,帶著兇猛的狂濤將她征服,她都忘了他對她有多大的影響力。


    他的手在她身上遊移,像要確信她確實就在自己懷中一樣,渴望的撫摸過每一寸。


    “i miss you……”


    當他粗嘎而痛苦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竄過一陣酥麻的熱流。


    “莫裏斯……”她也想他,好想好想他。


    “五年太久了,好難熬!你怎麽忍心讓我等那麽久?”


    她眼中湧進熱液,她懂,她知道那種艱難……


    “不要再離開我!答應我。”


    她含著淚水看他。“可是我們在一起不會快樂的。生活並不隻有激情,當激情退去,你會發現我們的差距有多大,到時候還是會分開的。”


    她想相信他,想相信他們從此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想相信現實生活可以跟童話故事一樣。但她畢竟是個太理智、太實際的人。


    他挑了挑眉。“喔,是嗎?沒試過又怎麽會知道呢?”


    夏恬欣怔怔的看著他,他信心滿滿的眼神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不知道他想要怎麽做,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


    “爸爸,我們要去哪?”


    讓莫裏斯牽著在私人飛機上逛了一落千丈圈的小語,抬頭問她的爸爸。


    爸爸——這是她這兩天一直掛在嘴邊的字眼,從她知道自己跟莫裏斯的關係之後,她就好像要補足以前沒辦法說出這兩個字的缺仿似的一直喊著。


    夏恬欣百味陳的看著那父女倆。


    看來她是多心了,小語不但沒有不適應,反而一下子就接受了莫裏斯,不,正確來說是她根本就興奮過頭了。


    “去跟你外公外婆他們會合啊?他們現在應該在前往機場的路上了吧?今天是迴台灣的日子。”他把她抱起來,坐在皮椅上。


    “迴台灣嗎?”小語喃喃的重複,然後抱住莫裏斯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肩窩。


    “怎麽了?小語,要迴台灣你不高興嗎?”


    小語悶悶的不說話,夏恬欣看得一陣心疼。她知道女兒是為了要跟莫裏斯分開而難過,可是從小就乖巧懂事的小語,一直就習慣壓抑自己的任性,不想造成大人的煩惱。


    想到女兒這樣的個性可能是她這個當媽的人造成的,她就很自責。


    “沒辦法啊!媽咪不肯留下來陪爸爸。”莫裏斯做出很無奈的表情。


    小語轉頭看了媽咪一眼,夏恬欣則瞪向他。


    這麽快就會利用女兒來逼迫她了?他可真厲害!


    “我們都有各自的人生要過。”她硬下心腸對他說。


    莫裏斯苦笑,可是這次沒有再說什麽。


    她等了片刻,他真的什麽都沒說。是誰說過“沒試過又怎麽會知道呢”?是誰信誓旦旦說永遠不分離的啊?


    似乎才沒兩天,他就改變主意了。


    可那明明就是她要的結果,她卻還期待他來說服她。沒錯,她承期認自己的內心深處還是有期待的,那很不理性,她知道。


    隻是那樣的期待似乎也毫不無意義了。


    夏恬欣抿著唇看向窗外。洛杉磯機場就快到了,等搭上飛往台灣的飛機,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交集了。


    “要降落了!來,小語,係好安全帶。”莫裏斯對女兒柔聲說。


    “我想抱著爸爸。”小語難得任性的緊抱著他不放。


    “這樣不安全。乖!你坐在爸爸旁邊,爸爸會一直緊緊牽著你的手,好嗎?”


    小語想了一下,才乖乖的點點頭。


    夏恬欣心痛的看著女兒跟他的互動。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對女兒太殘忍了!小語從小就沒有爸爸,現在有了,卻又要跟他分開……


    可是莫裏斯也沒有表示想把小語留下來啊!


    也許他沒有那麽想要小語……就跟他沒有那麽想要她一樣?


    酸澀的心情在她的胸口蔓延著,在此同時,飛機已經降落。


    “好了,到了, 我們走吧!去找你外公外婆跟阿姨。”跟她的心情相反,莫裏斯的語氣愉悅。


    夏恬欣跟小語一路上都沉默著,他們一路到了國際線的航空櫃台,見到旅行團的其他人。


    “夏爸、夏媽,你們好!昨天在電話裏跟你們聊過,但我一直都沒有好好的自我介紹,我是莫裏斯·偉恩。”一手抱著小語,一手還伸出來跟夏爸握手,莫裏斯表現出天生的優雅風範,好像他不是那個讓他們女兒未婚懷孕的壞蛋似的。


    他昨天跟他們通過電話?夏恬欣狐疑的看著他。


    父母的反應也大大跌破她的眼鏡——


    “唉,不用那麽客氣!”夏媽笑得好春風燦爛。


    “是啊!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了。”夏爸也爽朗的握住莫裏斯的手,還用力拍拍他的肩。


    “該登機了,你們的護照都交給我吧,我去辦手續,等會我們在飛機上再繼續聊。”


    “啊!好啊、好啊!來,這是我們大家的護照。”夏恬宓將家人的護照全交給他。


    “嘿嘿,老婆,我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坐頭等艙呐!”夏爸興奮道。


    “是啊!我們這個大女婿對我們還真好。”夏媽也極為讚賞。


    夏恬欣聽到家這裏越聽越不對勁。


    “等等,你們幹麽叫他女婿?還有,為什麽要把護照交給他?”


    “莫裏斯要跟我們一起迴台灣啊!他還幫我們一家人的機位全都升等成頭等艙了呢!”


    一雙眼睛瞠得老大,她看看爸媽,又不可置信的看著莫裏斯。


    “爸爸要跟我們迴去?真的?耶!太好了!”小語興奮的大叫。


    “你怎麽可以……”


    莫裏斯莞爾一笑,仿佛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


    “既然你不肯跟我過我的生活,那我就去過你的生活。”


    “太荒謬了!你的事業,還有——”


    “沒什麽比你跟小語更重要。”他柔聲截斷她的話。


    她雙唇開啟,卻說不出任何人話來。


    “走吧!我們出發嘍!”


    最後,她隻能愣愣的看著莫裏斯抱著小語,領著她的家人往櫃台走去。


    小鎮上來了一個阿兜仔,那可是個爆炸性的大消息。


    在農會裏,剛買完菜的歐巴桑們就大聲的討論起這個最近的熱門話題。


    “那個阿兜仔是小語的親生爸爸,追恬欣追到小鎮來。”


    “是喔?怎麽隔了那麽久才來找她們母女?”


    “聽說他們之前是因為誤會才分開的。”


    “啊?這麽戲劇化喔?嗬嗬……比我孫女看的那個什麽偶像劇還要厲害。”


    “而且那個阿兜仔比什麽偶像明星都還要帥捏!”


    “真的、真的?那我也要去看看。”


    歐巴桑甲突然停嘴,對歐巴桑乙擠眉弄眼。


    “阿秀,你是按怎,中風喔?要不要叫救護車?”


    “不素啦!厚,你看後麵啦!”


    歐巴桑乙轉頭,立刻驚訝的張大嘴。真是說人人到,隻見夏恬欣黑著一張臉,旁邊站著一個好高好帥的老外,笑眯眯的看著兩人。


    “你們早,呷飽未?”


    這阿兜仔居然還會講台灣話?兩人嚇了一跳,但隨即又看莫裏斯那英俊非凡的笑容看得呆了,臉上還泛起兩坨紅暈。


    “你、你好!”


    “我叫莫裏斯,是恬欣的——”夏恬欣拋過來的眼刀,讓他硬生生把“老公”兩個字吞進去。


    “莫先生喔?嗬嗬……你好你好。晚上到我們家來坐坐啦,我們就住在農會旁邊,我煮幾道台灣菜請你。”歐巴桑甲立刻對他提議。


    “也來我家咩!我們家種釋迦,你可以帶小語來我們家采釋迦!”歐巴桑乙也不落人後的提出邀請。


    “聽起來很棒。”莫裏斯對兩人微笑,群 聊 出 品,正打算多聊幾句,就見夏恬欣丟下他往農會櫃台而去,他連忙對兩位歐巴桑歉然一笑,然後追上她。“等等我。”


    “你可以不用跟。”


    “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分開。”


    夏恬欣漲紅了臉,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太惡心了吧!”


    就算被罵了,他也不在意,仍舊微笑的陪她等著。


    “你家鄉的人都很熱情。”


    “是很八卦。”她翻翻白眼。


    “我倒覺得很可愛。而且我從來沒有住在這種每個人都認識彼此的小鎮上過,這體驗很新奇了。”


    “是嗎?恐怕你過不久就會膩了。”


    “喔?要打賭嗎?”


    她瞄他一眼。原本是想跟他賭的,可是她發現她對他的了解實在不夠,光是從他竟然想都不想就跟著她迴台灣的舉動看來,他可能比她想像中的還要瘋狂。


    她的號碼到了,她到櫃台前領了錢,然後就走出農會,莫裏斯一直跟著她。


    出了農會情況更嚴重,農會前是市場,每一攤都對莫裏斯很好奇,他對市場亂糟糟的環境沒有一絲抱怨,反而親切有禮的迴應大家的問題,招牌的微笑立刻贏得所有人的心。


    攤販們不停塞了很多東西給他們,以至於他們離開市場的時候,一毛錢都沒花到,可是莫裏斯兩手已提滿了紅白塑膠袋。


    “我想我喜歡上台灣了。這裏的環境很美,人心更美。 ”


    “你才來一天。”她忍不住吐糟。


    “我會待很久很久,我相信我那時還是會有一樣的想法。”


    很久很久……


    她忍不住轉頭看他。真的嗎?有可能嗎?她想相信,但她能夠想信嗎?


    仿佛讀出她的想法,莫裏斯隻是認真的看著她。“不急,時間會證明我的真心。”


    她垂下頭,掩飾紅了的臉,心髒怦怦直跳,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第二早上,夏恬欣跟往常一樣一早就起床要去收菜。


    天還沒亮,她躡著腳走出房門,輕輕關上,怕吵醒屋裏的家人。但當她轉身,卻看到對門的房門沒關,莫裏斯腿上的筆記型電腦打開著,看到她似乎很訝異。


    她臉上出現三條線。她家經營的是民宿,當然沒有立場拒絕一位預付了三個月住宿費的“客人”。對這樣慷慨的客人要求要住在指定的房間,也就是她對麵的房間,家人當然二話不說就滿口同意了。


    “你怎麽沒睡?”她沒好氣的說。


    “時差。”他聳聳肩。“順便上網處理一些公事。你呢?也睡不著?”他把電腦放在一旁,站起來走向她。


    “我要出門工作了。”


    “這麽早?”


    她沒迴答,轉身下了樓,莫裏斯立刻追了上來。


    “做什麽工作?你不是在家裏的民宿幫忙嗎?”


    “一間小民宿哪能養得起這麽多人!”


    “所以你做什麽呢?”


    夏恬欣抿著唇沒迴答他的問題。下了樓,照常去開小貨車。臨時代班的工讀生她昨天已經通知他不用來了,既然她已經迴國,沒理由不做自己的工作。


    她發動了車子,莫裏斯跟著坐進副駕駛座。


    “你跟來幹麽?”


    “我想看看你在做什麽。”


    她想把他趕下車,但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從迴來以後,他就黏皮糖似的跟著她,她試過幾次卻怎麽趕都趕不走,隻能由著他了。


    “隨便你。”她說著,接著往黑暗的道路駛去。


    一路沉默,然後車子來到李婆婆家。跟李婆婆打招唿介紹了莫裏斯以後,夏恬欣就像以往一樣開搬貨。


    “我來!”一雙堅定的手阻止了她,莫裏斯沉著臉幫她把東西搬上貨車。


    他臉上的陰沉讓她心一震,因為從他跟她迴小鎮以後,他一直都笑嘻嘻的,從來沒有看過他生氣的樣子。


    但現在他生氣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但他確實是生氣了。


    相反的,李婆婆則笑得露出一口假牙。“阿欣啊,不錯喔!我都聽鎮上的人說了,以後你就不用吃苦了。這幾年,你一個人帶孩子也不容易。”


    夏恬欣勉強扯動嘴角。


    她倒沒有李婆婆的信心。對未來,她更是充滿了不確定感……


    也許哪天他膩了就走了,那倒是比較可能。


    和李婆婆道別後她上了車,正要發動車子,莫裏斯卻抓住她的手。


    “什麽事?”


    她轉頭,對上他痛苦擰緊眉心的表情,看著他注視著她變粗的手。


    “這就是你這幾年來過的日子嗎?自己開車、搬貨,做這麽辛苦的工作,還要帶孩子……”


    她試著抽迴手,不過他不放,她有些不安的別開眼。“這沒什麽,我總得賺錢。何況現在經濟這麽不景氣,有工作就不錯了,我很知足也很感恩。”


    “你可以什麽都不做的,隻要照顧小語就好了。為什麽你不來找我?為什麽要這麽辛苦?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你過得這麽辛苦,我就很生氣,你知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


    “你錯了,與其當個米蟲,我更希望有自己的工作。”


    莫裏斯深深的看著她,他看到一個堅強而勇敢的女人,一個他沒見過的她……


    他覺得自己更愛她了。


    “至少讓我陪著你!以後不論多辛苦,我們都一起承擔,好嗎?”


    他深情的話語深深觸動她的心,比他說要給她金山銀山都還令她感動。她別開眼,眼眶忍不住紅了。


    他才來兩天,她就已經深深淪陷了。


    盡管對他、對未來,她還是有疑慮,但她有預感 ,這些疑慮恐怕過不久就會被她拋在腦後……


    投降——也許隻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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