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夫人實在是個很會看人眼色的女人,能夠從被俘的女奴,變成晉國離權力中心最近的人,靠的並不僅僅是美豔的外表而已。


    隻要看看這些人並沒有立刻拒絕,她便知道自己的提議已經說動了他們。身處絕境,倒也不見麗夫人有多麽慌亂,反倒慢條斯理地說:“沃城有一條暗道,可以直接通向王都神殿,通道入口的位置,眼下隻有我知道。”


    她的話是真是假,很快就能夠驗證,這麽一想,初寧便應允了。


    麗夫人果然沒有食言,先傳令出去,叫圍住行宮的士兵退下,接著便命人備了車馬,帶著他們從行宮的側門離開,甚至還提醒他們,要小心荀氏的人有沒有跟上來。


    在沃城之內兜了幾個圈子後,麗夫人在一處看起來十分普通的民宅後院裏,指著一口井說,這裏便是那條暗道的入口。


    初寧與景元一對望了一眼,一時辨別不清,麗夫人的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猶豫不決時,忘憂冷冷淡淡地說了一句:“應該不會錯,我曾經看到過記載,晉國有一條從井口進入的暗道,通往王都神殿。從前大周王室發生內亂時,晉國派出的勤王之師,就曾經沿著這條暗道進入王都,出其不意地擊潰了叛軍。”


    忘憂的話自然很有說服力,可景元一仍舊防著麗夫人有什麽別的花樣,告訴初寧他自己先下去看看情況,把麗夫人夾在中間,讓初寧留在最後。


    景元一跳進井中後,很快便傳來約定好的口哨聲,證實井下並沒有什麽異樣。忘憂與赫真便緊跟著跳下去,地麵上隻剩下麗夫人與初寧時,麗夫人迴頭對著初寧詭秘地一笑:“你們四人同去王都神殿,可是其中好像有一個人跟你不是一條心呢。”


    說完,她不等初寧再問什麽,也提起裙角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隻留下那句模棱兩可的話,讓初寧捉摸不透。


    有人跟自己不是一條心……初寧直覺地認為,麗夫人一定已經知道了些什麽。細說起來,她對景元一、對赫真、甚至對忘憂,了解都很有限。她並不是一個喜歡探查別人隱秘過往的人,隻要相交時彼此不會心生厭惡,也就夠了。可麗夫人的話,卻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重新審視這三個人。


    井下傳來景元一催促的聲音,一時半刻想不出頭緒來,初寧搖頭笑笑,也許這不過是麗夫人故弄玄虛的伎倆,讓他們彼此自相懷疑,她才有機會逃走。


    初寧站上井口,縱身跳下,井下竟然一滴水都沒有,是幹燥的沙地。初寧落地時,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赫真終於逮住一個機會挖苦初寧,自然不肯放過,一麵抬手遮住口鼻,一麵陰陽怪氣地說:“你快落地的時候,都不知道要借助術法減緩一下速度麽?搞得像要投井自盡一樣……”


    初寧無心跟他爭辯,抬眼示意麗夫人繼續往前走。


    井下的道路曲折蜿蜒,好在大體上隻有一個方向,倒也不太擔心會迷路。五個人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忽然變得豁然開朗,一扇緊緊合攏的石門,就這麽出現在他們眼前。


    初寧上前抬手推了一推,石門紋絲不動。門上沒有鎖,也沒有任何可以推拉的地方。


    麗夫人適時地開口:“這不是普通的石門,門的那一側,可就是天子王都的神殿了。進入神殿之前,都要獻祭的,你們準備祭品了麽?”


    她到這個時候才說起這件事,分明存了幾分故意的心思,拿出不獻祭的物品,這一路就白走進來了。


    景元一像是早有準備一般,開口說道:“祭品自然早就準備好了,可是我聽說,獻祭也是要看時辰的,如果時辰不對,再好的祭品也是白白浪費。我估計,現在外麵應該又是夜裏了,夜裏霧氣重,不是獻祭的好時機,不如我們先休息,等到明天一早再說。”


    麗夫人也不爭辯,見他說要休息,便自己先找了一個避風的地方,席地而坐,把頭靠在牆壁上閉上了雙眼。


    赫真和忘憂也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赫真向來野慣了,在哪裏都能睡得著,忘憂卻不太適應,可她也不是那種嬌弱的女孩子,緊抿著雙唇,半點抱怨的話都沒有。


    初寧也正要準備稍事休息,忽然被景元一一把拉過來,貼著她的耳邊說:“其實並沒有什麽祭品,我也是剛剛聽麗夫人說了,才知道要用這種辦法打開通往神殿的大門。”


    “那怎麽辦?”初寧一聽便急了,沒法開啟大門,他們就不能進入神殿,即使等到天亮,也一樣是徒勞。


    景元一按住她昂起來的腦袋:“小點聲,不要聲張,現在隻有我和你知道實際的情況。麗夫人多半是在觀望,我們進得去、進不去,她都各有辦法應對。”


    他朝向赫真的方向看了一眼,赫真剛一沾地,就已經睡得四肢朝天:“其實祭品並沒有什麽定數,隻要是足夠貴重或者足夠真心的東西,就可以了。你應該早已經知道了,赫真是天馬一族的首領,算是半個王者,忘憂是東齊的公主,也算是王室,取他們兩個任意一人的性命用來獻祭,眼下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就看你肯還是不肯了。”


    初寧沒料到景元一會提出這麽個方法,她下意識地又想到了麗夫人在井口時說過的話,如果麗夫人口中的那個人,恰好是赫真或者忘憂中的一個,用來獻祭剛好一舉兩得,正好連這個問題也解決了。


    景元一看著她的表情,知道她仍舊猶豫不決,便又說:“如果你問我,我的建議是用赫真來獻祭,我擔心如果忘憂死了,萬一赫真翻臉發怒,你我合力也未必製得住他。”


    初寧腦中一團紛亂,沒料到剛剛過了一天而已,他們四人之間就要麵臨這種境況。


    她抬眼看向景元一,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問:“元一,你想進入王都神殿,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景元一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隻要修補好九鼎,把丟失錯亂的一切歸位,玄鳥一族便仍舊可以受到大周王室的庇護,流離失所、為奴為婢的命運就可以終結了。”


    初寧低頭想了片刻,平靜地說:“所以你與赫真的目的,其實是相互矛盾的吧?你希望王室能夠維持強權,庇佑你的族人,可他卻希望繼續把神殿之中的一切攪亂,最好能讓天馬一族,徹底脫離任何人的掌控,自由自在。”


    她忽然明白了,麗夫人並非知道什麽內情,她隻是有一雙敏銳的眼睛,看出了這個兩個男人各自的使命。她那句模棱兩可的話,其實是在賭,既然他們兩人的目的相反,無論初寧怎麽想,總歸其中會有一人,要阻撓初寧進入神殿後的舉動。


    “是,但我要做的,才是對的,被打亂的秩序,終歸是要恢複的。”景元一倒也直白,不再遮遮掩掩。他從玄鳥的通天木,流浪到東齊,又一路來到晉國,其實自始至終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扭轉族人悲慘的命運。


    “沒有什麽對和錯,”初寧固執地搖頭,“你們意見相左,是因為你們的出發點不同,如果你是天馬,自然也會希望這些束縛徹底毀去才好。”


    她猶豫片刻,又說:“其實進入井中之前,麗夫人曾經對我說過,我們四人之中,有人抱著不一樣的目的。我懷疑過你們每一個人,可是想不出任何結論。現在我忽然想明白了,有時理智太占上風,也未必就能得出正確的結論。我不會拿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來獻祭,我們另外想別的辦法。”


    景元一的臉色越發地蒼白,像隨時都會變得透明一樣:“不如我們也來打個賭,如果今晚赫真不來偷襲我和你,我就按你說的做,另外想別的辦法。但如果他今晚對我們動手,我就不會留情了,我和他之間決個勝負,輸掉的那一個,就做通往神殿的祭品。”


    玄鳥與天馬之間,雖然同為大周王室的臣民,卻世代恩怨糾葛,看來終於要在神殿入口,做一個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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