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落走的時候,感受到望坐峰的身影,那是柏兮每天打坐的地方。


    她知道他在目送她,他肯定盼著她能迴頭。


    她沒有迴頭,直直往下走,走得飛快。


    她幾乎疾奔。


    水長寧卻說了句:「這麽捨不得,打聲招唿再走吧。」


    「沒有捨不得。」陸落決然道。


    此生隻能這樣了,告別又有什麽意義?要是當麵哭出來,這泥潭就真的無法拔足了。


    柏兮像陸落的酒,她不能喝,一口也不能。


    喝了就醉,醉了就要誤事;而酗酒,更會毀了她的生活,她要離得遠遠的。


    水長寧有著術士的敏銳,更有驚人的觀察力,似枯潭般毫無起伏的情緒控製力,他麵無表情就把陸落看了個透。


    陸落走在他麵前,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而後,水長寧就不再說了,反正跟他無關。


    踏出山門時,陸落腳下一虛,眼淚毫無預兆浮上來。


    陸落撥開了術法的遮蔽,有個村民撐小船送她和水長寧過河。


    她將臉偏向左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


    她悄無聲息的哭著,卻不知在哭什麽,隻感覺心頭沉甸甸的,眼淚有了它自己的主張,不受陸落的控製。


    水長寧隻當看不見,他無心管閑事。


    在上岸之前,陸落偷偷抹淨了眼淚,一雙眼睛微紅。她裝沒事,水長寧自然也裝瞎。


    很有默契。


    「咱們直接去苗疆嗎?」陸落問水長寧。


    師父去世之後,陸落處理山門瑣事,和柏兮告別,今早收拾一些法器、錢財和衣裳,匆忙下山,一直沒有和水長寧細談過。


    師父將石庭的生辰八字和宿相告訴了陸落。


    根據他的宿相,陸落已經能判斷出他的具體位置。


    在師父的苗疆全輿上,陸落找到了那個地方,在宿元坡境內。


    「宿元坡」不是一個小村莊。它相當於一個州府。領域廣闊,在廣南西路境內偏西南的地方。


    廣南西路貧瘠,多山脈,尚未開化的原始居民多。常有動亂。朝廷隻設了三處州府。


    想要找到石庭。需得先到了宿元坡。


    「你不迴趟家?」水長寧問。


    陸落進山兩年半,她很想念父母和十娘。可師父說石庭遇險,孰輕孰重。陸落還是能分清的。


    「不迴了。」陸落道,「找到石庭要緊,咱們去宿元坡,哪怕再快的馬車,也要三四個月,我怕石庭等不及。」


    石庭去苗疆已經三年多了。


    三年杳無音信,陸落也預感他遇到了麻煩。


    陸落的母親和十娘有繼父照顧,她的祖母有三姨娘照顧,陸慕在書院讀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安排,無需陸落操心。


    當務之急,陸落要找到石庭。


    陸落買了輛馬車,兩匹駿馬,雇了一個趕車的人,馬場就朝著廣南西路飛奔。


    路上,水長寧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坐到車夫身邊。


    偶然進入車廂,他也是闔眼打盹,話特別少。


    陸落說起了石庭:「最孝順的,就是石庭了。」


    石庭陪伴老祖左右,足有二百多年。


    老祖的其他徒弟,都沒活過這麽長。


    他教石庭術法,卻又不想收他為徒,因為石庭的資質還是差了些,他可能學不會全部的。


    學不了全部,就無法完全衣缽的繼承,老祖會非常為難。


    石庭生得俊美無雙,是翩翩貴公子,文采書畫樣樣精通,同時又擅長槍法,武藝超群,在普通人麵前,是文武雙全。


    可他在術士麵前,是個小羅嘍,他的術法不值一提。


    最後,老祖想了個法子:把石庭寄在他去世的徒弟名下,做他的徒孫。


    他那幾個徒弟,要麽轉世之後自己做了道士,和老祖非同行;要麽過上了普通人富足的生活,家庭美滿,老祖沒有打擾。


    唯一還在此行的,就是水長寧。


    水長寧投胎轉世了幾次,都是術士。


    這輩子,水長寧生於江南西路的邵家,十歲被迫害,差點死在族人手裏,是老祖救出了他,刻意引導他術法。


    因為內心深處有零星的記憶,水長寧術法學得很快。


    他學會了一種操控**的方法,可以召風喚雨,甚至能停歇連綿不絕的暴雨,人稱「龍王」。


    「我見過他幾次,沒想到老祖是讓他做我的徒弟。」水長寧道。


    「挺好的,我們都需要薪火相傳。」陸落說,「將來我也要收徒弟。」


    水長寧麵無表情點點頭。


    走了半個月,這是他們談話最多的一次,其實也就是這麽幾句話。


    接下來又走了半個月,水長寧惜字如金,能用眼神交流的,他就不開口。


    他沒什麽表情,也沒什麽言語,像樽無喜無悲的佛像。


    一個月的路程,陸落身子骨快要散架了。


    馬車不像後世的汽車,它的輪子沒有皮套,顛簸起來叫人難受。


    這天住店休息,陸落的兩匹馬也累得夠嗆,她就問店家:「附近哪裏有良駒買?要耐腳力的。」


    店家高高興興幫陸落介紹了買賣。


    陸落買到了新的馬,就把自己那兩匹疲倦至極的馬,低價賣給了客棧的店家。


    店家的老闆娘很高興,夜裏特別給陸落準備洗澡水。


    「姑娘是西域人吧?」女東家和陸落閑聊。


    陸落一路上帶著帷帽,吃飯的時候也帶著濃黑的大頭巾,遮住了頭髮。因為她頭髮奇特,可能會惹事。


    出門在外,要盡量低調。


    直到她夜裏洗澡。


    女東家看到了陸落的銀髮,陸落還以為她會害怕。


    沒想到,她誤會陸落是從西域來的,是外族女子。


    在世人眼淚,外族人就是稀奇古怪的。他們沒見過,越說越神。


    這倒也省了陸落的麻煩。


    陸落和她閑聊,說起了廣南西路,老闆娘就知道陸落要去廣南西路了。


    「姑娘怎麽要去那兒?」女東家吃一驚。


    「怎麽了,不能去嗎?」


    「廣南西路起了反叛,占領了三府,朝廷已經派了忠武侯南征,正打仗呢,可不得了!」老闆娘道。


    陸落一愣。


    和顏浧告別將近三年,陸落沒想到,她此去苗疆,可能會碰到他。


    一時間,她心思百轉,竟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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