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三問他:「若是找到了魚目,魚目才是真的傳承,你要把它放在何處呢?」


    這個問題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難了。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又找不到詞彙。


    「昆吾昔日所作有三,法器匣裏日月,□□匣裏滅辰,寶刀匣裏龍吟。」


    「匠人將暗金寶珠也吸滿日月天地之光,放入匣中,寶珠晦暗但力量不散。傳說其磨削將成之時,天降異彩,血月盈空,如有神助。」


    「□□盤龍,鋒芒畢露,甚至還有收納槍尖的龍形木匣,無論什麽災厄橫在它前方,都能以流星之勢穿透。」


    「而寶刀……最欠慈悲,即使是沉香為根基、雲母為裝飾、雕刻有戰爭圖景的的劍鞘也鎮壓不住。」


    鍾離頓了頓,「三者都沒有鞘,也沒有匣。」


    往生堂客卿緩緩說道:「昆吾前半生都在製造兵器,後半生卻謀求能夠裝下這等金銳之物的匣子,在他臨死之前,昆吾做出了人生最後一件失敗品,然後他將自己全部的天工至理封存在玉璧裏。」


    昆吾的師傅所製,用來傳承的玉璧,這是寶珠寶玉。


    昆吾自己最後的作品,那件失敗品,這是魚目。


    魚目混珠,分明寶玉在身,卻渴求失敗的殘次品。


    分明錯不在金銳本身,錯不在製作者身上,而在使用者身上,為什麽一直渴求能夠收納兵器的東西呢?


    做出匣裏龍吟那日,璃月裏別的老匠人,紛紛扼腕嘆息。


    欠慈悲!欠慈悲!


    年輕的匠人沉思三日,卻隻得出:要找能收納兵器的物什。


    「若是找到魚目,魚目才是真的傳承,你當如何呢?」


    第三問久久迴蕩在心中。


    昆鈞忽地笑起來,托著自己脖子上的玉璧,說:「這是我的朋友,我能聽見它說話,哪怕它是魚目,它也是我的朋友!」


    「我不用刻意去找那什麽魚目,家裏人都說我很有匠人的天賦,就算沒有要找的傳承,我也能自己走下去。」


    不找匣子了,去做更高明的刀劍吧。


    刀劍無眼,匠人有情。


    「隻可惜我快要死了,唔……應該是做不出來了,」年老的人說著,「好在我完成了你我的承諾,契約……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男子站在他的身邊,他們站在淥華池的樹下。男子的麵容同當年一樣。


    隻是男子腰間多了一把翠綠的長劍,由玉石所琢而成。


    老人揮手,將一塊石珀丟進淥華池中。


    「哎……就讓這最後的失敗品,跟以前那些兵器一樣,沉在水底吧!」


    「不是沒有傳承,」鍾離淡淡說道,「隻是玉璧之中的智慧,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


    「一代又一代的匠人開拓這條天工大道,千秋萬代,白駒過隙,玉璧之中的至理已經是尋常的道理了。」


    「而昆吾,也成為了匠人的代號。」小孩戴著的玉璧,山水之間,留有二字「昆吾」悄然閃爍一下。


    「這玉璧隻是一種象徵了,歷代的匠人,歷代的昆吾都戴著的驕傲。」


    「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小孩沒聽懂這些話的含義,搖了搖頭。


    鍾離起身,走到樹下,他掀開自己掛在樹上的衣服,竟是從樹上拿出一枚石珀。


    「寶珠和魚目,也沒必要分那麽清了……」


    這話還沒說完,鍾離手上的石珀就被一支利箭打落在水裏。


    「大姐頭說得沒錯,跟著你們果然有好東西。」盜寶團的人來了一支隊,將這池子包圍了起來。


    我正欲抽劍,鍾離輕輕搖頭。


    「拿了寶玉,想做什麽?」


    「自然是拿去賣錢!」


    鍾離嘆息一聲:「摩拉是岩王帝君為人類一切的汗水、智慧和未來所做的擔保,這是對眾生的信任……」


    昆鈞與我同退到樹下,鍾離站在我們前麵。


    他將外袍穿上,衣擺上的方勝紋鎏金閃爍,男人喚我把那枚「魚目」撿起來。


    「不要弄丟。」客卿囑咐著。


    這一刻,我在想,鍾離是不是生氣了。他眉眼如山如岩般冷硬。


    我剛彎腰去拾取,世界在一瞬間璨若烈陽,光亮平平展開在池水之上,那石珀受了震顫又一次跌落。


    恍然間,我聽著鍾離說:「罷了。」


    我未能視見天星自蒼穹隕落。


    卻在仰頭時看見夏季裏肆意生長的樹木,它的枝葉間透進慘亮的光,葉脈的每一寸都裝滿石珀的光澤,那些光澤在不斷流淌著沸騰著。


    片刻後,樹葉卻仿佛承了千斤之重猛然墜下。


    萬物平息,唯有客卿腰間的神之眼熠熠生輝,流光鋪散,我伸手撫摸,岩元素在掌心中無法停留,緩緩逝去。


    小孩喃喃:「星星掉下來了……」


    再看之時,盜寶團的人皆已不見,唯有碧水長流不停歇。


    鍾離沒迴頭,復問:「何日成匣?何以成匣?為何……成匣?」


    昆鈞還沒迴答,隻見男人和他的同行人兩三步踏走,已由淥華池走到了那高山上,又幾步,消失在了山林間。


    隻有周遭池水濤濤,古木不復,落葉化岩簌簌掉落。


    他似有所感,一物觸到腳踝。一隻埋在砂石之間的玉碗,碗底舀了些許池水,剛剛被打落的石珀靜靜躺在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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