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樣。

    趙芸努力的撐起眼皮,視線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空無一人的逼仄小屋,木櫥櫃,木橫梁,裸露在外的黑色瓦片……一切都像是久遠年代的農村土房子裝扮,毫無現代文明的蹤跡。

    “小丫頭醒了。”一聲悶悶的聲音響起,語調沉穩,厚重。

    “可憐見的,看她小臉白的,這次真的失血太多了,要好好補一補才行,萬一以後留下後遺症可怎麽辦?女主人拚死也要生下她,可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個家會變成這樣吧。趙青元死了,她大哥趙麒又厭惡她,他二哥趙麟雖然親近她,盡量照顧她,但他白天都在私塾上學,她被那個惡女人欺負了也幫不上忙。”略微舒緩柔和的聲音接話,言語間滿是歎息和心疼。

    “趙麟就算在,也不能如何。那個女人如何討厭也是他大嫂。所謂長嫂如母,她要整治小丫頭,趙麟根本沒有發言的餘地。”

    “樟你太心軟了。這小丫頭苦命能怪誰呢?女主人因為生她死的,趙青元又因為女主人的死傷心得精神恍惚,不然哪裏會被馬車撞死?趙麒更不會因守孝而錯過當年的科考,白白耽擱這幾年。”粗狂的聲音裏帶著十足的理智和冷靜,它停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或許這就是命。”

    “沉澱這幾年,趙麒的學問明顯深了許多,比之他爹趙青元或許也不差什麽了。所以,錯過當年的科考也不全是壞事。而且,這一次趙麟也要和他一起下場考試,說不定還能譜寫一段兄弟齊中秀才的佳話呢。”

    “要是那樣,趙青元說不定能高興得從棺材裏蹦出來。”

    “是啊,趙青元自己隻得一個秀才功名,女主人死前他曾言無望舉人,不能出仕光耀門楣,是一生遺憾。把希望都寄托在趙麒和趙麟身上,要是兩兄弟真能雙雙得中秀才,他在地下,也能稍稍得以安息了。”

    “……”

    話題有些沉重,房間裏一陣沉默。趙芸聽得有些呆,自己不過是對那個假惺惺的相親對象無語,找了個借口溜掉罷了。怎麽會轉眼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呢?而且,聽它們說,原身還是一個十足的衰神,掃把星!

    ……

    “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我擔心的是趕考的經費,兩兄弟到哪兒去湊。家裏的地早在前些年就賣光了。趙麒雖然經由祝夫子的介紹,暫時到方家家學當了一名啟蒙先生,有兩吊錢的月俸,可這點兒錢,要供兩人同時下場考試的花費,根本不夠。”

    “唉,要我說啊,百無一用是書生,女主人沒死之前,我們多光鮮?現在啊,都破敗得差不多了。”

    “那是沒功名的書生,有了功名,錢財自然滾滾來。”

    “可要做官,至少得是舉人。萬一兩兄弟和趙青元一樣衰,怎麽都考不過鄉試呢?”

    “呸呸呸,你個烏鴉嘴,趙麒和趙麟本來有前程,別被你咒沒了。”

    吵吵鬧鬧,屋子裏一陣七嘴八舌。

    趙芸想著這家的‘老’主人居然還挺得‘人心’,就憨厚的聲音道:“錢也不是真的沒有。女主人死前在臥室的牆腳底下埋了一個箱子,裏麵有不少銀子。”

    “真的,阿土你怎麽知道?”

    “小紅告訴我的。”

    “小紅?”

    “銀子在它肚子裏。”

    “那你怎麽不早說,你和阿固合力讓小紅出到地麵來,趙麒他們不是就有銀子了?”

    “女主人把小紅埋得很深,光靠我們,再過十年,或許能把小紅擠出來……”

    “那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趙麒他們又聽不到我們說的話……”

    趙芸此時有些感謝上天賦予她的特別的能力了,至少,在這陌生的世界,她知道了在哪裏可以找到銀子傍身。後麵就算這原身的大哥大嫂真的容忍不下她,趕她出門,她也不至於身無分文,流落街頭。

    心裏打著盤算,卻不想大病一場還未痊愈的身體,經不起她這樣的擔憂思慮。頭蓋骨上的傷口一下一下的疼,額頭虛汗一層一層的冒,打濕了小孩又黃又稀疏的頭發。一張小臉慘白,大眼睛脫腔,看樣子下一秒似乎就要暈厥。

    聲音柔軟溫和的樟首先發現了趙芸的狀況,焦急道:“小丫頭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啊,真的!臉色好白,身上出了好多汗。”

    “我感覺她四肢僵硬,渾身冰涼。”

    “我也感覺到了,被,你將小丫頭裹緊一些。門,你打開,鬥,你跳下地,看能不能引人過來。”

    “按照毯說得做吧,小丫頭是女主人拚死才生下的孩子,我們不能看著不管。”先前那個悶悶的聲音再次響起,沉穩中略帶了不忍。

    “我知道,但我腳下有石頭頂著,得先讓它讓開。”粗狂的聲音冷靜的迴答。

    “放心,阿土蠕動的時候,我會借力滾開的。阿土,現在你可以動一動了。”這個

    聲音像是金石鏗鏘,幹脆利落。

    而等它話音落下,凹凸不平的地麵就蠕動了起來,幅度不大,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但原本死死的頂在木門上的一塊不規則石頭,卻鬆動了一絲。

    石頭知道時機到了,一邊借力,一邊拿出吃奶的勁兒往外奔。終於,石頭緩慢的往外翻了個個兒,然後咕碌碌滾順著地麵傾斜的角度,滾出了一兩米的距離方才停下。

    金石鏗鏘的聲音裏帶上了喜悅,“成了。門,你快打開。”

    “別催,別催。我正用勁兒呢!”然後是片刻的沉默,直到“吱呀”一聲,木門也終於慢慢的打開一條縫。隨後巨大的一聲,“嘭”,門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似的,一下子全打開,還狠狠的撞到門後的土牆上,簌簌的泥巴鬆動,落下。

    “唿,好痛,用力過大!阿固你還好吧?我把你身上的土都撞掉好多。”喘了口氣,門訕笑兩聲道。

    “沒事。”土牆,阿固悶悶的迴答。

    “那就好,阿固你要是出了問題,我們的日子都要不好過了。”門心有餘悸的說了一句,然後急切道:“鬥,該你了。快跳,趙麒就在院門外,馬上要進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這樣大傷元氣的活兒,怎麽都是我的!”話音畢,本該安穩的在大櫃上放著的一個鬥顫巍巍“站在”木櫃邊緣,聽到門的催促,啪一聲,幹脆利落的掉到了地上。

    剛推開院子的大門,趙麒就聽到一聲清脆的物體落地的聲音。循聲望去,發現趙芸屋子的門大開著,一個四方鬥落在滿是塵土的地麵。趙麒心裏一緊,神色戒備,冷喝:“誰?出來!”

    破敗的院子一片冷寂。

    趙麒環顧四周,神色慢慢放鬆。心裏自嘲,家徒四壁,想來小偷也是不屑光顧的。迴想爹娘尚在時的光景,天地之別。眼底閃過一抹暗光,趙麒神情冷肅,就要迴正房去。

    “吱呀。”

    木門似乎被風吹動,發出暗啞的摩擦聲,傳入趙麒的耳朵。

    趙麒停住腳步,看向那房門大開的房間,緊閉的唇角抿了抿,才邁動腳步,走進去。彎腰撿起地上的鬥,放迴染了一層細灰的櫃子上。彈了一下衣袖,趙麒緩緩轉身,看向緊裹著被子,滿頭濕汗的趙芸。

    “頭還疼?”趙麒眉目清秀,氣質清冷。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青色衣衫已經洗得有些發白,一副典型窮書生打扮,趙芸會以為他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雖是詢問病情的話,但清冷聲音和平鋪直敘的語調裏,趙芸聽不出他的一絲情緒。隻那像是要看透世間一切虛妄的深邃眼神,直直的射進她的心底,然後生生的打了一個冷顫,一個音也擠不出。

    趙麒眉頭急不可查的皺了皺,彎腰伸手探了趙芸的額頭,什麽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頭痛欲裂,冷入骨髓,趙芸視線模糊的感受著消失不見的背影,苦笑,趙麒竟然就這樣對她不管不問麽?

    身上沒有丁點兒力氣,意識已經混沌,難道這就是要死了的感覺?

    趙芸自嘲的想著,她昨天還生活在二十一世紀,雖然三十歲了還單身,但有房有車有存款,事業也蒸蒸日上。結果,被一高空墜物砸到了解放前?不,比解放前還慘。看趙麒的裝扮,她明顯是到了某個不知名的古代,附身到了一個一出生就害死了生母,又間接導致了生父死亡,更間接的害了趙麒前程的衰星身上。

    現在,這個衰星還受了傷,生了重病,馬上就要死了。那老天讓她趙芸到這裏走一遭,到底是何用意?

    腦海中的思緒亂七八糟,趙芸迷迷糊糊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觸碰嘴唇,下意識的張嘴吞咽。苦得發澀的東西,讓她雖然昏迷,也狠狠皺起了眉頭。擺著頭想要避開,來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下頜被捏住,嘴巴張著,大量的苦澀液體就被灌進嘴裏,差點兒讓她嗆到。

    趙芸在心裏咒罵,到底是誰給她吃這麽惡心的東西!等醒了,一定要找那人算賬……

    房間裏,看著徹底昏睡過去的人,趙麒板著臉扯過被子將她捂嚴實,然後站起身,拿起床頭的土陶碗,雲淡風輕的離開,留下一屋子濃鬱的中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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