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一句俗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如果真是這樣,薑天蔚就不得不仔細思考一下,自己到底白天都在瞎想些什麽鬼,才會在夢裏夢見一個紅色西裝的輪椅男人……


    而且,總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他,還挺麵熟……輪椅,西裝,男人……


    “【那不就是霍金嗎!】”


    從睡夢中驚醒,薑天蔚一邊大聲吐槽一邊站了起來。


    休息室微冷的空調吹得他汗毛直立,肩膀的肌肉不自覺的抽搐著。後背汗津津的,被冷風一激,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嚇死我了——哎嘿,雖然說我早就死啦!——你怎麽了?”。


    看得出,芳澤霞生前也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性格,連自己的死都能拿出來開玩笑……隻不過……


    (連死都能拿出來開玩笑的靈,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才不能成佛呢?她到底對什麽有執念呢?)。


    薑天蔚這麽想著,隨口給她說了一下自己剛剛的夢。順便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信息欄裏赫然又有一封新信息。


    “世界即將迎來終焉,人類需要能夠改變世界的力量,請點擊下麵的鏈接.....


    總覺得好像這封短信的內容,比上一封口氣要嚴肅多了。”


    芳澤霞也好奇的湊了上來……隻不過她看了兩眼,上麵的中國字方方正正,雖然大多數好像都見過,但意思卻完全不明白。


    “這是什麽?”


    薑天蔚正要解釋,就聽咣的一聲,休息室的門被踹開了。金發耳釘的店主兒子趾高氣揚的走了進來,口氣簡直像是哪裏過來巡視的官員:“休息時間早就結束了!還不趕緊上工!”


    薑天蔚瞥了一眼手機,明明還有十分鍾才到換班的時間,但看對方熟練的點了一根煙,討厭煙草味的薑天蔚懶得跟他計較,披上衣服去前廳了。


    這種人比比皆是,如果每一個都要生氣,那麽薑天蔚大概早就氣死了。


    孤身一人在國外,最需要學會的東西就是夾起尾巴做人。歧視這個東西每個國家每個種族都有,大家都是這樣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鄙視鏈不會讓自己過得更好,但卻可以心安理得的認為“還有人比我更差”從而安然接受悲慘的現實。


    人,是集體的動物,所以,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不要去反抗集體。尤其是,現在薑天蔚的第一核心目的就是賺錢,一旦真的惹出麻煩來,打爆這個小少爺,輕肯定是要進局子,重肯定是要在檔案上留下黑曆史,以後再想就職工作就很難了。


    薑天蔚歎了口氣,切身體會到了【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心情……


    這種憋屈的打工不是第一天,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天,滿臉賠笑的做到下班,他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換掉了衣服,說了聲再見就打卡下班了。


    隨便去便利店買個三明治糊弄兩口,緊接著,就是下一家:健身房的打工。因為小時候在少年宮學過幾年的拳擊,他找了一份在健身房教授有氧拳擊的兼職,雖然很累,但至少這裏沒有那麽明日張膽的職場霸淩,反而還舒服了不少。


    基本上,迴到那棟破破爛爛的二層公寓,就已經是晚上11點以後的事情了。


    會住在這種廉價公寓的人,隻有一種:那就是沒錢的人。這個時間,這裏的住戶要麽早就睡覺了,要麽這個點還在加班。有句話說得好,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從這棟樓確實可見一斑。


    沿著鏽跡斑斑的鐵管樓梯上樓,即便再怎麽小心也會發出沉悶的咚咚腳步聲。二樓隻有自己隔壁的房間還亮著燈,一縷光從門縫裏透了出來,仿佛一道清晰的分界線。


    從門縫裏傳來老式錄音機已經開始走調的聲音,頌念著著名的京劇:“【想俺項羽乎,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字正腔圓的京調兒,恍惚一瞬間,讓薑天蔚有一種自己還身處祖國的幻覺。待自己又邁開一步,沉重的身體和空洞的迴音都清晰的提醒著他,什麽才是現實。這一曲《霸王別姬》所抒發的英雄不得誌的抑鬱,清晰的傳到了他的心裏。


    想想項羽英雄一世,卻身死凡人之手。再想想自己……


    “唉……”


    他不由得長歎一聲。”


    “【嗯?小天迴來了?】”


    這一聲歎息明顯是驚動了屋子主人,一個矮胖的老頭子從屋子裏轉了出來,身上穿著寬大的背心褲衩,挺著一個渾圓的大肚腩,腦袋已經剩不下多少白發,臉上卻堆滿了笑容。


    他手裏搖晃著一把大蒲扇,驅趕春日複蘇的蚊蟲,整個人活脫一個中國傳統老農的模樣。而他最中國味的,就是他那副古道熱腸。


    “【小天吃飯了嗎?過來一起吃口吧!我今天做了魚香肉絲,炒了宮保雞丁,還攤了個雞蛋伴小米辣,霍,這個香啊!過來一起吃口吧!】”


    每次聽到隔壁鄰居大爺這麽熱情的招唿他,薑天蔚都會不由自主的感覺鼻子一酸,心中五味雜陳。


    住在他隔壁的劉順慶劉大爺,有著和自己極為類似的遭遇。也是因為兒子來日本工作,跟著一起搬過來,結果孩子越來越忙,越來越沒工夫照顧他,於是他索性自己搬出去住,不拖累孩子。


    劉老爺子還在中國的時候,是一位特別有名的大廚,手裏功夫可是硬得很。原本來到日本,獨立出來的他還想著靠自己的手藝創一片天,結果發現,實在是水土不服。


    一個好廚子,不一定是一個好店長,更何況劉老爺子連日本話也不會,是真正意義的一句都不會。


    所以,這一手的好廚藝無處施展。經常是一個人寂寞了,懷念祖國了,就給自己炒兩個中國菜,迴迴味。隻是一個老頭子,既吃不了那麽多,也懶得窮講究。


    認識薑天蔚則是純粹的巧合。老爺子知道住在自己隔壁的是一個中國人,別提有多高興了。一聽人家父親死了,母親改嫁,也氣得破口連連大罵。他是那種傳統的中國人,同胞有難,根本顧不得別的,什麽防人之心統統扔到了一邊,當天就邀請他來自己家,給他炒了四涼四熱八道菜,蒸滿滿一鍋米飯,又端了一盆羊肉丸子湯出來。薑天蔚永遠都記得哪天他跟自己說得話:“【小子,你就放開了吃,以後咱們就是爺倆兒了!中國人不向著中國人,那向著誰去!】”


    他沒什麽文化,說不出什麽感人肺腑的話,樸素的熱忱卻意外地直擊心靈。父親的葬禮上,薑天蔚沒哭,母親改嫁,薑天蔚沒哭,但是聽到一個素昧平生的老爺子,隻是因為大家國籍相同就毫不猶豫的接納了自己,他第一次落淚了。


    他一直堅信,眼淚隻會讓人變得脆弱,那次之後才明白,痛哭過一次,心靈也會變得更加的堅強。


    想到這裏,他又覺得鼻子有點酸酸的,用力點點頭,跟著劉老爺子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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