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球室內,隻有諸伏景光繞桌行走、尋找合適角度的腳步聲。


    琴酒在告誡失敗後就不再說話,在他開口後,更是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仿佛把這件事全權交給了阿尼賽特。


    “以孩子要挾嗎?……雖然老套,但是很有效的辦法,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阿尼賽特語氣溫和。


    “啪。”


    第二顆子球落袋,諸伏景光再得到1分。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阿尼賽特手托著下巴,“為什麽他會突然不安分?”


    “人做事往往需要一個啟發點,尤其是那些生活一成不變的人……他是在監獄裏遇到了什麽特殊事,或者見到了什麽人嗎?”


    臥底有時會殺死無辜,但有時,也會盡力救下任務目標。


    他們會根據目標自身的價值(身份地位、個人能力或掌握的情報),決定是動手,還是冒著天大的風險去安排假死計劃。


    比如川尻議員,諸伏景光知道這人想用組織情報去換取自由。


    川尻議員到底知道什麽,諸伏景光不清楚,這個家夥懦弱而狡猾,他想獲得自由,又怕公安卸磨殺驢、挖出他知道的情報後就舍棄他,所以目前沒吐露半分。


    “他在今年6月時生過一場大病,因為情況嚴重,監獄內的醫療水平無法治療,申請了一個月的外出就醫。”


    “原來如此……”阿尼賽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再次嚐到了自由的甜頭,不甘心繼續蹲監獄了?”


    諸伏景光沒有肯定,繼續道:“目前他已經好轉,重新迴到監獄。偶爾身體會疼,需要吃止痛藥才能入睡,頻率大概是兩到三天一次。”


    這次他手下一滑,母球擊中一顆子球,兩顆球慢慢悠悠的,在半途中就停了下來。


    失敗了。


    得到2分的諸伏景光退到一邊,看著阿尼賽特上前。


    她走到桌邊,姿態嫻熟地俯下身,左手攤開平撐在桌麵,右手握杆,架在微微翹起的拇指與手背之間。


    那張臉上還是輕鬆隨意的笑,像是完全沒把眼前的局麵放在眼裏。


    ——或許要輸了。


    諸伏景光心裏飛快閃過這個念頭,他看到阿尼賽特往前輕輕一擊。


    母球被不大的力道擊打出去,很快撞在一顆最近的白球上。那顆球飛出,轉眼又打到另外兩顆挨得極近的白球,把它們一起撞飛出去。


    三聲輕響,三顆球落網。


    “厲害。”


    瞬間被反超的諸伏景光讚歎道。


    “過譽了。”


    阿尼賽特謙虛笑著:“我的實力一般,隻是近期我的運氣不錯,總能讓我陰差陽錯地做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這句話似乎別有所指,不等諸伏景光細想,阿尼賽特轉頭看向琴酒。


    “你一起過來玩玩吧,上次我們一起打台球,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


    琴酒定定地看了她幾秒,然後轉身去拿球杆。


    這一幕讓諸伏景光陷入深思。


    今晚阿尼賽特或許真是最後才到的,但以組織內的傳聞,她更可能是和琴酒一起來的。


    諸伏景光和琴酒認識幾年,見過幾麵,知道琴酒的多疑在方方麵麵。


    即使對長期帶在身邊小弟,他也會提防。在寥寥幾次見麵裏,諸伏景光不止一次見到伏特加被琴酒拿槍指著。


    可他對阿尼賽特的態度不一樣,那是一種自然。


    是長年累月相處,互相無比熟悉,才會有的自然。


    ——就像他和降穀零那樣。


    ————


    打完台球,三人離開酒吧。


    勝利者青柳彬光把自己某個手機號和郵箱給蘇格蘭,他也記下了對方的聯係方式,然後他重新坐上了保時捷。


    “真是沒想到……”


    此時青柳彬光的臉上不再是笑,而是發出一聲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什麽情緒的歎息。


    他本人在組織內部權限其實不高。


    畢竟他是臥底,組織不止得用他,同時更得預防他的背叛。自己送出去的臥底突然背叛捅刀,可比外來的臥底可怕多了。


    所以直到親眼所見,他才知道了蘇格蘭威士忌長什麽樣。


    “你對蘇格蘭有意見?”


    坐上駕駛座的琴酒聽到了那一聲歎息。


    這讓青柳彬光不知道怎麽迴答。


    兔子在看白鳩的迴憶後,向他描述過包括安室透在內的幾個同期,其中就有另一個公安臥底。


    他不知道對方的代號,兔子隻說了相貌:和安室透差不多高,皮膚白一點,黑色短發,藍眼睛,眼角微微上揚。


    ——和剛才的蘇格蘭威士忌,完全對得上。


    ……這叫什麽事?


    他給琴酒送一個可發展的臥底,所以琴酒還給他一個疑似的臥底?


    青柳彬光沒有把這個說出來,他歎了口氣。


    因為之前遇到的安室透,外加現在疑似公安臥底的蘇格蘭,這兩個人勾起了他某些不太好的記憶。


    “我想起了威特。”


    威特(wheat),小麥威士忌。


    ——那是十年前,被當時隻有十四歲的青柳彬光,親手殺死的日本公安臥底。


    “救人,粉身碎骨;不救,萬劫不複。”


    青柳彬光手肘撐在車窗上,因為沒外人,他關掉了脖子上的變聲器,也不再故意說著關西腔。


    說起來,他的日語和這口流利的關西話,還是威特教的。他在學完後就把他殺了,還開車把屍體扔到了野外。


    “……對那些臥底來說,救人或不救,似乎都是錯的。”


    “蘇格蘭很可疑?”


    琴酒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看他的眼神,似乎隻要青柳彬光一點頭,他就要開車下車去殺了沒走多遠的蘇格蘭威士忌。


    “我不知道。”青柳彬光如實迴答。


    他是真的不知道。


    找臥底需要精力,現在的他沒那麽多時間;他也不是優秀的狙擊手,有著在茫茫人海裏一眼識別出目標的敏銳洞察力。


    他完全是憑借穿越者玩家給他的信息,才那麽快地鎖定了另外幾個臥底。


    “不過,我會在這次任務裏確認的。”


    不隻是向蘇格蘭本人,他同時會向那位知情的小說家確認這點。


    ——這次他的本體和分身,會一起行動,執行完全不同的任務。


    保時捷啟動,兩人很快離開酒吧,琴酒在確定沒有跟蹤後,駛向另一條徹底背離主道的無人小路。


    失去建築物的遮擋,月亮終於再次出現。


    青柳彬光沐浴著一身月色,在這一片幽冷的白光裏,他抬頭注視著那輪和他真正名字有關的殘月。


    他突然開口:“那個底層成員把假鈔放在銀行哪裏?”


    “金庫。上麵有特殊標記,他認得出。”琴酒迴答,他仍然帶著一點習慣性的、不知道對誰的嘲諷,笑了一下,“怎麽,已經想好怎麽做了?”


    “這兩個任務我會一起進行。”


    青柳彬光迴憶著剛才聽到的信息,以及琴酒給他發來的一些資料,心裏很快有了打算。


    “兩天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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