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馳想起裴晝那天說的保險櫃密碼,今天他也確實是為了這個來的。有些東西,遲馳一直不主動找陸時川問,是在等著陸時川哪天想要和他坦白的時候再談,可陸時川不講,他就隻能自己去挖。挖開那些陸時川認為難以啟齒的東西。744726013遲馳抬手安靜地摁下了保險櫃的密碼按鈕,隨即,數排的小格櫃的鎖舌在瞬間彈起,發出低低的、清脆的聲響。現在隻需要遲馳一抬手,他就能把這些櫃門一個個拉開,看到裏麵究竟放了什麽東西。遲馳抬手,將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小櫃門拉開,裏麵是一張光盤。黑金色的光盤,正麵是花體雕刻出的英文字母,這是專門定製的,做得很漂亮。它被小心翼翼呈在一個異形玻璃底座上,將它穩穩卡在裏麵,閃著細碎的光。中間兩排,都是光盤。最上麵的一層,是陸時川存儲下來的各種筆記、紙張之類的,它們被書夾夾得整整齊齊,有些東西已經泛著淺淺的黃色,年代很久了。甚至有很多,連遲馳都不知道陸時川為什麽要放進去的東西。遲馳取出剛剛看到的第一張光盤,和最上麵的一遝書夾,坐在陸時川這間休息室裏,翻開了這本由泛黃的紙張匯聚在一起的筆記。第一頁,是一張被熨得整整齊齊的初三習題冊封皮,上麵寫著陸十三,初中九班。第二頁,是一張高中入學通知書。第三頁,是……他的照片。遲馳的手指停留在這頁很久很久,照片上的遲馳的頭發不算長,隻略微到眉眼,照片裏的他眼睛對準鏡頭,禮貌地微微笑著,這是遲馳當時第一次月考時作為地理單科最高分拍的照片,貼在榮譽牆上,後來換榜之後遲馳也沒再見過它。這一頁的反麵,貼的是陸時川的照片,陸時川入學年級第一的照片,頭發蓋住了點眼睛,寬大的校服將他瘦削的肩頭凸顯得很明顯,麵無表情的他看上去有些陰鬱。遲馳心裏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他斂斂了斂眉,又往後翻了翻,一張座位表,陸時川和遲馳的名字被排在一起,一張帶著遲馳字跡的草稿紙,數不清的,無數張沾有遲馳痕跡的暗戀心事。他突然覺得有一股很重的力量,將自己的心往下狂壓,壓到遲馳喘不過氣,壓到遲馳胸口被一股沉悶完全籠罩。寥寥幾張遲馳的朋友圈截圖,和一張遲馳和那個小貓頭像的人的短短兩句對話。你好?你好。遲馳一點都不記得了,不記得小貓頭像,不記得那張草稿紙,不記得那張榮譽牆上的照片的歸宿,不記得陸時川這個本子上的一切。實際上遲馳連陸時川高一在哪個班他都不記得。甚至連看著那張習題冊出現在這個本子上,遲馳也不明白,不明白這張封麵和他有什麽關係。甚至到這種程度,有什麽東西擺在遲馳的麵前,他都不記得的程度。照片,遲馳站在樹蔭下,腳邊蹲著一隻貓的照片,這是一張偷拍角度,透過有些稀疏的樹葉間隙,捕捉了這張照片,那是隻狸花貓。最後一頁,他們十六班的畢業照。自此,承載著陸時川高中暗戀心事的記錄本被強製終止。遲馳緩了好一會,都沒能從這厚厚的一遝紙裏抽出神來,其中像是有將人無限向下拉、向下墜的漩渦,將遲馳徹底卷進去,尤其是再翻迴第三頁背麵,那張陸時川高中那張有些陰鬱的照片。原來陸時川高中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這樣的。在從前的遲馳麵前和他的眼裏,陸時川隻是比較冷淡,比較要強,有時候有些裝腔拿調。他甚至也見過陸時川笑過。怎麽會是這樣的呢?陸時川,怎麽會是這樣的呢?遲馳以前不理解為什麽霍邱山高中的時候也不喜歡陸時川,他不理解霍邱山跟他絮絮叨叨的“陸時川”,不理解霍邱山說的那句“大家都不喜歡陸時川”。原來是因為從一開始,陸時川就對他最特殊。當初他以為,陸時川申請調同桌是因為那五萬塊錢傷害到了陸時川的自尊心,也是因為學校裏被人惡意傳出來的風言風語讓陸時川覺得不舒服。現在好像不是這樣,陸時川很喜歡和他做同桌,是因為不想讓遲馳受這些東西困擾才主動離他遠一點。遲馳總感覺自己的四肢有些僵硬。第55章 我沒關係的遲馳將光盤放進電腦光驅中,在看見偌大的酒店房間中,沙發上坐著的陸時川時,遲馳就知道這是哪一天的視頻了。遲馳和陸時川做完交易後,第一次約在酒店的時候。他看著顯示屏上的一幕幕,說不出一句話,安靜地看了片刻,遲馳將視頻退出。遲馳想冷靜一下,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捂在自己的頭上,沉沉的唿吸打出來,又被被子堵了迴來,熏得他臉有些熱。遲馳的手機在身邊震動了兩下,他冷靜片刻,摸出手機看著屏幕,微微壓著眼皮,陸時川給他發了信息。陸時川:什麽時候迴來的。遲馳緩了口氣,沒有立刻迴複,他握著手機,一時間不知道該收拾出怎麽樣的心情去見陸時川。即便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陸時川前段時間遇到的麻煩是什麽,他們的矛盾似乎還沒有開始動手解決,可在解決矛盾之前,遲馳卻撞破了陸時川的另外一個秘密。他翻身而起,打開手機立刻訂了去陸時川在的城市的機票。遲馳的空的時間並不多,落地後和陸時川能相處的時間也不過一天多,但是遲馳還是帶著那本從陸時川辦公室拿出來的記錄本和那份光盤,隻身再次前往機場。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很多很多。想聽陸時川的感受,想聽陸時川的經曆,想問陸時川會不會覺得喜歡他很辛苦,想問陸時川會不會後悔。遲馳壓了一肚子想說的話、問題,在真正走到陸時川麵前的時候,他反而說不出來了。遲馳風塵仆仆地趕到陸時川住的酒店,敲響了陸時川住的酒店房間。現在是晚上近九點,外麵的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遲馳在五月份的天氣裏跑過來,罕見地流出點狼狽的汗水,他微微屈膝,聽著裏麵的腳步聲似乎逐漸接近。陸時川打開了門,他身上穿著件簡單至極的短袖,頭發還濕著,頂著一條半幹的毛巾。顯然陸時川沒有透過貓眼提前看過來的人是誰,以至於陸時川看見眼前的遲馳時,眼底微微顫動,詫異地開口問道:“……為什麽不打招唿就來了。”那些在飛機上閉著眼睛都能反複無數遍問出來的問題,在陸時川主動開口打破他們這兩周的沉默的這一刻,突然化作了一灘水順著遲馳幹澀的喉嚨滑了進去。遲馳張開雙臂,不容拒絕地將陸時川推進門裏,用一個炙熱的懷抱將陸時川牢牢箍在懷裏,五指摁在陸時川凸起的肩胛處微微用力,將頭埋在陸時川的肩窩。他們很久沒見了,快要有一個多月,遲馳很想陸時川,哪怕是他們那天有過不愉快,哪怕遲馳有很多問題想問,可見到陸時川的第一眼,遲馳還是隻想抱他。陸時川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隻能泄力靠在牆壁上虛虛地抱住遲馳的腰,等待遲馳這種和吸貓無疑的動作結束,陸時川知道遲馳之前在生氣,可是他進退兩難,他更害怕遲馳會知道這些事,害怕遲馳知道自己不堪的一麵,他在這兩個星期裏,每天都提心吊膽地在想那些照片會不會在今天到達遲馳的手中,然後遲馳用一通電話來問他這是什麽,為什麽。那個時候陸時川該怎麽解釋呢?說他是太喜歡他了,所以才做這樣的事,哪怕知道遲馳是公眾人物,卻還是私心這樣做。說是自己有小眾的癖好,害怕遲馳會不願意所以偷偷這樣做。可在遲馳麵前撒謊是永遠都沒有用的。陸時川不清楚為什麽,遲馳總是能準確無誤地判斷出他的謊言,像是一台精準的儀器掃描,將陸時川從頭掃到尾,然後說陸時川你剛剛處於撒謊狀態。哪怕陸時川覺得自己偽裝的天衣無縫,可遲馳還是可以一眼就能捕捉出來。可陸時川不能說他想留個念想,在遲馳以後離開的日子裏看很多遍,就像是把那段記憶刻進漂亮的光盤裏,那樣小心翼翼的、體麵的存儲下來。也不能說自己就是那麽渴求遲馳的一切,想念到分開的每一天都需要靠著這些度過。遲馳緊緊抱著他的手臂略微鬆了點,不知道為什麽,遲馳的眼睛裏泛著細細的紅色血絲,看起來似乎很久沒睡,陸時川想要開口問他為什麽來這裏,想問遲馳有什麽事,睡得好不好,可卻被遲馳低低的聲音壓了迴來。“陸時川,你先不要說話,我問什麽,你迴答什麽。”陸時川頭發上的毛巾耷拉著肩膀上,他看了遲馳片刻,將視線往旁邊挪了挪,平靜地低聲嗯了一下,手臂自然垂落,像是個乖乖等待問話的高中生。遲馳沒法把這樣的陸時川和那張照片聯係在一起,他越想越覺得心發麻。“你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遲馳聲音有些低啞,微微抬眼注視著陸時川,他的第一個問題就把陸時川問得沉默了下來。陸時川抿著唇,然後淡淡迴答道:“……你喜歡上我的時候。”像是一句廢話。遲馳卻沒有繼續刨根問底,而是窮追不舍地問了第二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認識我的?”陸時川眼皮微微一跳:“高中新生典禮。”“高二那年為什麽主動和老師調開位置?”“可能是因為自尊心吧。”“在悅運傳媒找到我是偶然還是必然?”“偶然。”遲馳有點問不下去了,他清楚麵前神色自然的陸時川沒有說出一個字的真話,正因為如此,遲馳才覺得心裏被一坨吸了水的棉花塞得滿滿當當的,擠一下幾乎都要溢出水來,堵得很難受。最後,遲馳走上前一步,輕聲問道:“喜歡我會覺得很辛苦嗎?”“……不辛苦。”遲馳輕輕抬手,將陸時川抵在牆麵上,唿吸紊亂,他微偏頭,以極其輕的幅度親在了陸時川的唇角上。遲馳無聲無息地用額頭抵在陸時川冰冷的額頭上,兩個人貼得很近,連細微的吐息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遲馳歎出一口氣:“我不是說,不準對我撒謊嗎?”“沒關係嗎,不被知道也沒關係嗎?”遲馳聲音低沉且沙啞,他親昵地蹭著陸時川的額頭,疲倦至極,他疲憊的眼神對上陸時川那雙隱約閃動著震驚的眼睛,又一次重複。“真的沒關係嗎,陸時川,喜歡一個人很久很久,不被他知道也沒關係嗎?”陸時川心跳驟然停了,他的世界在這樣一個瞬間陡然安靜,沒有半點迴音。不知道為什麽,當他一直很恐懼的事情真正發生在眼前的時候,他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慌亂,隻是微微顫抖著嘴唇,囁嚅著不知道該說出什麽樣的話來迴應。他現在應該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就是喜歡了遲馳很久,應該承認剛剛自己的迴答都是假話。可陸時川卻本能的、下意識的,怔怔地輕聲迴答了四個字。“沒關係的。”我沒關係的。【作者有話說】明天有個考試 所以星期五更新~第56章 被愛了沒關係的。這四個字讓遲馳本來就混雜的情緒徹底發酵,遲馳沒有暗戀過人,確認喜歡陸時川後也從來不掩飾什麽,事情推到眼前後就大大方方地承認,哪怕知道有可能被拒絕,哪怕知道有再也不見的可能性。可是陸時川用了一句又一句假話編織了出一張謊言的巨網,哪裏出現漏洞,就用假話將它徹底補上。隻是為了藏在背後的喜歡不漏出一星半點兒。遲馳真的對陸時川沒招,陸時川濕漉漉的眼睛裏那抹震驚很快就消散了,有些木然地說出沒關係的這四個字,他沒退縮,也沒有前進,隻是告訴遲馳自己沒關係,不用擔心他。遲馳抬手輕輕抹掉從陸時川發尾流到臉上的水珠,指腹順著他的麵中輕輕往旁邊撫過去,就像是在給他擦眼淚一樣,有那麽一瞬間,陸時川真的有自己流出眼淚的錯覺。緊接著,遲馳用幹澀的嘴唇貼了貼陸時川的嘴唇,偏開半寸低聲說道:“怎麽辦啊,陸時川。”陸時川一時間愣在原地:“什麽?”“拿你怎麽辦,我不知道。”遲馳摸了摸他的頭發,手指變得潮潮的,他伸手摘下陸時川肩上的毛巾,攬著陸時川的肩膀迫使他坐下,安靜地給他擦頭。遲馳動作很輕,將陸時川的頭發擦到半幹,又去找了吹風機。“天氣再熱也不應該不吹頭發。”遲馳低聲說道,“半濕著睡覺又會頭痛,會不舒服。”陸時川任由他將手指在自己的頭發絲中來迴撥弄,濕濕的發根被吹得很幹,直到他頭發徹底蓬鬆起來。遲馳將吹風機關上,冷不丁被陸時川握住了手腕,他手指摩挲著遲馳腕上的手表,主動用臉蹭了蹭遲馳的手掌心。“對不起。”遲馳的手掌是酒店洗發水的氣息,很清淡,帶著幽然的香氣。陸時川沒頭沒尾的對不起,讓遲馳沉默了一瞬,他手指微張,讓陸時川的臉頰貼著它。兩人在詭異的沉默中保持著這樣的狀態,陸時川的唿吸聲清晰可聞,比剛剛要重了很多。遲馳將手從陸時川麵前收迴,邊走邊淡問道:“為什麽說對不起?”“那天不是生氣了麽。”陸時川下意識摸著自己的手指關節,微微低頭,平靜地說道。遲馳“嗯”了一聲,接著說道:“是生氣,現在也有一點。”遲馳的臉上看不出生氣的情緒,和以前不太一樣,不像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