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旬末的另一個清晨,叢林中的薄霧剛剛散去,寧朔和乘白就等在小廣場邊緣的樹木下。兩人精神極為興奮,臉上卻帶著倦意。最近學業繁重,他們好不容易躲過了馴獸課的演練以及天落狐裘的研討會,昨晚又熬夜把近期所有需要完成的作業都寫了,才擠出了這一整天的時間。誰也不知道北岸之旅會怎樣,他們能準備的也隻有這些。


    過了不久,春夷恰時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卻不理會他們,徑直往叢林深處去了。兩人不遠不近的跟了上去。


    春夷走的有點快,一直到了叢林深處的水池邊才停了下來,乘白跟的費力,不住地喘著氣。


    巨大的樹木遮擋著清光,時而發出咯吱的響聲。池塘周圍開滿了紫紅色的雞冠花,泥岸上踩滿了各種腳印,卻看不到一個動物。春夷倚著大樹,打量乘白。


    “你這體術也太差了些,如果咒貼就在眼前,我們還要照顧你嗎?可不要成為我們的負擔。”


    “要是真有那個時候,千萬不要顧及我,咒貼是最要緊的。”乘白喘著氣說。


    春夷又看寧朔,寧朔卻隻是看著四周的陰影。他從來沒覺得乘白的體力是個問題,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為他辯護,更沒興趣參與春夷這無聊的遊戲。最近幾次見麵春夷總喜歡用各種方式測試寧朔和乘白之間的關係,也不知道是嚐試挑撥還是隻是好奇。


    休息了一時,春夷辨別了方向便又往西北走,這次速度慢了許多。


    “你們知道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吧,”春夷說,“現在局勢越來越緊張,你們可不要惹事,尤其我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說那個九佘族女生的事,和我們有什麽關係?”乘白問。


    “我是看你們有時候不知道分寸,所以提醒你們一下,你們班上的那些大貴族女生就不要隨便接觸,尤其那個女穀一夕,最近她越來越奇怪了。”


    乘白說的是前幾天發生的新的“大事”。大致就是一個九佘大貴族女生和一個平民男生相互有好感,但中間發生了一些曲折難述的事情,女生便對外聲稱男生利用了她然後又背叛了她,男生聽了也對外聲稱女生自認為家族優越根本沒有動過真心隻是在玩弄他。兩人爭吵起來,惹得人們圍觀,這件事便也暴露了出去。


    這本來是最無聊的事情,但犀甲聽說了立刻找人把兩人關押,又把兩人的話記錄下來,到處傳閱著讓學校師生們討論。大家自然知道他是故意引導平民和貴族的矛盾,但在這樣的背景下,兩邊還是爭吵了起來。貴族認為平民男生野心勃勃,惡心肮髒,平民認為那貴族女生淺薄無知,妄想瘋狂,到最後,兩邊達成的唯一的共識是:平民與大貴族相差懸殊,還是不要交往的好。


    所以春夷這樣說,自然是說愛戀,但乘白有時候非常遲鈍,以為她在說思想。春夷說一夕奇怪,但對乘白來說奇怪絕對不是貶義詞,他笑道:“我們班上大貴族女生並沒什麽特別奇怪的人,一夕也就那樣。紫陌倒是意外的有些想法,但我們接觸的太少,我還不是十分的了解她。”


    “那個王族女生?”春夷問,“我倒一直忘了有這個人。我聽說她最為孤僻,你們認為她是在故意隱藏自己嗎?”


    “故意隱藏嗎,大概也不是。”乘白說。


    “你不算貴族女生嗎?”寧朔問。


    “我嗎?”春夷冷哼了一聲,“首先,花木就是一般貴族,更不要說我是歸宗。歸宗就是平民,這不是相羊書院的共識嗎?”


    “但他們說你這個歸宗與別人不一樣。你不就是那個歸宗也屬貴族的特例?”


    “別傻了,歸宗就是歸宗,歸宗就是平民。不,應該說是分宗是貴族,離宗是平民,歸宗是賤民,所有人都知道的。倒是你們兩個,族姓完全是自己取的,不知道底細的人還真看不透。”


    他們說著話已經到了學校的邊緣,這裏離院牆不遠,已經可以看到院牆對麵的叢林樹木了。在他們麵前是一棵巨大的野蠻生長的黃金桐,黃葉像是水一樣蔓延了一個圓,滿目燦爛,隻有偶爾經過的紅色呆雞添了另一種顏色。春夷分辨了一下方向,又帶著他們往東北走了一段,然後停了下來。


    眼前是另一棵巨大的已經枯死的金桉樹,春夷說:“現在告訴你們,我在那本書上看到是這段話是這樣的:


    不高不低,金桉樹西。


    不南不北,日夜有鬼。


    膽小者死,心誠者過。


    遇木則左,遇火則落。


    如果我沒理解錯,你們要去的北岸的唯一的通道,就在這裏了。”


    “而秋遲甚至沒把這些話告訴我們,我們憑自己多久才能找到這裏!”乘白忍不住抱怨,雖然還是第一時間繞著金桉樹繞了一圈,什麽也沒有看到。春夷笑了笑,從金桉樹往西走了七步,那裏一片都是灌木叢,她扒開一片,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乘白跑過去看,卻是一個黑洞,寧朔攔住了他,看了看,先跳了下去。洞內非常狹小,不過一個普通的土坑,向裏有一條漆黑的通道,春夷已經不在了。


    “能看到什麽嗎,有什麽奇怪的嗎,”乘白問,“不會很深吧,不會滿地刺蝟吧,不會是什麽教室吧,五柳候人不會在裏麵等著檢查我們作業吧?”


    “那你還怕他嗎,下來吧。”寧朔笑道。


    乘白便也跳了下去,想喚起燈蟲,寧朔阻止了他。他拉著乘白進了通道,踩著坑窪的路往前走,像在黑暗中漂浮著一樣。這樣兩個轉彎後,微弱的燈光出現在眼前,春夷正在微光中等著他們。


    “這裏的牆壁能吸收光。”春夷給他們解釋,“如果沒有天生的能力,很難走到這個地方的。兩位,血緣依舊不重要嗎?”


    這裏依舊是個洞窟,但不是土坑了,四周幹淨整潔,連一絲一毫的土屑都沒有,又極為圓潤,像個鳥蛋。而在他們麵前,一個新的通道顯現了出來。


    “這裏有個封印,被我打開了。”春夷說著,卻有些畏懼似的看著前麵的通道,“一定就在前麵,你們跟著我,可不要跟丟了。”


    她先進去了,寧朔讓乘白走在第二個,他走在最後。初時洞口狹小,三人都需要弓著腰,寧朔和乘白都想到了當初從土裏爬出來的可怕情形。乘白大概有些心慌,不停說著話。


    “我隻是想不明白,如果說相羊書院的院牆是世上最難攻破的屏障,為什麽會留下這樣的一個通道呢。還是說這通道隻溝通兩岸。”


    “這通道不是他們留的。”春夷說。


    “那是誰留的?”


    “前麵,前麵大概是秋遲留下的。但這裏不是。你們聽到秋遲寫的線索,就沒有想到什麽?”


    乘白想了想說:“不高不低,金桉樹西,這是說洞口位置。不南不北,日夜有鬼。大概是說那枯死的大樹吧,我們隻從附近走過兩三次,但有一次我確實聽到風吹過這裏有鬼哭似的聲音。膽小者死,心誠者過。這什麽意思我不知道。遇木則左,遇火則落,似乎是標識。”他這樣說著,卻聽到春夷在前麵尖叫了一聲,一下撞在她身上。


    他和寧朔都以為遇到了危險,大為驚駭,他們現在的處境可不是能夠輕易戰鬥的。但春夷停了一會,並沒有更多的反應,又往前走了,乘白和寧朔往前走,才看到一個被什麽東西咬掉半截身子的多腳蛇死在那裏。


    “你們千萬跟緊了。”春夷說。


    寧朔覺得好笑,這個女生總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偏偏害怕的東西很多。但他並不在意這些,問:“你說的難道是白蛇夫人?”


    “哎呀!”乘白又一聲尖叫,是他過於激動想要直起身子,便撞到了頭。他努力迴著頭問:“白蛇夫人?——我怎麽沒想到!白蛇夫人,金桉樹下。小小孩童,不要害怕。不入其口,不入其肚。日夜不來,青春永貯。難道這是真的,難道就是那棵金桉樹?!”


    在傳聞中,白蛇夫人喜歡找漂亮的男孩子,把他們引誘到金桉樹下做成雕像。這是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並不隻是在相羊。


    “所以呢,你們可要小心些。”春夷笑著說。又說:“其實我也是猜測,但我見過三十米的巨蟒,它的皮遠不及你們手中的白蛇皮那麽厚。可以想見,那是個不能想象的大蛇。也就是說,白蛇夫人很可能是真實存在過的,而我又聽說,在相羊書院建立初期,這裏是有妖怪存在過的。”


    “你在哪裏聽到的這些?妖怪不是早就消失了嗎?”乘白問。


    “妖怪是很久沒人見到了,但並不一定是消失,也許是躲在人們去不了的地方呢。而且我早知道,人魚國有個叫做卒澈的守門人,從有曆史以來就在那裏,極可能便是個妖怪。如果人魚湖北岸本就是為妖怪劃分的地界,我一點也不會吃驚的。”


    她這樣說著,通道終於漸漸寬敞,讓人能直起腰來了。這一路千曲百折,實在是累人,三人都舒展著筋骨,乘白對春夷的話大為興奮,圍著她問這問那,但春夷少了剛才的健談,看著前麵的分叉。


    “你看得到吧?”她問寧朔。


    “看得到,倒是厲害。”寧朔說,為乘白解釋:“那洞口上麵有非常細微的幹枯的樹枝,遇木則左,大概是這個意思。”


    三人繼續前行,這洞穴比他們預期的長得多,尤其每次遇到木頭就向左,估摸著反而是向南走了。這樣走走停停,大概兩刻鍾,地上越來越潮濕了,而終點似乎遙遙無期。寧朔漸漸相信了春夷的猜測,他恰巧就挖過一條地道,那簡直是世上最難的事情,這巨大的綿亙無盡的洞穴很難想象來自人為。此外,從相羊書院院牆或者人魚湖底下挖地道一定是不可能的,要不然相羊書院早被攻破多少次了。這東西存在的唯一可能便是它出現在相羊書院建立之前,而且應該隻存在於相羊書院和北岸之間。


    他想象著一個巨大的白蛇在洞穴的深處等待他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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