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立刻安靜了下來,人們本就害怕狼其,而今天他心情顯然不好。狼其在年輕時曾是平民學生中的領袖,後來做了任課老師,因為三色律法的存在才不再參與這些事情。他其實頗為在意這些衝突。


    所謂三色律法,是指相羊書院的任課老師不能公開支持或者反對任何群體,不能參與任何團體組織,不能公開表達自己非學術政治性觀點這個強製性條約。這是老院長總結北辰之亂中“老師高度參與團體——戰亂中死傷慘重——相羊書院幾乎斷了傳承”這慘痛教訓,於戰後製定的法律。


    而這極大的改變了相羊書院的權力結構。


    因所有任課老師都要血誓遵從這條法規,而非任課老師任期短暫,需要不停爭取新約,很容易解雇,權力便集中在更高更低兩個群體中:五使者與某些高年級的學生。五使者的任命需要各方共同的認可,尤其是老院長,而高年級學生一般不能久在,這就使得權力更加穩定集中在犀甲和老院長之手,形成了十幾年的和平期。


    後來青策出現,青策一連升到了九年級又積累了八年的係舟期,才讓他有時間在學校中形成了可以與院長匹敵的勢力。當然,從任何角度上說青策的強大都不可平視,如今這些任課老師中也沒有能與青策相比較的人物。這些老師沒人敢對抗血誓,違背三色律法,但如果青策將來不能直接成為五教師之一,也成為任課老師,他必須要遵循三色律法嗎?那可就不一定了。


    當然,這些都是青策徹底隱退前人們的一些猜測。


    他們上半年的人類史課其實已經講完,現在要上的是為下學期靈物課程做的預習和介紹。狼其忍著憤恨,分別用簡單咒貼帶學生們參觀了南疆的一個不襲擊人類隻是盤踞在古代觀星台上的巨蟒,介紹了傳聞中的在叢林深處居住,會簡單說話的熊夫,最後則駁斥了一個近代很流行的觀點:靈物可以成長為妖怪。


    “這是一種極為愚蠢的說法,”在下課前,狼其過於用力地說著,“在這個世界,各種生靈各司其職,各有其命,並不是說其中一方強大了就可以成為它們原本不是的存在,靈物就是靈物,人類就是人類,妖怪就是妖怪,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不是嗎?


    “是什麽造成了如今的虛浮學風?一則是有些人的不知進退,隨意編造觀點,製造混亂,一則是另一些人不敢否定這些人,萎縮在自己的角落裏自艾自憐,放任不管。也不知哪一個更讓人憤怒。”


    他這樣說,學生們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麽,金溪落果,火卒庵哥那幾個人肯定聽懂了,也不抬頭,一個個麵色漲紅的樣子。


    狼其又看寧朔,寧朔卻隻當沒聽懂。


    這兩個月對寧朔和乘白而言極為平靜,對相羊書院來說卻是平民和貴族矛盾空前激化的時期。濯七香說的並不錯,勾乙排斥平民學生本就是囚牢犀甲的一次嚐試。這不過是一連串事件中最新的一個。


    但平民和貴族對抗的新篇章,矛盾激化的新高度,未來相互報複的新起點——這些對寧朔而言都無所謂。不是說他一心好學到這個程度,而是他本來就討厭貴族,在和黑衣盟和解後又成了平民學生眼中的叛變者,“隻一次就被嚇破了膽”,“不再像之前那樣毫無顧忌”——寧朔對這些人也越發沒了好感。


    更不要說他從來沒認同過這些人中任何一個,為什麽去關心他們之間的衝突?至於雪原狼其,他就更不在乎了。


    等終於下了課,狼其悶著臉離開了,一群人跑到窗戶邊看,又很快離開,看樣子下麵的熱鬧已經散場。但一些人還是聚在一起,神色慌張的也不知在說什麽。寧朔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乘白說:“我還不知道他這麽擅長陰陽怪氣。”


    他自然在說狼其,乘白笑了笑,卻有些分神,看落果和草鳴那幾個人,那些人越來越激動了。


    寧朔也去看,一群人窸窸窣窣的也不知在說什麽,直到離開前他終於聽到庵哥用力壓著聲音說:“怎麽可能是因為那女生,是因為有人要刺殺犀甲的傳聞!”


    刺殺犀甲?寧朔想,每天聽這麽多離奇的傳聞,終於有了一個稍微新鮮點的。


    ····


    兩人在叢林中練了一小時劍法,等到了午飯時候在千木廳坐下沒多一會,便聽身後一個女生說:“他們以什麽理由撒謊呢,我和你說,一定有人要刺殺院長!”


    刺殺院長,怎麽又是刺殺院長?


    他們迴頭去看,是三年級的幾個貴族女生坐在不遠處,神色激動地“低聲”討論著。另一個人說:“我不懷疑他們說的話,因為以他們兩個的能力編不出這樣的對話來,而且如你所說,也沒有理由。但我們以此知道的,隻是他們聽到有人說要刺殺校長,這和一定有人刺殺校長是兩碼事。”


    另外的人對她的話不服氣,幾個人便爭吵了起來,寧朔和乘白均有些好奇了,偷偷聽,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大概。原來是兩個三年級的貴族學生為了狩獵野豬在叢林深處搭了一個可以藏身的地窖,然後就在昨天,意外的聽到了兩個神秘的人在談什麽。其中有一段被不斷複述的對話:


    “別和我說你不想殺了犀甲,你這偽君子,你不想看他死嗎?”


    “我想看他死。”


    “所以為什麽攔著我?”


    “你要知道,我對你沒有絲毫的信任,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會攔著的。”


    這兩人把這話記了下來,然後告訴了另外的同學,然後在不到一天的時間,這對話就傳遍了全校,像寧朔和乘白這樣沒去打聽的都知道了。


    “難道是真的?”飯後乘白越來越在意,問寧朔。


    “這對話確實像是真的,——也可能是真的,有人在叢林裏聚會說要除掉犀甲什麽的。”


    “但是呢——”


    “但是,也隻是說說而已,我不認為這個學校有誰有這樣的能力和膽氣。後麵無非是借題發揮的爭辯,有人說這是對犀甲的威脅和挑釁,投石問路,至少也是對其權威的損害。有人說這是犀甲支持者的把戲,為了讓他進一步排斥異己,整頓權力,因為隻有他們喜歡一邊惡事做盡一邊要裝成受害者。然後就是更多的爭辯,更多的情緒發泄,更多的‘正義’和‘勇氣’,直到下一個大‘事件’的發生,我們看的還不夠多嗎?”


    他沒說完乘白就笑了以來,說:“你這是演化了平民和貴族未來一個月的爭吵嗎,可不要被他們偷聽了去。我以為你不關心的,為什麽熟練到這種程度?”


    “這種事情隨便聽個幾遍就明白了,人不就是這樣簡單的生物?永遠是那些東西,重複再重複,就別去想。如果真有人刺殺那位大人,我們盡我們所能幫助他一些,至少偷偷給他燒點紙錢。如果如我所料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們學習了這麽久,道德論的考試就要來了。”


    “是啊,”乘白便也感慨了起來,“有時候看看他們,會覺得這個學校明天都不存在了。但看看我們自己的生活,連考試也不會延誤的。你說,那些自稱要刺殺犀甲的人,他們在考試中還會不會緊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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