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鬧,韓鋒與朱橫、呂昇的關係,倒是拉近了不少。


    他來自後世,雖名聲不顯,但行為自信,言語高傑。


    朱橫彈壓市井,出淤泥而不染,個性正直,外冷內熱。


    呂昇雖然曾是高官顯貴,但已遭逢朝廷貶黜,言行近乎無賴。


    這三人都是所處環境的怪人,相逢在一起,反而起了化學反應。


    他們談天說地,戲謔吐槽,相互之間,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直聊到將近宵禁,韓鋒這才坐著太醫院的馬車,轉迴安樂坊。


    路上遇到巡夜的兵丁,就說是大夫出診,倒也無人阻攔。


    迴到安樂坊,眾人聽說韓鋒考上了醫籍,無不歡欣雀躍。


    田老頭取出地窖裏埋藏多年的老酒,晚飯時大家碰杯慶祝。


    即使是田小芽和拓跋五郎,也高興地小酌了幾杯。


    拓跋五郎興奮地道:


    “韓大哥成了醫籍,就能買房置地,我這裏攢了一些錢,韓大哥你明天就去縣衙,把咱們這老店買了。”


    說著就要往自己房間裏跑,卻被田老頭一把攔住:


    “傻孩子,安樂坊都是朝廷的地,價格虛高,還要繳納足額契稅。韓小子成了醫籍,咱們幹嘛還要住在這裏?等攢足了錢,去其他地方買民房不就好了?咱們仨托庇在韓小子戶下,也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拓跋五郎愣住:“啊?我們要離開安樂坊嗎?”


    賤籍之人不能買房置產,安樂坊雖大,卻都是無家無業無產之人。


    哪怕是田家老店,雖然名字裏帶個田字,其實也是租房,每月要向朝廷繳納租金。


    “孩子,人總要向前看的啊。”


    田老頭摸著五郎的腦袋,低聲感歎道。


    眾人無言,都有些傷感。


    既覺得故地難離,心中貪戀安樂坊的一草一木。


    又高興韓鋒成為醫籍,眾人的未來有了希望。


    悲喜交雜之間,一頓豐盛的晚飯,卻吃的沒啥滋味。


    晚飯過後,田老頭穿上外套出門。


    小芽問道:“爺爺,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田老頭笑道:“我聽說馮老鬼醫籍過期,重考後成了個醫童——嘿嘿,六十歲的醫童,這熱鬧我可得去看看!”


    拓跋五郎聞言,立即嚷著同去同去,還招唿韓鋒:


    “韓大哥,一起去吧!”


    韓鋒早就在太醫院欣賞完了,自然敬謝不敏。


    一老一小,二人熟練地從破洞處翻出坊牆,到馮大夫家看熱鬧去也。


    客店裏的苦力們睡得很早,萬籟俱靜。


    店裏的廳中,隻剩下韓鋒,和正在收拾桌椅碗筷的田小芽。


    “爺爺這人嘴上無德,心裏卻有數。他說是去看馮大爺笑話,其實是怕他想不開,去安慰他呢。”


    田小芽手上夥計不停,笑著和韓鋒說話。


    韓鋒點點頭,知道田大爺就是這種倔老頭性格。


    他見小芽忙忙碌碌,便起身過去幫忙。


    田小芽忙道:“大哥你去太醫院應試,累了一天啦,先坐著歇息,我這裏一會兒就忙完。”


    因為四周無人,少女的話語中,悄悄地省略了韓鋒的姓氏。


    他輕握少女的手,笑道:“在我的老家,女人做飯男人洗碗,那可是最最受人羨慕的夫妻相處之道。男人如果大爺似的翹著二郎腿坐著,那可是要被掛到網上,受千萬姐妹們唾罵的。”


    “你就會騙人,哪有網兒這麽大,能夠掛得住人來?”


    田小芽羞赧地一抽手,將滿滿一盆的碗筷端起來道:“俗話說得好,入鄉隨俗。在我們這兒,就該是女人做飯,女人洗碗,男人嘛,你想站著就站著,想坐著就坐著,唉,我可管不了你……”


    她裝模作樣地搖頭歎氣,神態要多嬌俏有多嬌俏。


    韓鋒看得呆了,一嘴的俏皮話,竟說不出半句來。


    田小芽瞧他傻愣愣的樣子,噗嗤一樂,端著碗筷進入廚房。


    想起韓鋒眼中的貪戀,小芽的心中溫熱熨帖。


    如果能一輩子給大哥做飯、洗碗,為他縫補衣被,那樣過一生一世,該有多好。


    韓鋒悄悄跟進廚房,看著少女粗布衣服下窈窕玲瓏的背影。


    不由得獸性大發,從背後摟住了少女。


    “呀。”


    少女聞到熟悉的氣味,低低一聲驚唿。


    身體微微一顫,停下手中的活計,滿臉燒得通紅,卻不敢亂動。


    韓鋒低聲道:


    “小芽,我答應了太醫院的呂院長,每日下午去他那幫忙半日,日薪五錢銀子。你那糖餅做的很好吃,明天能否多做兩個,我帶過去給朋友們嚐嚐。也好諞一諞你的手藝。”


    少女感受著耳邊溫熱的鼻息,覺得心中鼓脹,既想逃開,卻又願這一刻地久天長,永遠不結束。


    她僵在那裏,聲若蚊蠅地道:“糖餅人人會做,你拿去誇耀,不是讓人家笑話?我曾在南市上看見有人賣梅幹菜扣肉鍋盔,雒京甚是少見,應該不太難做。我明天試著烤了,你……你再帶過去好了。”


    少女的模樣,正像是新婚夜晚,和丈夫討論明日餐食的妻子。


    韓鋒心中一動,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輕聲道了一句:


    “多謝娘子。”


    韓鋒這一句調笑,在少女的心中,卻不啻於一聲霹靂驚雷。


    兩行熱淚倏然滾滾落下。


    她忽然用力扭動身子,奮力掙脫了韓鋒的懷抱。


    韓鋒一愣,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女孩。


    他正要說話,忽聽見外麵五郎大喊:“哈哈哈哈,太可惜啦韓大哥!你是沒看見,那馮老頭躲在家裏,兩眼哭的跟大紅桃兒一般,就像,就像——”


    拓跋五郎正大笑著進屋,正巧看見小芽姐哭著從廚房裏跑出,奔進自己房間,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就像小芽姐現在一模一樣。”


    拓跋五郎嘀咕著,躡手躡腳地撩起廚房簾子探頭道:


    “韓大哥,讓你不和我去看熱鬧,把小芽姐惹哭了吧?”


    韓·死鴨子嘴硬·鋒皺眉道:“你怎麽知道是我惹的?就不能是你小子不幹人事,把小芽姐氣哭了?”


    拓跋五郎歎氣道:“收屍安殮的人,鼻子都不大老好,唉,這也怪不得你。你聞聞你身上這香味,又去秦樓玩啦?上次我就裝傻,沒好意思揭穿你,這次我給你台階,誰知道你——唉唉唉……”


    拓跋五郎放下簾子,搖頭晃腦地離開了。


    韓鋒目瞪口呆,猶自不信,抬起袖子靠近鼻尖,狠狠地聞了聞。


    果然!一股混合著酒香、奶香、脂粉香的女子氣味,從他的衣服上幽幽傳來。


    他久居鮑魚之肆不聞其臭,久居芝蘭之室不聞其香。


    但小芽可是天天給他洗衣服的啊!


    他身上有什麽味道,小芽怎會分辨不出?


    馬德,這下慘了。


    小芽肯定把自己那句三分玩笑七分認真的話,當成了浮浪戲言。


    少女想到他在秦樓楚館中摟著妓女時,可能也曾說過這些話。


    這才淚水滂沱,再也無法自欺。


    韓鋒不由得跺足感歎——


    你說你個突厥蠻子,怎麽還擦脂抹粉的呢!


    一點少數民族同胞的樸素純真都沒有了。


    我鄙視你。


    韓鋒在小芽門口徘徊半晌,幾次三番想敲門,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對不起,小芽,你千萬別誤會!雖然我今天和一個絕色女子啥都看了,啥都摸了,還玩了蛇吻,但這全都是正經的醫學交流,隻為治病救人,絕對沒有摻雜絲毫色情因素!”


    雖然這是鋼鐵一樣的事實吧。


    但關鍵是說出來自己都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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