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俊俏小郎?分明是個毛臉大胡子!嬢嬢就會騙人。”


    有女樂從人縫裏瞥了一眼,便高聲叫嚷道。


    鴇兒娘笑道:“我罵你個瞎眼的瘸驢,胡子身邊那位,可不就是俊俏小郎。”


    那女樂聞言,拚命從姐妹中擠出,墊著腳尖,腦袋搭在欄杆上一看——


    嘿,但見得下麵那位郎君身穿胡衫,腳踩布靴,燈籠褲紮的緊實,薄外套手腕上擱著。


    布衫之下,腱子肉起伏跌宕如山巒,藏而不漏,勁而不發。


    皂靴往上,大長腿比例協調似古鬆,竹挺柏立,穩如老狗。


    果然是個齒白唇紅,劍眉星目,允文允武,瀟灑風流的俊俏小郎君。


    有大膽的胡女,賊哨都吹起來了。


    鴇兒娘柳眉帶笑,鳳眼含春,團扇一揮,嬌滴滴地招唿道: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死罪啊死罪。不知公子是哪位指揮使的玉樹?亦或是南朝陳國的皇子?”


    韓鋒笑而不語,領路的仆役有些尷尬,見鴇兒娘誤會太深,他連忙道:


    “媽媽、各位姐姐,這二位是光文縣的公差,特來查案的。”


    眾女一聽,頓時變顏變色。


    她們都是朝廷命犯的家眷,往日裏使奴喚婢,根本看不上衙門差役。


    一朝父兄案犯,被擒監獄,更是常受役卒的折辱。


    因此女樂們平生最恨的不是皇帝、老官、太監,反而是公門的衙役。


    一聽說韓鋒乃是差人,這些姝女少婦頓時大倒胃口,一哄而散。


    有剽悍的,還趁亂吐了兩口口水,韓鋒撐開破傘,安然無恙。


    隻苦了李雙成和那仆役。


    天降甘露,普潤萬民。


    “要找誰啊?”


    鴇兒娘輕搖團扇,一臉憊懶地問。


    韓鋒答道:“凡是沈東陽一案的女眷,都要提請查問。”


    “唉,閑著也是無事,我帶你們去。”


    鴇兒娘扭身下樓,來到韓鋒身邊。


    人未到香已至,這鴇兒娘三四十歲,身材保持的甚好,柳腰酥胸,粉麵長頸,如果不是眼角的幾道皺紋,說她二十出頭都有人相信。


    “小寶你自去忙吧。二位,請跟我來。”


    打發走仆役,鴇兒娘扭著翹臀,當先領路。


    韓鋒二人緊隨其後。


    這教坊司的正樓又高又大,中間是一座采光天井,四周打圈兒往上數,共有八層,高約四十多米。


    正樓頂端的穹頂,是彩色琉璃拚湊的飛天仙女圖。


    陽光透過琉璃照射下來,整座樓宇斑斕生輝。


    三人沿著樓梯往上走,周圍的房間中,不時傳來歡歌笑鬧之聲。


    韓鋒道:“二哥你看,申時未過,就有這麽多達官顯貴在此宴飲取樂,白日宣淫。沒想到啊,大乾朝的父母官們,下班如此之早。”


    鴇兒娘聞言樂了:“你怎麽知道他們是來的太早,而不是走的太晚呢?”


    韓鋒腳步一滯。


    好吧,是我太單純了。


    順著三樓一間橫廊往裏走,琵琶歡語漸弱。


    兩旁的房間裏,傳來陣陣鞭聲詈語和女子的哀嚎哭泣。


    “這裏就是教坊司的畜生道,誰到這裏啊,都得走這一遭——陳婆!”


    鴇兒娘敲了敲房門。


    片刻後,鞭子停歇,走出一個滿臉橫肉的婦人,甕聲甕氣地問道:


    “武媽媽,什麽事?”


    武鴇娘道:“這兩位差爺想提訊沈家的人。”


    “稍等。”


    陳婆轉身迴屋,不多時拽出一位衣不遮體,渾身鞭痕的婢女,往地上一擲:“問吧!”


    少女身上鮮血淋漓,萎靡在地上,連哭都沒有力氣了。


    韓鋒將手中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陳婆嗤笑一聲,武鴇娘卻沉默不語。


    李雙成瞥了少女一眼,便向韓鋒投來詢問的眼神。


    韓鋒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其他女眷也一並提來,我們都要審訊。”


    武鴇娘嫣然一笑:“二位先吃著,不夠再加,小心吃多了串味。”


    李雙成勃然怒道:“沒工夫跟你耍笑,耽誤了老爺審案,要你們好看!”


    “這麽兇幹嘛,小心討不到老婆。”


    武鴇娘白了他一眼,轉頭道,“陳婆,去把沈家的其他人帶來。”


    “是。”


    婦人領命走了。


    韓鋒找了一間空房,把婢女扶進去坐下,武鴇娘也想跟進去,被韓鋒一拉房門,關在了外麵。


    “我這女兒還小,二位官差務必憐惜。”


    武鴇娘在外麵陰陽怪氣地叫道。


    韓鋒不去理會,隻是給那少女遞過一杯熱茶,婢女怯懦地接過,不安地看著二人。


    韓鋒寬慰道:“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受你家老爺生前所托,來見沈小姐一麵。”


    婢女先是一臉不信,韓鋒隻得將沈東陽的一些日常言語說給少女聽。


    婢女見他說的真切,神色逐漸放鬆下來。


    李雙成見她不再那麽抗拒,連忙問道:“你們家小姐在哪?”


    婢女搖頭道:“我聽那惡婆娘說過,犯官的女眷來到教坊司,有三處地方可去。粗使丫鬟,送到下麵燒火做飯,洗衣拖地。我這樣稍有姿色的,留著訓練歌舞,以色娛人。至於夫人和小姐,還有別的去處,至於究竟送到哪裏,我實在不知。他們把我關起來,隻是打罵,哪都不準我去。”


    婢女說到傷心處,頓時哭了起來。


    李雙成看她可憐,不由得勸道:“妹子,人生在世不如意,你看開一點,她們要你做什麽,你從了也就是了。那些貞操節譽什麽的,都是編出來騙傻子的,你大可不用放在心上。”


    婢女哭道:“我早就從了啊,我一來就從了!可她們還是打我……嗚嗚嗚……”


    李雙成有些尷尬,望著韓鋒,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韓鋒沒有說話,皺眉沉思。


    心中總感覺有哪裏不對。


    “是不是太順利了?”


    兩個身份不明的差役,就能進教坊司任意拿人。


    那鴇兒竟問也不問?


    是了!


    韓鋒心中,突然電光石火閃過。


    那鴇兒娘的樣子,就像是知道有人要來找沈家女眷一樣!


    “不好,有詐!”


    韓鋒騰地站起,奔到門口去推房門。


    哐當一聲,房門一震,竟已從外麵鎖住。


    原來這些女伎休息的房子,與別處不同。


    屋裏沒有鎖栓,鎖在門外。


    李雙成一見,連忙放下背上的包袱,解開後,裏麵赫然是兩把官製的橫刀。


    “恩公接刀!”


    他將其中一把拋給韓鋒,另一把自己拿在手中。


    沒成想,那少女忽然撲了過來,死死抱住李雙成的雙腿:


    “不許你殺我家小姐!”


    “胡鬧!我們不是——哎呀!”


    李雙成頓時大窘。


    這少女舍生忘死,力氣還真不小,他一時竟然掙脫不開。


    待要用強,卻見少女衣服上鮮血滲出,他一個大男人,實在不忍下手。


    韓鋒也不去管他,運起越絕劍法,抽刀豎劈,門鎖登時斷成兩段。


    一腳踹開房門,躍至走廊,哪裏還有半點鴇兒娘的蹤跡?


    正在韓鋒逡巡未定之時,遠處的走廊盡頭,忽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唿叫:


    “二娘!”


    韓鋒急奔過去,踢開半掩的房門,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間房型緊湊的待客小廳,一張實木屏風,隔開了花廳和內房。


    小廳的房梁之上,垂下一根繩子,勒著一個女人的脖子,將她吊在半空。


    女人麵色青紫,僵硬不動。


    韓鋒一見之下,不由得萬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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