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肌線,正是茂生打入慕容黎體內的那股詭異的真氣。


    它如蛛絲一般攪殺著慕容黎肺腑與肌膚,哪怕隻是輕輕動一下,都讓慕容黎感到鑽心刺骨的疼痛。


    “原來你便是雲磐那個最大的細作。”


    “非也,我本是天權人,隻是你在天權的那些年和後麵那些年,我都在雲磐遊曆,故而也學了他們的斬妖術和控魂術,能驅使一些雲磐的方術師與我共謀大業。”


    隻要慕容黎不在地下,他要找到慕容黎的藏身之處,隻需牽動他指骨中的牽肌線而已,所以,從慕容黎被他注入牽肌線的那一刻起,便逃不出去。


    所有的分析與躲避都隻是徒勞。


    他欣賞著慕容黎的表情,想從慕容黎臉上看到被獵人玩耍的羞怒。


    慕容黎卻隻拿起一枚野果,看都沒有看茂生:“需要親自來殺本王,看來,你還是很怕死。”


    也許,他也覺得那相貌太有礙觀瞻,能令他把吃進肚的野果吐出來。


    修煉什麽玩意把自己修那麽醜,自作孽,天亦不憐之。


    慕容黎的冷漠,令茂生感受到巨大的羞辱,他陰著臉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來殺你,而不是奉我家王上之命捉你迴去,乖乖做他的侍寵?你跑了這麽久,他想你可想得發瘋了。”


    侍寵!異想天開,沒自知之明嗎!


    “抓人因何不帶護衛?單槍匹馬不過是為滅口而來。”慕容黎冷笑,“你怕天下第一殺人的手段,更怕本王活著告訴他你對本王所做下的惡行。你在後推波助瀾,給天權國主製造機會,對他虛與委蛇,隻不過想殺了本王,好把這一切推給天權國主,借此讓天下第一除去你所有的障礙,然後趁機掌控天權真正的權利,便是你所圖的大業。”


    慕容黎的眸子,永遠都能照到人心中最陰暗的卑鄙,茂生繞絲的手指頓住,傷了慕容黎的那刻,他就知道不能留慕容黎活口,不能讓慕容黎去告訴巽澤他打了他。


    慕容黎咬下一口野果,鎮定自若,“金蠶蠱或許真能控人同生共死,但你在本王體內打入的絲線何嚐不是具備同樣效力,以防有變。”


    一旦有變,同樣以隻有他能解牽肌線為由令巽澤不能殺他。


    嗬,晏翎玩過的招,還不是死得連渣都不剩。


    他的巽澤,何曾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


    “有人曾說,對付慕容國主,一定要讓慕容國主及時閉嘴。”茂生重新繞起了絲線,露出讚賞之色,“因為慕容國主一旦開口說話,巧言令色足以亂人章法,看來一點都不假。”


    他繞絲的手一揮。


    慕容黎才吞到喉結的野果便從口中飛了出來,好像,是被一根絲線扯出來一般。


    隨即,他的心髒,也好像猝然被幾根絲線牽扯勒緊,窒息得慕容黎躬身下去,緊緊拽著自己的胸口。


    但他的眼神猛然冰冷,君臨天下般直視茂生:“既然本王早就猜到你的意圖,難道你不覺得,本王來山中,也隻是想把你引出來,好就地格殺。”


    他冷靜的往前踏出一步,銳利的光在瞬間亮起。


    這一瞬間,整座山都變得寒冷起來,茂生突然心生懼意,腳步一陣踉蹌,跌撞的往後摔出五步。


    也許,慕容黎身邊的人實在太強,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將人嚇成驚弓之鳥。


    直到他的臉同樣被五個利爪抓得鮮血淋漓,他才看清那道銳利的光是紫貂的爪子。


    原本醜陋的臉添上與天權國主匹配的五道爪痕,更加猙獰如厲鬼。


    紫貂一擊得手,立刻躍到慕容黎身前,將口中銜來的一柄利劍交到慕容黎手上讓他防身,嗡嗡幾聲迅速的解釋了它因而會去而複返。


    它聽見馬蹄往山中急踏,聞到是鎖妖人的味道,知道是來對付慕容黎的,它本可以先去找主人,但戰場如此遼闊,更不知主人在何方,一時半會哪能把主人找來。


    如果慕容黎死了,就算它找來主人,主人也會憤怒得當場將它抽筋拔骨,權衡再三,該先救的,一定是慕容黎,這樣,就算受傷嚴重或是死了,主人也不會怪它。


    那些傷害慕容黎的人它都在他們臉上留下了印記,等主人來報仇的時候,一眼就可辨別誰是仇人,好將他們大卸八塊,一個也不會放過。


    一個都不會被放過!


    慕容黎知道,他一旦有事,這個天下再不會有悲憫。


    他多麽不願看巽澤披殺十裏戰火,遍地赤紅,不想看巽澤焚盡天下的怒火。


    因為那樣帶給巽澤的孤獨與絕望,縱然歲月摧殘,亦無法抹拭去,一碰就會心痛。


    他不忍,那個仙人心中裝下他這根軟肋而戰成。


    所以,一定不能有事,他握緊了手中的劍,冷然逼視茂生。


    這一場生死之戰,注定要獨自麵對。


    “又是虛張聲勢。”茂生惱怒自己剛才的害怕,這樣顯得他不僅猥瑣,還像個膽小鬼隻會在背後戳人刀子一般是個肮髒玩意。


    與慕容黎的雲泥之別眾目具瞻,甚至執明一麵嫌棄他一麵蹂躪他一麵又叨念著慕容黎都讓他恨到發指。


    指尖牽肌線猛扯,幾乎扯斷慕容黎心神。


    那些絲如微光一般,是紮入慕容黎胸膛的,幾乎肉眼不見。


    紫貂見慕容黎臉色的蒼白,像是又受到了極大的痛苦,猝然一根絲線在日光中反射到它眼中,它發出一聲長鳴,爪出利刃,匹練般向茂生襲去。


    這一爪被茂生避過,不過下一爪卻更猛烈,硬生生把茂生控製牽肌線的指骨抓得血跡森森,蛻掉一層皮。


    不受絲線拉扯,慕容黎勉強緩了緩,穩住心神。


    但惹怒了茂生,他拔出的鎖妖鞭如靈蛇一般快準狠,隨時從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探出,擊向紫貂的要害。


    片刻之間,紫貂已數度涉險。


    茂生在雲磐遊曆過,修的是斬妖術,未必比沐莬差,紫貂在沐莬手上都走不過幾招,更不是茂生的對手。


    才在一換氣的瞬間,竟被鎖妖鞭擊中了脊骨,重重的跌飛出去,全身毛皮幾乎被茂生抽爛,血流如注,軟塌塌的再也爬不起來了。


    鞭身飛甩,下一刻便在慕容黎身上狠狠的印了一鞭,也將慕容黎抽到紫貂的旁邊,吐著血。


    一絲隱秘的微笑自茂生猥瑣的眼底散開。


    他抖著鎖妖鞭,嘲笑的看向慕容黎,看慕容黎還有什麽招。


    “原來慕容國主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殺,不過,若是你求饒的話,我或許可以遵照我家王上的意思,留你一口氣抓迴去供他玩樂。”


    要殺慕容黎已經易如反掌,茂生如玩賞獵物一般並不急於動手。


    折辱一個國主比殺一個國主有趣多了,他更想折辱慕容黎,想看慕容黎慢慢等死的絕望。


    抽慕容黎,抽的簡直就是快意,誰讓他家那個王上為慕容黎生,為慕容黎死,為慕容黎發瘋,連在床上也隻會叫著慕容黎。


    他恨慕容黎,恨他奪走執明本應給他的一切,一切榮辱與貪歡。


    他怎麽可能帶慕容黎迴去又奪執明的心,他要慕容黎死。


    慕容黎的內傷又在加重,鎖妖鞭幾乎抽走他的生機,鞭痕火辣辣的疼痛起來,這讓他幾乎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他嫌惡的不理會茂生,看著奄奄一息的紫貂,抱在了懷裏,有些決絕的蒼白:“上次阿巽把你變成花魁,用的是仙術還是靈山的符?”


    鎖妖鞭的力量抽的是紫貂的靈力,完全不似沐莬那般每次出手都留幾分力道,所以紫貂的生機也在血液的流淌中一點一滴的流逝。


    它艱難的拱了拱慕容黎,爪子畫出一些鬼畫符。


    慕容黎知道,同自己一般,它的生命已經是倒計時了。


    突然愴然一笑:“如果現在也有靈山的符就好了,可以讓你再變一次,那麽,就算是最後一眼,我也還能看一看阿巽的樣子……”


    如果把紫貂變成巽澤,那麽他隻會抱著垂死的它再經曆一次撕心裂肺的訣別之痛。


    可就算是那樣,慕容黎也還想看那個仙人一眼,就算紫貂變出來的有形無神,他也想再摸一下那張笑靨,聽著他毫無正形的逗他一笑:“阿黎,你看我,看我給你變個幻術,哇,是隻會聽話的蟲子!啊,是個毛茸茸的小可愛!哦,是支靈獸雕琢的簫。還有,再給阿黎一艘畫舫遊海,一座飛船翱翔九天,還要給阿黎一塊定情信物,半壁江山,做阿黎的人也要向阿黎下聘,君子不能失了禮數。這樣阿黎才不會把我忘了,讓阿黎知道,誰才是天底下對阿黎最最最好的人……哈,這些多不多呀!”


    他說給他雕一支靈骨的簫,用以危難的時候吹來召喚他。


    可現在他連竹簫都沒有,連一首訣別之曲都吹不了。


    他們還有好多未完成的夢……


    想巽澤想到心痛,慕容黎連笑都笑不出來。


    原來,從一開始,缺了他的庇護,他的人生就是在刀尖血雨裏打滾。


    隻不過這次,用盡了上天的眷顧。


    紫貂染滿淚花,它也想再見主人。


    是那樣的想啊,想到主人既溫柔又霸道,嘴上說著要對它抽筋拔骨,卻每次都隻將它丟到遠處,連砸都砸不疼。


    它怎麽會不想再見主人。


    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


    慕容黎尚未安全,它豈能倒下?


    它緊咬著牙關,強行維持住自己最後一點神智,將它修行那些年,存的一點靈力注入慕容黎的丹田中。


    感受到丹田氣息有絲脈動,慕容黎震驚的看著紫貂。


    它竟以自己的生命,堅持這份希望渺茫的守護。


    但這樣一來,它的鮮血更是流不盡般,淌得到處都是。


    卻隻是微微的向慕容黎眨眼,好像在說,替它活著,活著去見主人。


    隨著靈力的輸出,它最後一縷氣息也在慕容黎的懷中冷卻。


    慕容黎的心割裂般難受。


    第一次,對執明的所作所為恨到挫骨揚灰的地步,連動物都知道守護,人心卻那麽惡毒,有些人,還不配為畜生。


    慕容黎抬眸逼視茂生。


    長劍在握,冷然而嘯。


    雖然隻是一點微弱的靈力,修複不了所有內傷,但讓慕容黎握緊這把劍,施展一次報仇的機會,已足夠。


    習武之人,精神所蘊,便是氣血。


    他記得江湖中有一門失傳的絕劍秘術,隻需要血,就能短暫的將身體的潛能激發得暴漲數倍。


    他見過陌香塵施展。


    而這裏,最不缺的就是血。


    禁忌的功法,一旦施展,心智重創,元氣盡頹,還能不能再睜眼看巽澤都不知道。


    但慕容黎這一刻,隻想為這隻替自己舍命的靈寵報仇。


    噬血劍法,也是同歸於盡的劍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劍揮出。


    “帶著你的癡心妄想去死吧。”


    激烈的血氣自他身上鞭痕傷口中溢出,貫入長劍中,這把不是名劍的兵士之劍,在慕容黎劍法的揮舞中,立刻舞出一片凝稠的血光,猛然擴大,宛如一朵血色的流星,轟然怒斬進茂生那驚愕的眼中。


    一個雲磐遊曆的方術師也就會些欺負動物的旁門左道,如何見過江湖失傳的絕劍秘術。


    茂生驚愕中急避鋒芒,又或者是慕容黎骨中的王者之氣一旦施展劍術,就能令他心膽俱裂,避無可避。


    血光與劍同時沒入他的身體,他抽搐著疼痛,裹在紅雨中,努力維持著最後一絲力氣。


    一個被廢盡武功的人,竟然還能施展出這麽恐怖的劍法,一定是體內有那個魔王輸的什麽禁忌術,這禁忌術肯定會要了自己的命。


    茂生的恐怖令他完全失去了戰鬥意誌,隻像隻倉惶逃竄的老鼠,小醜般飛快的爬上他的馬匹,沒命的流著血一路狂逃。


    慕容黎昂天發出了一聲歎息。


    他的靈力耗盡,血液耗盡,氣息耗盡,是再也跨不出一步去追那個醜陋的螻蟻了。


    更嚴重的是,噬血劍法帶走的心智,帶來的疲倦,蝕骨般在體內流竄。慕容黎知道,要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就會被灼燒殆盡。


    他踉踉蹌蹌,把紫貂的屍體抱在懷中,杵著劍走了許久,走到一處追兵搜不到的崖壁處,終於無力的倒了下去。


    疼痛如刀割般,累得隻想閉上眼睛,又想到臨別時巽澤眼中的期待。


    那時,他說:“阿巽,等我歸來。”


    他麵向陽光,璀璨一笑:“好,我乖乖的哪都不去,等著阿黎歸來。”


    而今,他倒在血中,卻也無法邁出一步,無法迴到瑤光,看他心中的牽掛。


    那個人找不到他,該有多著急啊。


    突然心中悲痛湧來,有淚光閃過眼眸。


    因為受噬血劍法的影響,他的每一寸血脈,每一縷氣息都在漸漸沉入死亡。


    他抬起頭,怔怔的看向瑤光的方向,眼中卻隻剩下模糊的影子,一點光明都看不到。


    這天,真的很暗啊。


    *


    巽澤信步站在高山上,遠遠眺望琉璃精兵過江而入天權腹地。


    他還在此停留,是因為天權瑤光的戰況還沒有傳到他這裏,他想再為天權的命數斟酌一番。


    若執明乖乖迴營,天權乖乖撤軍,那麽琉璃還是暫且不能動天權王城。


    他能讓琉璃出兵,也能截殺子兌讓他退兵。


    畢竟有慕容黎這層關係,天權不是太過分的話,他不想讓慕容黎為難的背上一份愧疚。


    慕容黎這麽多年不動天權一寸一土總還是念著當年知遇之恩的情分。


    不到撕破臉皮地步,他隻願慕容黎無愧於心。


    但他看到那隻給蕭然他們送手書的鴿子飛來時,臉色已變得極度的森冷。


    鴿子飛來,便證明火光獸被放出,紫貂帶的火光獸被放出,隻有一種可能,慕容黎入了險境。


    執明!天權!


    藍衣宛如急雲,掠過山峰,消失在雲霧那頭。


    轟的一聲巨響,巽澤方才所站的山石猛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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