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泉映月生輝。


    慕容黎倚在白石上,隨意撒下些魚餌,引得水中魚兒爭搶不斷。


    巽澤總喜歡跑到外遊蕩,這樣他也沒有了睡意。


    隻是那樣縱酒高歌,馳騁天外的人,本就不屬於人間,不應困於帝室,得一響貪歡,仿若恩賜,再求朝朝暮暮,太過奢侈。


    心歸一處,那便隨他罷。


    慕容黎又撒下些餌,專注於魚兒搶食的場麵。


    不知覺,庚辰已來到他的身邊,喚了一聲:“王上。”


    “講。”慕容黎淡淡道。


    庚辰:“花樓那邊,今夜花魁花船遊河,引得無數公子折腰,聲勢很是浩大。北冥世子也帶人去了。”


    魚兒已引出來,是否該下網捉魚了?


    “花魁?你可有見其容顏?”


    “屬下來時花魁還在船中。”


    慕容黎仍舊淡淡道:“阿巽也在嗎?”


    庚辰如實迴答:“郡主在鳳鳴院三樓與一人飲酒。”


    鳳鳴院!


    慕容黎眉間擰緊,巽澤要親自登船扮演花魁?還是真與兔兒爺喝酒?


    心中不快,抓起一把魚食胡亂撒了下去:“那是誰?”


    庚辰:“看身形,有些像來儀城那位盟主。”


    若是盟主,大約是想多了。


    慕容黎把碟子放到庚辰手中,沉聲道:“給那幾位大人秘密傳信,就說他們失蹤的公子在那艘花船上,他們得到消息,一定很樂意給這場熱鬧再添聲色。”


    “是。”


    看著庚辰離去的遠影,慕容黎略作沉吟。


    花魁豔絕一方,再次登場,他是否也該去看看這空前絕後的熱鬧。


    *


    杜白麟人躍到花船上,正打算詢問花魁是何來曆,為何要以閣主之顏出現。


    猝然一道淩厲的銀光飆出,寒意沛然而來,情急之下立刻拔刀招架。


    沐莬見到花魁再次出現,怒他傷及自己嗓子,他堂堂世子何曾吃過那般暗虧,更有慕容黎恩準誅妖,管他玉衡仙人還是瑤光東君,哪裏還會手下留情,一出手就是殺招。


    誰曾想從天而降個臭小子,一刀砍向他的束妖銀索,震得他手臂發麻,倒退三步。


    而且那人眼神陰惻惻的實在令他很是不爽。


    早就聽說玉衡郡主有很多江湖朋友,沒想到修仙修成妖也還能招來江湖人替他保駕護航。


    “哼!”沐莬重重一哼,也不問來者何人,長索嗖的再次甩了過去。


    不分青紅皂白就向自己出招,這人多半有病。


    杜白麟也不是省油的燈,豈有挨打的份,刀鋒謔謔,很快便與沐莬戰成一團。


    突然來了兩人在自己花船上打個激烈,花魁並未吃驚,隻是看了看鳳鳴院三樓,笙鼓樂器,繼續演奏起來。


    岸上的人剛開始還嚇了一跳,見沒傷及旁人,樂鼓依舊悅耳,大抵猜測這是助興之武,唿喝更是激烈起來,叫喊不停。


    二人棋逢對手,鬥了個酣暢淋漓,一時竟難分高下。


    大約打了一炷香時間,惹得全場通通喝彩。


    不知怎的,刀與銀索纏在一處,二人的手腕也撞在一起。


    哢嚓!


    是機關被撞開的聲音。


    隨後,兩枚通靈手鐲從二人腕中掉落下來。


    二人都是一愣。


    杜白麟反應迅速,立刻出手欲撿起自己那個手鐲,不料銀索又往手上纏來,沐莬怒道:“你是誰,怎麽會有我的東西?”


    杜白麟一刀劈開銀索:“本小爺的隨身之物,什麽你的東西?跟你姓了還是咋地?”


    沐莬:“這通靈手鐲是我北冥之物,我分明借人之手送給了……如何會在你的手上?成了你的隨身之物?”


    “天下相似之物何其之多,你說它是你的,它就是你的嗎?”


    “通靈手鐲世間隻此一對,隻有相碰才能解開,若不是我的那隻,如何會與我腕中這隻碰撞而解開機關,得以掉落?”


    “笑話,井底之蛙不懂我中垣機關術的強大。你的?你叫它它會應嗎?”杜白麟可是記得,閣主交待過,萬萬不能被別人搶了去。


    而且黎澤閣閣主所送之物,那可是天下之人夢寐以求的,說什麽都不可能交出去。


    就算曾經是別人的又如何?總之是閣主給的,那就是他杜白麟的寶貝。


    他連當年巽澤隨手塞給的菜刀都舍不得扔,何況這個寶貝手鐲。


    所以他彈開銀索,尋了個空隙撿起手鐲立馬又給扣在了手腕上,還抬起手腕向沐莬炫耀了番。


    大約是說,就算是你的,你又能拿我怎樣?


    沐莬氣得血脈衝頂,見過厚顏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


    “我乃北冥世子,今日便放出話去,你若不把我的東西交還於我,本世子定叫你葬身此地。”


    他一揮手,莫言便飛身而來,與此同時,人群中跳出數十道人影,擺上兵陣,將杜白麟團團圍住。


    “小爺管你柿子還是茄子,想從小爺手中奪寶,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杜白麟那脾氣暴開,也不是好惹的。


    好惹的人是坐不上武林盟主之位的。


    *


    鳳鳴院三樓,巽澤坐在窗邊,正吃水果。


    他咽下一口甜甜的瓜,不緊不慢道:“哦豁,小白兔擺上兵陣了,你們說要不要助盟主一臂之力?”


    在屋裏的自然是西風東風。


    東風悄悄抹了把汗,閣主專門挑事,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西風微笑:“屬下見方夜蕭然也在不遠處,卻不知他們會助誰?”


    巽澤歎氣:“瑤光國主下令讓他們助世子一臂之力,對上盟主,暫時不出手但不代表不會出手。”


    西風:“既然這樣,那自然是要生麵孔出麵才行。”


    “生麵孔,我們這裏有嗎?”


    巽澤眼神一動,同西風一起,看著東風。


    東風再次抹了把汗:“閣主,西風,你們……”


    要不要這麽坑,武林和朝廷鬥,吃飽了撐得?


    巽澤繼續吃瓜:“撿漏幫幫主,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西風深情的給東風鼓勵:“下麵還有鬼門的人,隻要我們撿漏幫出麵,鬼門的人就會出來站隊。”


    *


    刀鋒謔謔,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北冥異邦,休得傷我中垣武林盟主。”


    人未到,聲已至。


    一人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騰空一躍,便上了花船,站在杜白麟身前,看架勢,是要與杜白麟同進退。


    雙方皆是一愣,刀兵一緊。


    東風向杜白麟一拱手:“在下撿漏幫幫主,特來助盟主一臂之力。”


    杜白麟眉峰一挑:“撿什麽?”


    東風:“撿漏。”


    “這名字。”杜白麟忍不住哈哈大笑,“當真取的……跟杜小白一樣,很實際,有見地。”


    東風嘿嘿而笑。


    “是閣主叫你來的吧。”杜白麟湊近東風,小聲道,“替我多謝閣主,他的恩情我銘記於心。”


    東風見被拆穿,也不客氣,直接展開架勢,對著沐莬的手下,大聲道:“盟主,開打嗎?讓異邦小兒知道我中垣武林的厲害。”


    眼前這個平平無奇之人是中垣武林盟主?


    武林勢力不容小覷,若非萬不得已,得罪了定討不了好。


    沐莬被罵異邦小兒,心底不服,然要對付武林盟主,心下還是有幾分忌憚。


    這邊花魁早已躲入船中,歇了鼓樂。


    正在沐莬遲疑之際,岸上又站出幾人,當先一人聲如洪鍾般道:“參見盟主,在下鬼門地魂,率門中七魄,前來待命。”


    他內力可見一斑,聲音一出,水波憑空蕩漾出數圈波紋,令花船一陣搖晃。


    “好說好說,先不急。”杜白麟傲然耍著刀花,這把小妖刀,可是很久沒有開刃飲血了呢。


    他揚聲一吼,“今日這份熱鬧,本小爺要先過足癮。”


    地魂隔空抱拳:“盟主小心。”


    突見數十道錨鉤從岸上拋出,勾住花船,奮力一扯,花船猛然一陣搖晃,不受控製的被拖往河岸。


    猝不及防,船上之人都是一陣趔趄。


    杜白麟定了定身,雙眸一陰,淩厲的殺氣飆出,人已淩空飛起。


    紅光陡然漲大,妖刀淩空斬出。


    隻聽鐵鏈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火花迸裂。


    這一刀,雖然沒有直接斬斷錨鉤的鏈子,力道卻順著錨鉤直接往岸上拋鉤之人衝去。


    就見十幾人,慘叫著一齊往水中砸了去,迸出無數水花。


    杜白麟妖刀一橫,扛在肩上,陰惻惻看向河岸,高聲道:“哪裏來的劫匪,不講個先來後到嗎?小爺看上的人,也敢半途來搶?”


    “江湖匪類,休得猖狂。”岸上人群立分,站出幾人來,當中一人紫袍金帶,擺著官架子,中氣十足道,“原來世子也在。”


    沐莬看看岸上幾位大人,象征性迴禮:“太士,太祝大人有禮。”


    太士正是紫袍金帶那人,他看著杜白麟,冷笑:“聽說正是撿漏幫滅了神隱部一眾,卻原來是授了武林盟主之意。”


    太祝小聲道:“神隱部惹了王上私藏的茶莊之人,據說是王上下令殺的。”


    太士:“若是王上之意,你我不能質問更不能查,還不能找個草莽之徒來出氣?”


    太祝頓時懂了,慕容黎假借撿漏幫暗殺神隱部,他們當然不能在朝堂上控訴慕容黎,那麽把這殺人的鍋扣在武林盟主頭上豈不是正合適。


    杜白麟:“看你也是個當官的,什麽神隱部,一聽就是暗殺組織,我武林之事,它滅不滅與你何幹?”


    太士怒道:“與本官子侄性命攸關,怎麽無關?”


    杜白麟冷笑:“原來爾等竟與之勾結,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它被滅了你才這麽不痛快。”


    “收錢賣命之徒收我等銀錢賣命而已,有何不妥?盟主如此袒護兇手,殊不知這見不得人的勾當正是出自你庇佑的這位船主,盟主自詡武林正義,卻為何與邪魔外道沆瀣一氣?”太士怒罵。


    杜白麟氣極:“你哪隻眼睛看到本盟主與花魁沆瀣一氣?”


    他分明是打算抓花魁搞清一些事情的。


    太士:“撿漏幫,花魁伶人,一丘之貉。”


    杜白麟:“我呸!”


    太祝解釋:“得罪之處請世子海涵,我們得到消息,這船上之人擄掠了我等子侄,方才情急救人捉賊。若船上那人的卑劣行徑與盟主無關,還望盟主讓道通融。”


    他對杜白麟還算有些客氣,隻是因為杜白麟曾也是一方城主。


    杜白麟轉念一想,他上這艘花船是因花魁容貌與閣主相似,想求證個明白。花魁要是真的抓了當官的子侄,賴到自己與之同流合汙,得罪朝廷,等於得罪慕容黎,太不劃算。


    不如坐山觀虎,若當真以花魁之容扯出什麽對閣主不利的言論,再出來辯駁不遲。


    故而他往旁一站:“各位大人請便。”


    沐莬見他的氣焰降了下去,冷嘲熱諷道:“中垣武林盟主,也不過是個雞鳴狗盜之輩。”


    杜白麟陰惻惻抬起手腕,讓通靈手鐲更加顯眼:“你想要我手裏的鐲子,可惜,你不是我的對手,讓你逞逞口舌之快又有何妨?你若還不服氣,與我上岸,大戰三百迴合,怎樣?”


    岸上隨即一陣附和狂唿:“盟主威武。”


    花魁豔絕登場,這等空前絕後的盛況,岸邊聚集的人何止世家公子平頭百姓,也多是混江湖武林的,這些人多不喜異國之人,草莽脾性,起哄聲一片狂瀾。


    沐莬又氣又怒,但也知目下不識時務定要吃虧。


    莫言上前道:“世子,我們今日的目標是花魁那隻妖,切勿因這等草莽狂悖之徒誤了大事。”


    “三百迴合之約,我記下了。”沐莬瞪了杜白麟一眼,轉頭向岸上道,“各位大人,本世子來此,是奉命誅妖,你們口中的花船主人正是在下要斬殺的妖。他既是抓了大人們的子侄,我們不妨同仇敵愾,你們救你們的子侄,我殺我的妖。”


    太士麵色不悅道:“我等子侄若真在這艘花船上受他百般折磨,我等定要將此人就地正法,碎屍萬段,還望世子行個方便。”


    就憑你們那些府兵,拖後腿第一名,還想讓妖束手就縛?


    到手的人頭豈容爾等半途來搶。


    沐莬不屑道:“本世子正是奉了慕容國主之令,大人們有何疑慮?”


    他不說慕容黎還好,一說慕容黎,那幾位大人更能斷定他斬妖是假,護妖是真。


    鬧得滿城風雨的事,這隻妖是玉衡修仙的那位,慕容黎為了他罷朝多次,還半夜打得大臣下不了床。


    慕容黎如此袒護,豈會讓世子誅殺?


    這廂奪人頭,更不能讓世子搶先。


    既是傷了各大臣子侄,那必要先斬後奏。


    “世子,多有得罪。”太士手一揚,直接下令,“拿下船上之人。”


    他的人當然不是對付世子,他們一揚錨鉤,勾住花船,奮力往岸邊拖拽。


    “沒想到我的人頭這麽值錢,你們討論半天,都想殺我,又為何不問問我這個當事人,願不願意?”


    清脆的聲音響在船艙中,緊接著,鼓聲一震,音波化為有形的實質往空中蕩開。


    那些府兵還沒全出力道,身子一傾,直接被鼓聲音波震得橫七豎八飛跌在地。


    彼時,方夜和蕭然才帶兵前來,扶住同樣險被震倒的太士太祝兩位大人。


    蕭然道:“此妖能力非凡,單憑區區府兵不是其對手。世子確實是奉國主之令,他手中有銀索是妖物的克星,大人請稍安勿躁。”


    太士冷冰冰哼了哼:“他擄掠的是將來的國之棟梁,豈有容他繼續放肆之理。”


    方夜冷色道:“倘若令公子真在花船上,國主自會查清罪魁禍首,給諸位交待。”


    太士還想發怒,被太祝扯了扯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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