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澤躺在床上,眯著眼睛,大概聽到稀稀疏疏的輕響,摸了摸身側,空的。


    不由得歎了口氣:“阿黎,幾時了?”


    慕容黎:“卯時。”


    巽澤繼續眯著眼睛:“為什麽要起這麽早?”


    慕容黎:“今日要上朝,再遲些大臣們等急了,阿巽可繼續寢著,待我下朝,便來與阿巽用早膳。”


    為慕容黎更衣的是方夜,還好他機靈,知道郡主會悄悄地帶王上迴宮,否則空守醉仙樓三日,豈不是被人看笑話。


    被動靜吵醒真的很困啊,巽澤迷迷糊糊,大大打了個哈欠:“彈指一揮間,這麽快就三日已過,可是跟阿黎在一起,總是意猶未盡。”


    什麽虎狼之詞!


    慕容黎淡淡咳了一聲,方夜不自在的低下了頭,道:“王上五日臨朝一次,這已經第九日了。”


    大概伊人在側後,要改作十日才臨朝一次,誰讓巽澤貪睡。


    仙人不早起修煉嗎,為何總是賴床?


    “咦?方夜?你怎麽在這裏?”巽澤似乎才睜開了眼睛,猛一下從床上彈起,掩著衣物遮著自己關鍵處。


    幸好中間有數層絳紗隔開來,要不然方夜就知道被人輕薄過後的少年郎是種怎樣嬌羞的神態了。


    方夜無奈道:“臣為王上更衣。”


    朝服本就繁瑣講究,裏裏外外穿戴都不能馬虎,方夜有份職責是伺候主子更衣。


    “你先出去,我會為阿黎更衣。”巽澤隨便整理衣冠,掀開絳紗,冒出腦袋,轉了轉眼珠,“還有,就當沒有見過我,我也未曾到過王府。要是走漏風聲,拿你是問。”


    方夜怔了怔,郡主迴宮,不是皆大歡喜的嗎?為何要秘而不宣?


    慕容黎瞬間明白巽澤是為他考慮,道:“照阿巽說的做,不可泄露關於阿巽的任何消息。王府外重兵把守,切勿讓任何人再踏王府一步。”


    方夜:“世子若是要來?”


    “不行。”二人異口同聲,放世子進來拆家嗎!


    “是。”方夜不用明白原因,隻用遵命就是,他才走出兩步,猛然一拍大腦,“王上,還有一事。”


    “說。”


    “北冥世子似乎得了什麽怪症,一直不能言語,太醫院醫丞皆束手無策,王上,您看……這事?”


    郡主幹的好事,方夜瞄了瞄巽澤。


    他不是故意忘記的,實在是溫柔鄉讓人迷失自我,麵麵相覷後絳紗一合,巽澤光速躲了進去。


    “阿巽。”被慕容黎一喚,巽澤立馬跳了出來,朝方夜丟出一隻瓷瓶,惡作劇般道:“交給醫丞拿瓶中的藥丸給他服,一日三次,三日見效。”


    巽澤不懷好意的表情讓方夜泛起懷疑之色,得到慕容黎點頭才接過瓷瓶退出去。


    慕容黎看著巽澤:“阿巽如何看今日朝會之事?”


    替慕容黎整理著衣冠,巽澤滿不在意道:“結合前麵的樁樁件件,必定要拿世子被綁大做文章,更加激烈的逼你送我入斷頭台。”


    他笑了笑,“阿黎逆他們的意,隻會煩悶頭疼,不如順水推舟,他們要抓,你就下令全城抓捕,他們要斬,你就判我個午門斬首,通通準奏。此事若沒有兩全之策,光讓蕭然挑人打一頓有失體統。”


    慕容黎心一緊,靜靜凝望巽澤:“讓阿巽受委屈了。”


    委屈他隻能躲在王府中,見不得光。


    巽澤神秘一笑:“阿黎知我不喜與人交往,豈非正合我意。”


    慕容黎思索著:“徹底解決此事,我有一計。”


    “不謀而合,我也有一計,不僅能讓人閉嘴,還可逆風翻盤。”巽澤笑眯眯附在慕容黎耳邊,輕聲道,“下朝後詳談,我等你。”


    *


    四年前,巽澤在王府改造的殿院水榭亭絲毫沒變,所植之物,所蒔之花已然生得更加繁茂。


    花樹掩映,野鳥相答,宛如仙蹤洞天。


    巽澤走近靜謐小穀中心,坐在藤蔓與鮮花編織的秋千上,詭秘一笑,向空中打了個響指。


    一股清朗的墨香散來,飄然舉步走來的,是位白衣公子,他烏黑的長發隨精致的玉白流絲帶飛揚風中,靈動無比。


    黎澤閣護法西風,他向巽澤遞出一物,恭謹道:“閣主,這是您要的名冊。”


    一份壞事做絕,絕非良善之人的名冊。


    巽澤蕩在秋千上,不知何時手中竟多了個琉璃盞,盞中有酒,他飲酒:“念。”


    西風展開名冊,每一頁都有一個名字及家世背景,他知道閣主要的隻是活人的名字,念道:“風真理,狂無念 ,月落江,柳熹微,瀟雲染。”


    巽澤:“先這幾個吧。”


    西風:“閣主選出來之意是?”


    巽澤淡淡道:“要他們死,成為死亡名冊的一份子。”


    西風不明所以,仿佛想問要他們死的原因。


    巽澤注視著他:“本閣主要誰死,還需要理由?”


    閣主要誰死,隻需要心情,西風:“自然不需要。”


    巽澤無所謂道:“告訴你,隻因本閣主覺得他們名字太過隨便,想讓他們死個隨便。”


    名字隨便,東南西北風豈不是更隨便,在閣主手中想死得隨便,也是不可能的。


    西風自然是不信的,輕輕道:“閣主,可需要屬下匯報他們的身份背景?畢竟都是朝中的人。”


    朝中的人就與慕容黎有關。


    巽澤冷冷一掃西風:“我是要他們個人死,又不是要他們全家死,了解清楚作甚。就算死了什麽太史什麽司寇,又關本閣主什麽事?”


    西風合上名冊:“閣主所言極是。”


    巽澤繼續飲著盞中的佳釀:“仙人府中養的羽瓊花可還茂盛?”


    “屬下一直盡心養護,不曾有萎株。”


    “我聽說你們將本閣主研究的十大酷刑增至到了十八酷刑?”


    “閣主所教生存技能,不曾懈怠。”


    “你的禦蠱術也小有成就,然沒有試驗的活人?”


    “未得閣主恩準,屬下不敢亂動活人煉祭。”


    巽澤神秘一笑:“很好,十八種酷刑和你的禦蠱術就賞給這五位享受了。”


    西風立刻頷首謝恩:“多謝閣主。”


    巽澤遞出一物給西風:“這是噬心丹,能保證人在極其殘酷的酷刑下依然清醒不死。人交給你和兄弟們去玩,記得抽髓替我養花,到我需要的時候留個半死不活的給我就行。”


    “屬下明白。”


    “找到北風,讓他三日之內來見我。”


    “是。”


    *


    西風走後,紫貂順著藤蔓攀到巽澤身邊,它叼著一朵淺藍色的小花,睜著大大的眼睛,向巽澤咯咯叫喚。


    巽澤把花拿到手中,看了看:“你知道我喜歡什麽顏色的嗎?”


    紫貂轉了轉眼珠,一閃便沒了蹤影,一會兒,它又順著藤蔓出現了,叼來一朵鮮紅的花。


    “惡趣味的人,是無法與之講道理的,他們的罪孽就需要用這種鮮紅的顏色,層層澆灌,澆至骨肉分離,再無輪迴。”


    巽澤點著紅藍小花,眼中雖然寧靜沉著,卻充滿了殘酷,“藍色,是純淨,如天般高遠。紅色,是血腥與複仇,是地獄的深淵。在地獄中抬頭,見到的那抹天藍,會成為永遠的救贖。”


    “我穿上天藍色的衣服,是要讓他看到光,世界有光,有希望,才能讓人有活下去的勇氣。”


    “你喜歡跟著我。”巽澤觸摸紫貂的腦袋,“但我,更喜歡殺戮的顏色,並沒有你想象的慈悲。倘若有天我要將你剝皮抽筋,你可還喜歡?”


    紫貂似乎聽懂了,眼中有一絲驚慌,但隨即它便嗡嗡叫著,卷起舌頭舔了舔巽澤,用頭拱了拱他。


    “第一眼?”巽澤微微笑了笑,“我也永遠無法忘記,見他的第一眼。”


    紫貂水汪汪的眼中散發著極致的愛戀,點了點頭,主人在滿是積雪的懸崖下抱起奄奄一息的它,撫摸它被鮮血染紅的茸毛,它睜開眼,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喜歡了他。


    他那天空中呈現的純淨之光,也是它生命盡頭唯一的救贖。


    “所以那些詆毀傷害他的人,我會讓他們後悔來到人間。”巽澤抱起紫貂,溫柔的看著它的眼睛,凝視道,“你也一樣嗎?為報主人之恩九死不悔?”


    那是溫柔的,帶著絢爛的感情色彩的魅惑之瞳,任何目光都會深陷其中,為他奉上自己的血肉,何況一隻紫貂。


    紫貂隻想靠近巽澤,依偎他,哪怕他要取走它的命,也心甘情願。


    巽澤手中光芒一閃,出現了一張符,他把符點在紫貂的額心。


    邪魅展顏:“我要你,再做一次鳳鳴院的花魁。”


    *


    慕容黎走入靜謐小穀時,天空下起了一場花雨。


    風輕日暖,藤蔓上的花朵受巽澤勁氣催動,在慕容黎無盡的風華中飛舞。


    玉指漫揮,花飛如雨。


    巽澤璀璨一笑,於紛落的花雨中,將慕容黎緊緊摟入懷中,擷取一朵天藍色的小花,含漾至慕容黎淡淡闔開的唇上。


    唇味芬芳,是藍花的微甜。


    如春風中的第一絲雨,浸過巽澤的溫柔,霎時便甜至慕容黎心尖。


    無盡落英紛紛蓬散,爭相沾染緊緊擁吻的二人,如天地不言的大美,在他們身上重獲生命。


    而後,隕落又何妨。


    直到最後一朵天香落地,巽澤才放開慕容黎,挑眉:“早膳。”


    吻之如甘泉,可抵饑寒。


    “我帶來了一個人。”慕容黎抿了抿唇,意猶未盡道,“就在外麵。”


    “那剛才豈不是……”被看了個精光。


    隻屬於倆人飛花環繞的浪漫啊,心疼藤蔓上的花都擼禿了,竟然還被別人看了去,巽澤頓時拉攏個腦袋,“阿黎你怎麽不早說?”


    “本王還沒開口就遭到了暗算。”慕容黎見巽澤哀怨的神色,忍俊不禁,拉起他向外走去。


    “浪漫竟叫暗算,分明是你有備而來的甘之如飴,卻不提示我。”


    “有嗎?”


    “怎麽沒有?”


    “那,阿巽說有就有。”


    “我要補償。”


    “好。”


    “阿黎不問是什麽補償?”


    “阿巽要的,我都應。”


    “阿黎真好。”


    慕容黎帶來的人沒有機會看到飛花漫天的絢爛,且不說巽澤造的這方洞天福地麵積廣闊,林木茂密,視線不及。


    那人早被蒙了雙目,反剪雙手,汙穢得如一坨爛泥,方夜劍鞘擊過去,他膝蓋一痛,跪匐倒地。


    巽澤捂著鼻子,圍著他轉了轉,仿佛挑選牲畜般看了會,嫌棄道:“悄聲?”


    慕容黎已然坐往六角亭中,盛好了兩份早膳,淡淡點頭:“正是,才從獄中提了出來,阿巽覺得如何?”


    “帶下去將養著吧。”巽澤讓方夜把人帶走,坐到慕容黎身旁,拾起筷子用膳。


    慕容黎輕輕給巽澤添菜:“你可知我的用意?”


    “豈會不知。”巽澤吃下慕容黎添的心意,狡詐道,“想要惟妙惟肖,得給他下點功夫。”


    慕容黎心知肚明,巽澤是個喜歡玩毒蠱藥的人,將死之人不加以利用豈不浪費,遂道:“我想,此事成功的關鍵在於世子,隻要世子以神荼之名,在眾目睽睽之下認定悄聲是妖,以束妖銀索縛之,當眾斬殺,便可賭悠悠之口。”


    巽澤:“世子受妖劫持,毒啞嗓子,懷恨在心,全力追妖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黎點頭:“正是,本王不但要給他殺妖的權利,還要派兵全力相助,一來瞻顯兩國合盟結交的誠意,二來要將事情鬧大,才更有說服力。”


    “阿黎何時去安撫世子?”巽澤味同嚼蠟,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待他痊愈。”慕容黎擱下碗,通靈手鐲也碰了桌壁一下,發出鐺的一聲響。


    巽澤皺了皺眉,突然起身:“阿黎,我吃好了,悄聲交給我,我自有一計,可保萬無一失。”


    “阿巽。”慕容黎一把拉住他,“幫我把這隻鐲子解開。”


    巽澤一想到他們戴手鐲自己被雷劈,心裏莫名來氣:“這是阿黎與北冥交好的信物,在去安撫世子之前,阿黎還是戴著為好,以免世子心生他念。”


    這陰陽怪氣的。


    慕容黎聽出有味,他們一路經曆那麽多不易才得以相守,真不想讓他誤會,拉他坐下,認真道:“本王是應了北冥國主國書所求,但迴的國書寫的是瑤光與北冥,並非本王與世子,至於外界傳言,人可臆想到哪種程度,便可傳到哪種地步。”


    “即便都把目光盯在本王及世子身上,國書中有白紙黑字可查證,屆時隻要是瑤光子民與之結交,便算不得違約。”


    巽澤豁然開朗:“所以,阿黎你給北冥造了一份文字遊戲?”


    慕容黎傲然道:“中垣文字博大精深,豈是番邦輕易能參透?本王貴為中垣之主,若要以我的幸福為代價,除了阿巽,何人配之!”


    巽澤不由得眉開目笑,裝模作樣賠禮:“阿黎,是我狹隘了。”


    “我知阿巽心胸廣闊,不在意名利是非。”慕容黎饒有其意看著他,“但若在這種事上都不介意的話,本王卻是真的會生氣。”


    巽澤臉色一變:“那阿黎這高興的,方才在試探我?”


    “非也。”慕容黎伸出左手給他,“鐲子礙事,我確實需要解開它。”


    “其實這麽看來這鐲子也非凡品,與阿黎挺搭的。”巽澤狡黠一笑,飛速閃出六角亭,“在我找到與之相配的人物之前,阿黎還是先戴著,以免世子傷心。”


    慕容黎拂袖起身,看著巽澤消失的方向,眉目瞬間冷了下去。


    他竟然不在意!還套走了他的秘密!還要讓他繼續使用美男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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