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劍氣吞吐,升至空中,載著兩人,飛勢迅速。


    清氣繚繞身際,巽澤仰頭,看著天空。


    明月如霜,不知何時從墨雲中拱了出來,照耀著這片蒼茫的大地,顯得那麽靜謐,那麽祥和。


    飛至竹林,近中天的月華流遍整個天際,連星星都看不到幾顆。


    也許,就隻有夾雜在竹影中的那九顆。


    巽澤看了會月亮,盯著那些星星看起來。


    猛地,他覺得不對,催促風塵子:“不妙,九幽攔路,你認真點,掉下去會被色魔吃掉。”


    無法寤寐,風塵子極度迷糊犯困,劍訣胡亂一通隨捏,劍也禦得東倒西歪,一會降一會升,一會左一會右,隻差沒撞幾個跟頭栽下去。


    但,他當然不會承認是自己技術問題,指責道:“誰讓你日日山珍海味,看這肉長的,凡體太重,靈犀帶不動,能與竹尖平行算萬幸。”


    什麽?說他那飽滿的形象為肉球?與之前相比,分明都愁到衣帶漸寬了。


    巽澤隻差沒擰斷風塵子脖子,再一腳踹下去:“你信不信我送你去西方極樂世界孝敬祖先。”


    修為毫無,竟還這麽囂張,是仗了什麽勢?


    “那你再多吃點補補。”風塵子不情不願眯起眼睛往前方看了看,咦,星星為什麽不閃呢?隨即,他的心靈莫名震了震,“什麽色魔,那是魑魅,魑魅的眼睛練成的精光,不對,怎麽精光點成了那燈籠的燈芯?”


    巽澤心頭一緊,已預測不妙:“別管它是什麽精魅,掉下去就是個大麻煩。”


    可世事往往願違,說什麽來什麽。


    風塵子忘記了一句老話,好奇心會害死一隻風塵子。


    他好奇魑魅的眼睛怎會點成燈芯,睜大眼睛正欲看清。


    九幽照魂的青燈凝起的精光,瞬間綴滿竹林的一方,恍兮惚兮之間,叢竹流風琴綻放一聲清脆的妙音。


    弦為風月,青竹為情,彈奏出天籟之音。


    徹響流貫。


    整片竹林被這一聲妙音催動,紛紛搖擺,如一脈星河驟然蕩開,變得無邊浩瀚。


    靈犀也在竹林的波動中不住往下。


    風塵子極力穩住靈犀,睜大的眼睛已不由自主被精光吸引。


    九幽燈芯好亮。


    月華仿佛一瞬間黯然失色,全部光華都納入青燈的精光中。


    強得刺住風塵子的眼睛,仿佛眸子深處,有一輪七彩的淡光,隨著仙音奏響,在非常緩慢的旋轉著。


    風塵子感覺那輪彩光和仙音就是十方刹那,淨界樂土,他指尖變幻劍訣,向彩光飛去。


    然後,他就迷失了自己……


    *


    月華清冷,從九幽青燈的燈芯中褪去。


    濮陽卿抬頭,指尖驟然頓住,滿臉震驚打量著從空中兩頭紮下的巽風二人,好似沒有料到巽澤竟會摔落在此。


    長琴收起,他上前欲扶巽澤:“閣主……因何行至這荒僻已極之地?”


    劍光飛舞,靈犀劍還原為一道清光,握在巽澤手中,指向濮陽卿,令濮陽卿前進的腳步止住。


    巽澤可沒有客套的習慣,麵色倏然變冷:“濮陽莊主,朗月清風,可真會挑時間撫琴。”


    “閣主語氣頗有責怪之意,可因上次……”濮陽卿對巽澤全無防範,輕歎,“自閣主閉門不見,我唯恐再難見芝顏,竟不想能在這般情景下與閣主相遇。”


    這般情景?


    風塵子受魅之睛鎖魂威力的纏繞,迷失了自己,魂被勾走似的茫然中。


    巽澤扶著風塵子,冷笑。


    這般情景,可真妙。


    濮陽卿麵色一動,已知巽澤如此狼狽從天而降是受自己功力幹擾,解釋道:“月華臨台,洗滌俗塵,最適合修琴養陣。上次敗於晏翎之手,細細考究,護莊之陣破綻頗多,我唯恐再遇此等高手而不敵。此地城外,遠離喧囂,靜謐適宜,故而近日入夜後我都會來此練功,加固陣法。方才奏琴修到關鍵,不慎波及閣主,實在萬萬不該。”


    他這一通歉然,外人聽來,是巽澤闖入他練功核心,誤他運功,險些害他走火入魔,倒是巽澤的不對了。


    他非但不計較,滿臉歉然攬罪,一派君子之風。


    倘若巽澤仍要追究不慎打落的意外,就實在不知好歹了。


    巽澤可不吃這套,眯起細細的眼睛正準備反駁,突然聽到風塵子以仙術傳音入耳:“他就是你說的色魔,大麻煩?小阿黎一見便怒氣薄發的那個你的青藍知音?”


    仙術傳音濮陽卿自然聽不到,巽澤轉頭看風塵子,風塵子依舊兩眼無光需要他攙扶才能站穩,活脫脫被攝魂了。


    青藍知音!


    巽澤眉峰一蹙,冷氣驟生:原來你清醒著呢。


    “我是仙人嘛,怎會被攝魂,我攝它們的魂還差不多。”


    巽澤:那你因何掉下來?


    “山中見美人,流連忘返。”


    風塵子禦劍,見美人能不砸下來?他傳出一番讚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果然生得標誌。瑤光國主那雙眼眸看人總是深不可測,冷冰冰拒人千裏,老瘮得慌。我看這個就不錯,氣質風儀全不輸小阿黎,要不你換換?他對你謙卑有度,溫文有禮,選他肯定不會猝然被打入冷宮……”


    這話要叫慕容黎聽到,風塵子會被打入大獄。


    巽澤扶著風塵子的手猝然使勁,隻聽骨骼哢嚓一聲。


    巽澤皮笑肉不笑,眨眼:不會說話就閉嘴。


    風塵子痛到臉部扭曲,又不好突然複魂,繼續傳音:“不管青藍還是紅藍,他這般謙謙君子,若是在他麵前動武,實在大煞風景。”


    巽澤火冒:所以你就借故裝死!


    風塵子抽搐:“避劫難。仙人有規矩,不可對凡人動武,何況還這麽俊俏,見之賞心悅目,怎好出言不遜動刀動劍呢?”


    巽澤:色字頭上一把刀,你是方外之人。


    風塵子嘿嘿嘿:“你不也是修行動欲念,顏值即正義?死幾次腦子還不長記性。”


    巽澤:阿黎是天命,紫薇守護之星,怎能相比。


    風塵子依然渾身抽瘋:“我有一個妙招,為了你和小阿黎情意長存,我決定犧牲我的色相,勾搭這位莊主。如此他便不會礙小阿黎的眼,成為你的絆腳石了。”


    巽澤眼神犀利:正事要緊。


    風塵子:“你自己先去。”


    巽澤忍無可忍,怒無可怒,一把掐在風塵子脖子上,眼神飛出無數殺氣紮風塵子:我要是可以自己去還用得著你嗎?倘若阿黎有事,你也別想好過。


    風塵子白眼翻轉,口吐白沫:“紫薇星守護,他命大著呢。”


    巽澤掐得風塵子猛的搖晃一陣,瞥見濮陽卿不明所以的目光,似乎感覺過於失態,轉頭悠然道:“我見他兩眼一抹黑,全身抽搐,許是因為夜色寒涼,路上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發瘋中邪,如此這般方能請迴魂魄。”


    風塵子裝模作樣三魂拉迴一魂,半眯眼眸,斜瞥濮陽卿,依然是傳音道:“魑魅之睛點燃的九幽陣法著實厲害,我險些著了道,可他一介凡人如何拿到並控禦魑魅邪祟?你想想,是不是定與雲漠常有關?”


    巽澤停下,沉吟著。


    魑魅邪祟非同一般,非有修為之人不可控。能幫天傾山莊布下結界並奪魑魅之睛增強陣法的人,不會是雲漠常,隻可能是陌香塵。


    濮陽卿施陣,不惜暴露魑魅之睛也要把仙人擊下來,定與陌香塵脫不了關係。


    陌香塵若在,慕容黎危。


    巽澤凝視濮陽卿的目光,深邃的眼眸中,魔焰正在一點一點聚集。


    “濮陽莊主好生修煉,本閣主事急,告辭。”


    濮陽卿亦凝視著他,慢慢的在巽澤麵前俯身施禮:“電光朝露,彈指之間。難得與閣主相遇,諸事皆可置外。”


    相知之義,贈簫之情。


    巽澤心頭湧起一絲悵然,迴想當年為慕容黎的長簫請濮陽卿落孔,在天傾山莊中,當他接過“吟畔”時,月下對飲,時光蕭瑟,心中仍有感慨。


    情非得已,他並不想視濮陽卿為敵。


    但擋他的路,助紂為虐,令慕容黎孤立無援,那就該死。


    巽澤目光猝然一盛:“我以為你謙謙君子,沒想到竟與陌香塵一丘之貉。”


    濮陽卿聳然而動:“陌香塵是山莊客卿,頗有才學,與我有益,我便讓他代主事一職。但那件事情後,在我尚未察覺時他便出逃,我讓人多方搜查,終無所獲。閣主言下之意,莫不是陌香塵就在這附近,且懷疑我與他勾結?”


    巽澤傲然而對:“你不知道?”


    “我坦誠相告,閣主信與不信,我也自知理虧。”濮陽卿環抱叢竹流風,兩根手指拈著琴弦,慎重道,“我尚不知閣主會駕臨於此,又怎能提前設伏?本絕非要攔閣主,倘若陌香塵真如閣主所疑,便在這山中,那我非攔不可。”


    他的姿勢平淡至極,沒有絲毫的殺氣,隻仿佛是吹起了一縷清風,但巽澤想要拂風而過,絕無可能。


    巽澤的萬丈紅塵,心底如玉的溫存都隻為慕容黎綻放,可若有人非來觸他底線,他不介意動用所有的力量,成全他們去死。


    他巋然不動,與濮陽卿凜凜對峙:“濮陽,我既來此,你就應該知道我為誰而來,更應該知曉利弊輕重。”


    濮陽卿手指在琴弦上慢慢劃過一條玲瓏的弧線,淙淙琴弦輕奏,風卷竹葉。


    他的麵容前所未有的肅穆:“不論你為了誰,我隻為你的安危考慮。陌香塵機緣巧合之下,曾得到一位仙人的修為,幾乎立於不敗。可閣主身體……我焉能放任閣主置自身安危於不顧。”


    巽澤絲毫沒有被好意觸動,冷然道:“你若執意如此,該考慮的便是你的危機。”


    濮陽卿:“既知陌香塵喪心病狂,閣主前去難道不是枉送性命?”


    “枉送性命,那瑤光國主呢?”巽澤猛然踏出一步,冷冷道,“為虎作倀,殺天下之主。弑君謀逆之罪,濮陽莊主一人可當得起?”


    琴音驟然尖銳,濮陽卿指尖微顫:“山莊立世百年,瑤光立國才幾載?王朝更替,亦不過彈指一揮。中垣大地上鈞天,天璿,遖宿,改國易主時隻用幾年光景?你我處江湖之遠,廟堂之上誰做君主,有何相幹?”


    死一個慕容黎,立馬會有別的人上位,群雄角逐,他們巴不得慕容黎客死鄉野,趁亂易主,何來的替國主鳴不平。


    門派傳承,早已是百年基業,見貫了國破興衰,替短命天子惋惜?可笑。


    巽澤談起王朝野史曾也是這般態度,黎澤閣成立之初,要的便是不受王權約束的江湖勢力,何嚐不是有著不論天朝如何易變,他們仍舊恣意灑脫的信念。


    可今時不同往日,朝陽殿上坐的是慕容黎,是他的慕容黎,他不容許慕容黎的天下數年覆滅,他要的是慕容黎的豐功偉績刻在史書上,傳千古照萬世。


    阿黎,應該成為一個不朽的傳說,豈容螻蟻誅殺!


    “天下,不姓濮陽,江湖,也不是天傾山莊。”


    巽澤目光淬厲,又踏出一步,“你若惹天下,我血屠千裏,滅你滿城。你若問江湖,我蕩平武林,斷你百年根基。”


    “試試吧,你我不妨一戰,看看天下和江湖,是不是慕容黎和黎澤閣說了算。”


    濮陽卿寂靜而謙和的臉上出現了寂寥,望著悠遠的天際,歎息一聲。


    巽澤冷冷的,一字一字道:“讓開。”


    濮陽卿輕輕搖頭。


    他選擇站在這裏,就絕不容許巽澤為伊人再入劫難,哪怕迎接著巽澤毀滅般的盛怒。


    亦或是他知道如今的巽澤,不能對他怎樣。


    青色的長袖劃過叢竹流風,琴弦倏然拉緊!


    弦光粲然生輝。


    錚然聲響,琴音中蘊含著無數的力量,脫弦而出,旋繞在巽澤周身。


    阻礙巽澤的一切步伐。


    巽澤目光更冷,驟然被風塵子拉住,傳音入耳:“你找死啊,以你這個身子,連他半根手指都打不過。謝天謝地,還好他對你沒有殺意。”


    巽澤一窒,心念慕容黎,所有阻礙都想直接掀翻,竟忘了修為全無這茬。這跟叫囂完畢,發現自己全無武功,等著挨揍的潑皮二貨一般無二,見鬼。


    然狠話放出去了,翻車下不來台,幹瞪眼僵持著?


    做普通人如此憋屈,巽澤心頭怒火滋生,眼神幾乎要將風塵子寸寸淩遲:你是空氣嗎?還不動手。


    風塵子恍然大悟:“啊!原來你這麽囂張是狗仗人勢。”


    要不是風塵子還有用,巽澤早想將他揉成個球,給上一腳,送他離開,千裏之外。


    風塵子不以為然:“善哉善哉,本仙君不打凡人,何況還是這麽美的人。”


    沒踹他肺腑他心不疼。


    看來非得使出殺手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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