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嗬,瞧不出來,還找了幫手。”


    車廂早已肢解,扯成碎片。


    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手中玩著一串飛刀,站在駿馬邊,勒著韁繩,那駿馬拉著銅軸車架,竟是再不能前進半步。


    四五個人刀架店主頸側,見巽澤慕容黎飛身而下,刀勢立變,朝二人擊去。


    “什麽妖魔小醜,也敢在我麵前放肆。”巽澤冷笑。


    那大漢似乎感覺眼前有人閃過,又似乎沒有,一陣心悸,手中那串飛刀就脫離了他的掌控,朝他那五個手下麵門刺去。


    快如流星,冷如寒鐵。


    “好漢饒命,從此恩怨兩消。”威武雄壯的漢子立馬跪下。


    跪得比飛刀去勢還快,地麵砸得比雷霆還響。


    五人見刀尖刺來,宛如麵對最恐怖的誅殺,已是頭皮發麻失了意識,冷汗涔涔而下,直到刀尖舔著五人麵皮唿嘯而過,才軟了雙腿癱倒在地。


    飛刀在空中轉了一圈,迴到巽澤手中。


    巽澤把玩著五柄飛刀,悠淡淡道:“好一招借刀殺人。”


    刀氣如電,裂空而出,霎時插到店主腳下,仿佛插入了店主心髒,店主立刻往後退了三步。


    一陣入骨的寒意彌散開來,店主側目,就見慕容黎向他踏上一步,話音十分誠懇:“有什麽恩怨不能好好解決,需要當街行兇?”


    店主強顏歡笑:“我不明白公子的話,是他們當街行兇,在下隻是受害者。”


    慕容黎看著他,緩緩道:“千裏良駒,銅軸車駕,若不是店主早有預謀逃走,又怎會時刻備著這等可日行千裏之物?”


    店主臉部抽搐:“公子方才也知道我的行規,不得以防萬一?”


    他是店主也是賊,時刻準備跑路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黎淡淡一笑,轉向大漢道:“我們與店家素不相識,你二人有什麽恩怨不妨說說。”


    那大漢蹬一下爬起來,興奮道:“原來你們不是一夥的,那好說,好漢……”在巽澤冰冷目光注視下,他立馬改口,“公子,咱們無怨無仇,剛才打錯了,一場誤會,我向您賠不是。”


    他立刻九十度鞠躬,誠懇行禮。


    “你為何要殺他?”巽澤滿意微笑,稱唿公子才有清雅風儀,好漢太過庸俗,容易引起不適,滿臉胡茬隨地吃躺才是好漢,他可是玉指漫繞的仙人,怎能用好漢稱唿,真是,膚淺。


    大漢知道他們不是一夥的,立刻來了精神:“在下乃長樂幫副幫主,本是應邀前來參加英雄宴,五日前在他小店打尖,入城後就發現掌門信物丟了。我腦袋蠢,本也沒有懷疑到他頭上,隻得四處尋找,也算老天有眼,今日竟在黑市看到有人拿了我幫掌門信物高聲叫賣,我上前就轟轟幾拳打得那人滿地找牙,他才招供是從店主手中倒賣來的,我正欲出城尋他,他竟送上門來了。偷什麽不好,偷我幫掌門信物,給他一刀都算輕的。”


    “確實,一會兒你揍的時候本公子不會插手。”巽澤悠哉看著店主,“你定然有暗中通風的線人,見事情敗露故而提醒我,順便毀了你的店,假意幫我,實際上是讓我們助你逃跑。”


    店主依然扶著肩頭刺入肉體的飛刀,滿手血腥譏誚道:“笑話,我若要逃跑,不背道而馳,何故還往刀口撞來?”


    慕容黎微笑:“一開始你或許是想逃跑,後見我們紈絝脾性也是惹事的主,故而就想借我兩之手為你鏟除後患。你知道這位副幫主氣性大,根本不聽解釋會一通亂打,駕車往城中走故意相遇,引副幫主盛怒,讓他不明就裏對我兩出手。刀劍無影,難保不會死一兩個人,屆時任何解釋都已無效,本無怨也已成仇。這當街殺人的罪名就會落在我兩頭上,你自可逍遙法外。”


    店主注視著慕容黎,不答。


    慕容黎審視著他:“你還刻意向我透露,取龍城如今不是太平,鬥毆死人常有發生,從而誤導我當街殺死一兩個人是件無可厚非之事,出手自然不會留情。”


    “原來這位公子不是一般文人。”店主目光瞬間凝結,身形宛如鬼魅一般朝慕容黎附了過來,一把五寸長的飛針暴雨一般散開。


    “找死。”巽澤拂過慕容黎護在懷中,眼中冷光如冰,兩道劍氣破空而出,龍吟響徹,仿佛整個天地,都在為他即將斬出的這一劍瑟瑟顫抖。


    這一劍若斬出,店主必死。


    可就在這一刻,店主不見了。


    漫天飛針失去了控製,化為無數冷雨,灑落地麵,大漢見店主逃之夭夭,胸口不住起伏,腳踢飛針,怒罵道:“卑鄙無恥,老子要砍了他。”


    他的五個手下可沒那麽幸運,被飛針透體打入,身子一軟就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著。


    大漢似乎越想越氣,越氣就越忍不住,把插在地上的五把飛刀拔了收入囊中,將五個手下搬了丟在馬車沒被毀去的車架上,和巽黎二人打了個招唿,馬鞭揮舞,駕車就去追殺店主。


    店主偷了他信物,還想借刀殺人,他氣憤不過去追殺也在情理之中,江湖恩怨打打殺殺巽澤見得多了,並不理會,他隻關心慕容黎:“阿黎,江湖事江湖了,這種事不歸朝廷管,雖然可以以偷盜罪將店主抓捕歸案,實際上他不會留下任何證據,城主定不了罪。取龍城真正說話做事的是天傾山莊,按朝廷走司法程序時日過久,太過麻煩。他們更喜歡江湖快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如這種私人恩怨若是不敵,死便死了,屍體自有撿屍人拖了丟亂葬崗,自此恩怨一筆勾銷,不連帶親友晚輩。”


    身在江湖,朝堂之上的律令並不管用,慕容黎即便貴為瑤光國主,在取龍城,王上這個身份還不如黎澤閣主有用,他信殺人償命,微微好奇:“何為撿屍人?”


    巽澤道:“就是把那些鬥毆死了無人收的屍體拖至亂葬崗隨便掩埋,不至於被野狗叼走。所謂撿屍,其實是撿屍主攜帶的武器裝備或珠寶玉器有價值的東西,然後入黑市倒賣。”


    “黑市?”


    “倒賣贓物的地方。”


    慕容黎隱約想到什麽,又捕捉不到,微微皺眉:“黑市裏的東西有多少是死人的?”


    巽澤:“三分之二以上。”


    “黑市是不是賣死人東西不犯法,反而若賣活人東西容易挨打?”想到那大漢,慕容黎總感覺有些不對,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


    “也有人願意把自己東西拿去黑市,因為價高,若是遇到今日這般物主找到,自然要被打。”


    二人談話之際,視線一闊,竟是一座輝煌闊氣的酒樓,簷飛入雲,氣派歎為觀止,牌匾高掛:水雲間。


    即便是瑤光王城的問鼎閣,似乎也沒有這座樓壓迫輝煌。


    慕容黎吟道:“野鳥遊魚信往還,此身同寄水雲間,詩意純真美好,亦有故歸安寧之意。”


    “阿黎喜歡,我們便在此住下。”巽澤興高采烈牽著慕容黎入了大堂,看兩人氣度不凡,小二忙不迭前來相唿,“二位公子快快有請,本樓有庭軒號,視野廣闊,坐觀天庭。有百花號,樓倚翠微,百花爭鳴……”


    巽澤掃視一樓,江湖豪客已然滿座,倒是與一般酒樓無甚區別,抬眼望去,二樓以上,一層比一層風韻豪闊,每一件裝飾都價值連城,輝煌無窮,小二介紹的便是二樓以上身份地位不同凡響之人才能入住的樓號。


    慕容黎見多識廣,倒也不曾驚訝,淡淡道:“庭軒號吧。”


    小二每日接待數百位不簡單的客人,眼力見也不是白給的,選百花號大多文人騷客,選庭軒號自然是有些身份,立刻哈腰道:“庭軒號還剩兩閣,一閣靖水,近水樓台先得月之意,一閣靈霄,乃……”


    “靈霄不屈己,就靈霄閣,引路。”巽澤不想聽小二囉嗦,悠然上樓。


    靈霄閣在四樓東南,室內空間,無限廣大,裝飾古雅精絕,全都以青竹雕築,集灑脫,清秀俊逸之情。


    推窗,便可俯瞰城內光景,聚淩雲之誌,仗九霄之感。


    沒有人上酒樓不是為了吃喝,巽澤慕容黎也不列外,在屋內驚歎一番,就讓小二把酒樓口碑最好的酒菜通通上一份。


    好酒好菜不說上百種,也有幾十,再怎麽豪闊之人,也不會如此鋪張浪費。二人撐死能吃十盤也是頂天,小二笑容不改,悠悠上菜,卻留了個心眼。


    果然巽澤酒足飯飽,留滿桌殘羹剩飯,拿起包袱時手不由得一頓。


    這細微的動作自然瞞不過小二火眼金睛,小二笑容已不是那麽好看。


    光鮮亮麗,竟想吃霸王餐?簡直侮辱他看人的眼光。


    “酒樓利薄,概不賒賬。”在巽澤準備開口的時候小二搶先道。


    錢不是萬能的,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


    “你認為我們付不起?”巽澤幹脆利落放下包袱,悠悠取了餐桌中心一片青竹葉子,往椅子上一靠,懶洋洋道。


    付得起付不起這不是明擺著嗎?小二看著那個幹癟的包袱,沉聲道:“小的隻是打雜的,客官若是有什麽難處,可跟我們酒堂去講。”


    巽澤玩著竹葉,似乎那片竹葉要在他手中生朵花來:“你邀約我們上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副表情,本來我隻想在一樓觀光,是你硬拉我上的四樓,你也不說這四樓價和一樓價不同,你若一開始就不上菜,我們也不至於欠你金子。還有我這個包袱來的時候是鼓的,怎麽到你們這裏就癟了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理直氣壯的樣子真是欠揍,慕容黎微微歎息。


    “恕小的眼拙,沒看出二位如此……與眾不同,口齒伶俐。”打扮得耀眼奪目,自然多看了兩眼,哪知是身無分文的窮酸。若要憑借美貌吃霸王餐,在水雲間可是選錯了地方,小二慢慢的挺直了腰杆,笑容也隨著巽澤的強詞奪理漸漸隱去,眼中藏著一絲冷光,抬起手勢。


    樓道瞬間響起腳步聲,雖然很輕,但巽澤卻聽得很清楚,他看著竹葉,幽幽一笑:“原來小二不是小二,你見過金葉子嗎?”


    小二:“這桌酒菜需要四片金葉子。”


    巽澤:“若我能給你變來金葉子呢?”


    小二看著竹葉,竹葉是不可能變成金葉的。他慢慢道:“自然貴客還是貴客,小二還是小二。”


    “竹葉自然不是金葉,但它卻能讓人離開視線。”巽澤說著,手中竹葉突然就不見了。


    小二再看到的時候,竹葉插在了門上,比街上那大漢的飛刀插得更穩,更沉。


    它已不再是一片葉子,而是見血能封喉的利刃。


    “原來客官不是來吃飯的。”小二臉色又開始難看起來,手勢慢慢放下,樓道腳步聲頓住。


    否則,無關人等就是死。


    巽澤又扯了一片竹葉,笑道:“我非但要吃飯,還要住店。但是你要給我五個時辰,五個時辰之後我給你一籮筐金葉子,付一個月的房費。”


    小二看著他手裏的葉子,嘴角抽了抽:“客官若是想離開,小的自然攔不住,但是不出一個時辰,客官就會在取龍城賞金名單上。一顆頭顱十片金葉子。”


    武林同道齊聚取龍城,取顆人頭就能賺錢的買賣自然都很樂意接。


    這個江湖,本沒有什麽君子。


    巽澤微笑:“你們一定有最好的畫師,能將我二人畫得惟妙惟肖,否則你既不知我姓甚名誰,又如何放榜懸賞?”


    小二臉上依舊保持著沮喪:“酒客們眼光犀利,像客官這般出塵之人隻要從堂下走過,很難不讓人多看幾眼,隻要有人認得,一傳十,十傳百。”


    “那真是太可怕了,我怎麽會跑呢,我隻不過想向你打聽銷金窟,會一會一擲千金的財主。此時天色尚早,銷金窟迎客也還要兩個時辰後。”巽澤似乎很喜歡瓶中的那束青竹,直接連瓶子一起端起,放到慕容黎麵前柔聲道,“阿黎,你看,這竹葉像不像金葉子?”


    慕容黎靜靜看著巽澤,並不說話,至於包袱裏的盤纏去哪了,怕隻有巽澤知道。


    這迴輪到小二震驚了,嘎聲道:“你……不會是要?”


    巽澤認真點頭。


    銷金窟是什麽地方,天傾山莊鎮城之莊都不願惹的地方。


    這人莫不是瘋了,嫌自己命長。小二繼續震驚:“打劫銷金窟?”


    慕容黎繼續保持端正:“……”


    巽澤悠哉道:“反正在通殺名單上是死,打劫銷金窟也是死,還不如放手一搏,指不定還能一夜暴富。”


    他拍了拍包袱,輕歎,“我的錢也是被別人打劫去的,我為何不能打劫別人。”


    小二變得有些真誠:“客官倒不必以死做賭,或許還可以……”


    慕容黎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他或許沒那麽大膽量。”


    “賭,就是賭。”巽澤一拍桌子,興奮道,“別人去銷金,我去賭金,豈不妙哉。”


    小二眼中透出一絲疑惑——身無分文拿什麽做賭注,莫不是用那身錦衣?但他的目光慢慢也是變得真誠,轉向慕容黎:“客官要去銷金窟,這位公子卻得留下。”


    留下做人質,抵債。


    “不行。”巽澤斬釘截鐵怒道。讓慕容黎抵債,眼瞎了嗎?


    小二被嚇得抖了個激靈。


    慕容黎緩緩抬手,從發中取出一物,遞了過去,微微道:“你看,可否以這支簪子作抵?待我二人取來盤纏再贖迴。”


    小二看著慕容黎手中的仙鶴白玉簪,眼中似乎閃過一道光,剛欲伸手去接,就見巽澤握著慕容黎手,撤迴,不容商議:“不可。”


    那可是他送他的定情之物,他頭上的更不行,那是慕容黎送他的。


    想都不要想。


    小二麵露鄙薄之色。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這位客官莫不是每次吃霸王餐,都以武力威脅?


    人品真是欠佳。


    但他今日可惹到了不該惹的主,小二默然了片刻,微笑起來:“若客官執意如此,我也隻能按規矩辦事,給不了客官五個時辰。”


    一個時辰後,賞金獵人就會根據賞金名單殺人取金。


    “倒不必如此。”慕容黎從巽澤手中抽出發簪,再次遞了出去,“正因為這支簪子對他意義非凡,才必要取迴,豈不是比我留下更管用?”


    小二再次審視二人,頓時明白其關係,人是可以留下,但也不是省油的燈,長腳的都會跑,物就不一樣了,放入機關盒中一鎖,還有誰能拿走。


    這支仙鶴發簪價值不菲,何止一頓飯錢,買下整層靈霄閣都可,小二小心翼翼接過,笑道:“公子要去銷金窟,亥時往城北山神廟持燈一盞,焚香五柱,自有人領路。”


    *


    戌時。


    慕容黎巽澤離開水雲間,小二徇著半明半晦的閣樓之光,悄然上了五樓。


    五樓隻有一扇門,推門而入,也是翠竹倚碧,燭影婆娑,青竹中間,背立著一人。


    “這是紅衣人取下的簪子。”小二上前,將簪子放置台上。


    融融月影,無聲搖落在那人周身,籠罩出一份清雅姿態。未幾,才緩緩開口:“不是俗物,他們何時來取?”


    小二道:“若按五個時辰的約定,當是寅時。”


    “知道了,退下。”直至小二退出去,關上了門,那人才小心拾起仙鶴簪,癡癡瞧著,也不知道瞧了多久,又拿出一個竹盒,將簪子放了進入。


    竹盒上也雕著一隻仙鶴,和白玉簪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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