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鐵騎兵與良駒的分配安置後,方夜才去找慕容黎述職。


    “王上,屬下覺得蹊蹺,仲堃儀死後,屬下與蕭然曾派兵清剿天樞及嬰矦族黨羽,未查到關於此人的半點行蹤,今日,突然來降會不會有詐?”


    慕容黎握著一尊琉璃盞,正淺淺的為自己斟酒。聞言,淡淡道:“天權防禦森嚴,急兵調令,大有再戰之勢,是嗎?”


    方夜點頭,那日血戰過後,天權將軍帶著滿腔憤怒與怨恨,並未與瑤光言過一語,護送受傷的執明,當即就迴了天權。


    然後便向邊境增兵數萬,封鎖昱照山,森嚴防禦如鐵桶將天權都城牢牢護住,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更別說要打探出什麽消息。


    天權出何變故,無人知曉。


    是不是天權懷恨在心,帶走巽澤,也查不到半點消息。


    受慕容黎一提點,方夜猛然驚道:“莫非天權積怨,又要攻我瑤光不成?”


    慕容黎舉杯輕搖,未語。


    方夜:“可那日,執明國主以血為誓,言天權永不得與我瑤光開戰。”


    慕容黎:“否則怎樣?”


    “若違背誓言,九泉之下……”方夜突然頓住。


    若違背誓言,本王九泉之下,將日日不得安息。可執明沒死,沒下九泉。再者,兩國締結的白紙黑字蓋上金印的友邦盟約都能多次撕毀,何況一句虛無縹緲不成立的空話。


    執明的誓言,是最做不得數的。


    況且那讓天地蒼生,歲月輪迴見證的為摯愛譜寫的諾言,最能頃刻擊垮執明神經,讓執明不介意再次發動戰爭。


    方夜心中有種無法言說的難受:“王上,這批鐵騎軍曾傷過天權,若用他們對付天權,恐適得其反。”


    那簡直欺人太甚,隻會將天權的憤怒點燃,化為實質的戰意,勢必要用鮮血洗刷曾經的恥辱。


    “倘若你是壬癸,知道自己曾經逼得天權入絕地,令數萬將士魂泣他鄉。如今天權集結兵馬,會不會猜想天權是否要挖自己出來,一雪前恥?”慕容黎看著琉璃盞中鮮紅的酒漿,微微晃著。


    方夜霍然道:“王上的意思是天權集兵並非要攻我瑤光,最有可能是找壬癸出氣?天權大軍若是全力攻打壬癸,他必敗無疑,所以他想到依附王上,保他周全。”


    壬癸已為瑤光子民,又原千裏之脈已為瑤光疆土,瑤光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容外族侵犯。


    慕容黎不語,淺淺飲下一口酒。


    “可是這樣一來,就算天權沒有攻打我國之意,怕也會因壬癸之事對我瑤光出兵。”方夜看著淡淡飲酒的慕容黎,心中捏了把汗。


    開戰,向來隻需要找個理由。


    慕容黎保全壬癸,就像當初保全佐奕一般,是致使兩國分裂的導火線。


    不過今非昔比,瑤光不懼與天權一戰。


    沒有壬癸,有巽澤一事,大約也會一戰。


    慕容黎,不屑知曉執明的態度。


    他隻是淡淡飲酒,未幾,又斟了一盞,舉向唇齒。


    “王上,淺飲酌情,多飲傷身。王上身體有恙,不可多飲。”方夜出手,製止慕容黎再飲。


    慕容黎愣了一下,隨即扒開他,重新倒出一盞,遞到他麵前,道:“這酒,是阿巽最喜歡的。可我喝了許多,也品不出其中之味,唯苦澀心。”


    方夜木訥接了酒盞。


    他才注意到,一直飲酒所用的金器不知什麽時候全都換成了晶瑩剔透的琉璃盞。


    流雲漓彩,一塵不染,本是仙人酷愛之物。


    仙人,玉衡的仙人。


    方夜不忍,再看慕容黎,又是一盞飲盡。


    “你替本王嚐嚐。”酒漿淩亂,染紅了慕容黎唇際,顯得那麽寂寞。


    這寂寞,讓方夜無可奈何,隻得舉盞飲酒。


    一口下去,盡是辛辣。


    慕容黎看著他:“苦嗎?”


    方夜哽咽:“王上……人生本過客。”


    “何必千千結。”慕容黎靜靜看著琉璃盞,仿佛在迷離而熟悉記憶中,浮現巽澤束發披散,藍衣微敞,半倚在花樹下,輕輕轉側杯盞,一任斜陽落了滿身,恣意張揚他的絕世風華。


    隻是一場夢。恍然迴首,唯有苦澀依舊。


    沉默良久,慕容黎昂頭飲酒。


    “天權意欲何為,皆是猜測。壬癸真心還是假意,往後自有判定。他攜禮投誠,本王因而要殺?將之過,兵何過之有?”


    他看著琉璃盞光影之光,剔透之光,麵上已沒有一絲哀慟。


    方夜點頭,弑殺投誠者,豈非等同於暴君昏君,鼠目寸光,畫地為牢困於仇恨,慕容黎乃天下君,目光所至,是天下大局。


    又原山脈下的良駒精鐵,才是目的之所在。


    “如果一個王對於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都能夠放過,不計前嫌封為將。那他的仁心是否可納四海,他的治世之道是否可令天下歸一,海宴河清。”


    “本王要的,就是讓天下萬民,四海諸侯看到,我就是這樣的君王。”


    “隻有建立在人心上的功勳,才能永恆。”


    盞中又斟美酒,飲盡。


    方夜肅穆。


    ……


    春風漸濃,瑤光的雪終於化為一片片,被吹散天際,停了。


    慕容黎倚著門欄,紛繁的思緒在心中湧動,使他看起來麵色蒼白如紙。


    晶瑩的雪,是聖潔,是超然,是一種末世的悲涼,風,雲,雨打落它,它卻一塵不染。


    白鴿仿佛一抹雲,輕輕停在積雪上,咕咕聲打破了天地的寂靜。


    慕容黎輕踏積雪,輕輕彎腰,抱起白鴿,取下它竹筒中的密信,又將它放飛於廣闊的天空。


    瑤光,有三千暗衛,自然養了許多鴿子,庚辰奉命接手暗衛調查巽澤失蹤之事後,每日都會有鴿子將密信送來,讓慕容黎斟酌,整理有用線索。


    這一查,便過去了四個月。


    四月有多久?


    四個月,冬去春來,煙雨深重。從年關過完正月。


    戰爭在又原山脈樞居劃上了一個句號,天下之爭的這盤棋局也漸漸落幕。百姓安居樂業,荒涼的街道逐漸融為鬧市,一片歡天喜地。


    繁華漸現。


    天權宣布閉關鎖國,與瑤光解除友盟之邦,依仗昱照山天險,自成一派,不與他國往來。


    慕容黎收到這個消息時,隻是輕輕一歎,不再悵惘,不再有心碎的疼痛。


    天各一方,各自為王,於他和執明,就是最好的結局,於此,終其一生不相見,對彼此,未嚐不好。


    那日,看完一封密信後,慕容黎重返玉衡故地。


    仙人府寂靜。


    夕陽如血,從重重山巒中徐徐沉下,將無邊的雲蔚澤染上一片瑰麗的金色,宛如仙境。


    風景如舊。


    慕容黎從劍閣,走入後山,後山木屋依舊,雅靜清幽,無半點煙火。


    徒留許久,走過巽澤曾經待過的每一個角落,又迴了閣樓,便在閣樓上坐了三日,從清晨,到正午,到黃昏,再到清晨,黃昏,正午。


    這三日,仿佛過去了一生的時間。


    那弛馬夕陽的寂寞,血戰又原山脈的悲壯,琉璃萬軍中取藥的艱難,劍劈石棺的淒楚。


    一一如刀,在慕容黎心頭劃出血來。


    那情意輪迴千年百世,在驚鴻一瞥的初見便已注定,等到滄海改易,輪迴已滅,仍不會止息。


    不會止息的,還有巽澤淡淡的笑容,高華的風采,天幕本來的顏色,不夾雜絲毫塵滓的真實。


    是空寂的繁華,是末世的榮光。


    是刻骨銘心的眷戀,也是令人痛徹心肺的別離。


    像一場夢,將歡喜蒙上一場劫灰,唯剩刻骨的傷痕。


    青石板上傳來潮濕的輕響,這響聲是那麽熟悉,慕容黎迴頭。


    透過瀲灩春光,北風向慕容黎一揖:“閣主。”


    “不必多禮。”希冀一閃而沒,慕容黎將目光投向遠方。


    “本王此來,是有一件事困擾心中,想找護法詢問真相。”


    北風道:“閣主但問無妨。”


    “你去過天權?”慕容黎問話極輕,並未帶上絲毫感情,將手中一封密信展開,放在石桌上。


    北風默然。


    慕容黎緩緩道:“又原山一戰後,天權邊境增邊數萬,王城防衛森嚴,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起初本王以為天權因在那一戰中損失慘重,或多或少遷怒瑤光,大有向瑤光舉兵之意。後來才得知,天權此舉隻因國主病危,內憂又怕外患,才封鎖國內一切消息,嚴陣防守。”


    北風不置可否:“天權王傷重,卻是郡主抽血祭劍,失血過多而致。但想必閣主也知道,郡主下手自有分寸,不會致命。”


    慕容黎點頭,這也是他從未擔心執明的原因。


    北風道:“本隻需調養一段時間,可因天權醫丞治療不當,才導致病危。”


    慕容黎注視著桌上展開的密信,默然良久,道:“後來有位仙風道人去過天權王宮,給病危的天權國主賜了一粒聖藥,不日之後,天權王便能下地行走,持劍挽弓,精神與往日一般無二。”


    北風躬身一禮,道:“仙風道人正是屬下所扮。屬下隻是認為倘若天權國主有個三長兩短,天權勢必仇視瑤光,兩國必將再起風雲,攪亂閣主想要建立的太平盛世。”


    黎澤閣有肅清江湖的力量,有摧折萬物的勢力,但卻不斬天權國主,不焚天權的天下,隻因,這是慕容黎對天權該還的恩,巽澤承諾的一諾。


    他要誰活,誰就能活,黎澤閣弟子從不違抗閣主之命。


    慕容黎看了北風一眼,目光一凜,道:“但是醒來後的天權國主卻宛若變成了另一個人,忘記了很多事。”


    北風的臉色並未有分毫改變,也並未看密信內容,輕歎道:“醫書記載,大病重生,心脈腦部受創,皆會讓病者意識產生混亂,造成失憶,天權國主乃死裏逃生之局,失憶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黎冷冷打斷他:“糊弄庸俗愚昧之人還可,不必用這種話來搪塞本王,你給執明下了失憶蠱,是或不是?”


    “此蠱失憶,名曰忘情。”北風並未否認,歎息一聲,“天下最刻骨纏綿的,便是情字。情若滋生,得之,為鍾情;失之,則為忘情。有情為苦,忘情卻絕無所苦。走不出自己的執念,到哪都是囚徒。相信閣主也會認同,隻有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避免不必要的糾纏。


    因忘情,執明會忘掉多年以來蝕骨銷魂的記憶。


    忘記莫瀾府中,見他說的第一句話,當真是個妙人。


    忘記生疏後對他改的第一個稱唿,慕容國主。


    忘記綿綿微雨中,含恨刺出的那一劍。


    忘記月下三杯酒,全了君意。


    忘記以血祭旗,隻求他能好好活著。


    忘記了與他共同經曆的所有,至此一生,白駒過隙,他會真正忘記了那個帶著血色滄桑的名字。


    慕容黎。


    他會忘了,悲傷,歡樂,惆悵,思念,焦慮,憐惜,每一種心境下都會喊出的兩個字。


    阿離。


    如果注定失去,他寧願他從來不曾擁有。


    很好。


    執明不會記得,他刻骨銘心的心中執念於黃沙戰場上持令與旁人昭告天地的血誓,不會因憤怒再次伏屍百萬。


    很好。


    或許有天,瑤光國主與玉衡仙人的傳奇話本傳至天權,他還會由衷祝福。


    很好。


    慕容黎握著灼影劍的手一抖,劍尖發出一種鸞鳳清音,在北風麵前蕩出數朵劍花,劍花光芒奪目,一種森寒的威嚴之氣橫溢而出,幾乎讓北風產生出一種窒息。


    他眼中寒光一閃:“天權閉關鎖國,不與外界互通也是你的推波助瀾?”


    “神仙道人的預言他們多半是信了十之八九。”北風深深鞠躬,“讓天權迴到起點,閣主可保天下社稷與黎民百姓的平安。”


    “裝神弄鬼。”慕容黎凝視著他,“你很聰明,記住,不要妄測上意,否則過慧易折。”


    “屬下定會斂鍔韜光,以絕敵人窺伺。”北風喉頭一緊,自然知道聰明人死得早的道理。


    慕容黎收劍淡淡道:“你身負瑤光建威將軍之職,卻自行處事,胡作非為,把瑤光軍律當作遊戲,如此無視王法,怎麽可以擔任大事?本王今日便撤下你的職位,你可服氣?”


    北風立刻心領神會,取出將令,雙手舉過,恭謹遞給慕容黎:“多謝閣主成全。”


    他本就不是將才,他隻是一個戲子,一個商人,一個裝神弄鬼騙錢的家夥,唯錢是也。


    若幹年後,天權發現不對,也隻會查到乃坑蒙拐騙的方術師所為,與瑤光無關。


    片刻之後,慕容黎悵然:“失憶,總有一天,蠱蟲逝去,還是會想起來的。”


    若是想起來,再種一次,反正稀奇古怪的蠱蟲玉衡應有盡有。北風淡淡一笑:“越是想記住的,便忘得越早,經年累月,最終會抹去所有記憶。”


    慕容黎靜靜的看著北風,似乎要將他看透:“你為何會恰巧出現在天權?失憶蠱本是阿巽之物,為何又在你手中?”


    北風恭謹道:“郡主於王城禁衛手中失蹤,此事閣主瞞得了旁人,卻瞞不過黎澤閣弟子。屬下也曾懷疑天權積怨,擄走郡主,故而前去一探。”


    “並非天權。”


    “正是如此。”


    “能悄無聲息從禁軍護衛中帶走一人,說明此人功力絕不在你我之下,若論江湖奇人,唯本閣閣中弟子可做到這點。”慕容黎沉吟道,“不是本閣弟子,那麽江湖之大,還會有誰會對阿巽不利?”


    北風皺眉:“閣主查了將近四個月,仍然未曾查到半點線索?”


    慕容黎搖頭。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若是有閣主的暗衛及本閣弟子都探不到的地方。”北風思索著,突然道出兩字,“天外。”


    他重複一遍,眸子中微光閃過:“唯有天外,是凡人探不到的。”


    慕容黎神思微動,靜靜看著北風,等待他說下去。


    “郡主修仙之地,便是天外。”北風眉宇間帶上了笑意,卻又皺眉歎道,“天外縹緲,可在山間,亦在天上,想尋到更是難如登天。”


    天外。


    ——這已是最好的答案。


    此行疑惑已解。


    夕陽照耀下,慕容黎的容貌清婉如水,眉宇緩緩舒展,點染出些許柔和。


    第一次,他的心情沒有那麽沉重。


    他站起身來,朗聲道:“北風,挑選五十名擅長奇門遁甲術的弟子出來。”


    北風疑惑:“閣主這是打算……”


    遁地?還是直上九天?


    慕容黎微微一笑,如沐春風:“搬酒,把府中酒窖裏的酒全部搬走,護送去瑤光。”


    北風:“……”


    這些可都是郡主最喜歡的寶貝……


    說搬就搬……


    黎澤閣弟子唯閣主之命是從……


    ……


    執明被送迴天權的時候,命懸一線,就像一具汙穢,破敗的軀殼,隨時可能隕滅風中。


    八劍所刺,本就不是一般刀砍斧傷那麽容易治愈。


    太醫署的醫丞急得如無頭蒼蠅一般,焦躁而忙亂地搜索各種偏方,研究秘術,奈何對執明的傷勢仍起不到半點作用。


    反而越治越重。


    直到執明病危。


    恐懼,如陰雲一般,迅速籠罩了整個天權。


    每個人都在戰栗,沒有人懷疑,天權的王一旦逝世,諸侯虎視眈眈,戰爭會席卷天權,天權百年基業就會在下一瞬付諸一炬。


    大臣們的不安與日俱增,天權之外就是瑤光,雖有盟邦之誼,但他們並不信任慕容黎,執明是為討伐仲堃儀,為慕容黎出兵離開天權的,卻落得個不死不活的殘破身軀,瑤光不聞不問,足以證明慕容黎還是慕容黎。


    是那個有吞並天下野心,有逐鹿中垣謀略,有撕毀盟約涼薄心性的慕容黎。


    天權王病危的消息一旦擴散,瑤光趁火打劫吞並天權,並非不可能,必將置天權於萬劫不複。


    大臣權衡利弊,匆忙調集人馬,加強王城防禦,並向昱照山邊境線增邊數萬。為防消息泄露,直接切斷兩國貿易,將王城封鎖,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做好一切應戰的準備。


    每個人,都提心吊膽,打起十二分精神,為守護自己國土努力著。


    轟轟烈烈生在天權,也會為天權轟轟烈烈戰死。


    好在,及時封鎖消息,瑤光不明就裏,沒有任何異動。


    但恐懼,一直在天權彌漫。


    眼見執明嘔出最後一口鮮血,生命即將逝去,群臣忍不住匍匐痛哭,向蒼天禱告,祈求神明睜開天眼,為天權留存王脈。


    上天似乎聽到他們虔誠的祈禱,就在喪鍾即將被敲響時,一位仙風道骨的尊者踏雲出現,給執明喂下一粒仙丹。


    不日,執明氣血恢複,竟能下地行走了。


    尊者救執明出升天,救天權水生火熱,天權以國禮謝之,尊者收禮後卻隻是搖頭長歎:“玄武藏頭,山環水抱,乃為吉象,本可長樂無疆。若離山出頭而往,則為大兇,有滅國之兆,諸君要保王脈延綿,望斟酌而行。”


    說完便踏雲而去,再不見其人蹤跡。


    眾臣麵麵相覷,深思其意,天權有山昱照,有江霧瀾環繞相抱,物厚財豐,故而率先立國,少與他國往來,亦可自給自足,成為泱泱大國。反倒是後來與他國連橫通商,互通有無,數次導致天權國祚岌岌可危。


    執明每逢出昱照山,都幾乎是滅頂之災。


    慕容黎就是執明的劫,禍害天權的妖佞,萬不可再重蹈覆轍。


    尊者之話醍醐灌頂,一語點醒夢中人,天權就該迴到建國之初,不與他國往來,依仗昱照山天險自成一脈,方能使國運繁榮昌盛,富強民主。


    諸臣正自商議與瑤光有名無實的聯邦之誼後續如何處理,還有執明對慕容黎那份異於常人的偏愛……


    卻見執明扔出畫了兩隻烏龜的奏本,連連打著哈欠,滿不在乎道:“外頭那些窮得叮當響的邊陲小國,有什麽值得通商的,本王尋思著他們就想占天權的便宜,騙取天權的物華天寶。給本王統統切斷,天權有昱照山作為屏障,誰進得來,還不如讓本王好好的做個守城之君,本王才懶得與他們打交道。”


    執明如此這般,總有哪裏不對勁,大臣心中忐忑,後醫丞翻遍醫典,得到一個結論:凡心脈腦部受過重創死裏逃生之人,部分記憶會因心中執念而淩亂,從而導致失憶。


    執明正如醫典所述,為失憶症。


    經過多番試探,執明最不能記住的正是瑤光,慕容黎,其他方麵記憶並未受損。


    如此正合天意,在執明大筆一揮中,天權署官燒了慕容黎畫像,拆了向煦台三字,毀盡羽瓊花,上下禁止使用紅色之物,殘留在天權關於慕容黎的一切,就在那懵懵茫茫一揮筆中,散得幹淨。


    一封解除邦交的文書送往瑤光,天權正式封閉國門,不與他國往來。


    傷勢痊愈後的執明除了臨朝聽政,就是鬥雞鬥羊,聽曲塗畫,尋些乖張玩意兒消磨時光,仿佛又做迴了曾經那個玩物喪誌,驕奢淫逸的君王。


    雖愚鈍,但快樂。


    但偶爾的時候,執明會恍然想起一個人,他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他,也不知道想起他什麽,更不知道他是誰。


    但就是會在某個慵懶的午後,會偶然想起,或許隨即就忘記了,或許潸然淚下。


    或許想去天涯海角,想去邂逅,想尋找一千年,卻不知道為什麽。


    每每走到夕照台,這種感覺就愈發強烈,心裏空落落的,總是不自覺落下淚,他想找莫瀾問個清楚。


    莫瀾因護主不力,又讓天權國庫損失慘重,已放逐邊關,此生此世恐怕都不能迴來了。


    每到傍晚,夕陽餘暉灑落,執明就會坐在夕照台上眺目而望。


    卻不知因何而望。


    隻是,心中那淡淡的傷,淺淺的痛,究竟是什麽?


    究竟欠誰的?


    ……


    玉衡返迴,瑤光暗衛便被召迴,各司其職,不再調查巽澤之事。


    三月後。


    慕容黎傳召壬癸及北風等人,與他一同去了天權的邊境線兩儀鎮,順便帶上了所有鐵騎兵。


    兩儀四象,八卦六合。


    沒有人知道他去兩儀鎮的目的。


    隻是一道天光從八卦陣眼唿嘯而過後,這個鎮子漸漸升騰起來霧氣,那些霧氣環繞兩儀鎮,一直延伸了整條邊境線。


    霧氣輕薄,沒有人知道有何怪異。


    ……


    經年之後,一位道人走過,留鎮三年,才看出其中眉目,道出深意:“神鬼八卦陣。”


    繚繚輕霧,皎皎浮沉,路人不解。


    道人:“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周而複始變化無窮,其威力驚天地泣鬼神,用於軍事,能抵禦百萬雄師。天權閉關鎖國,還能繁榮昌盛,原是有此八卦陣守護,使邊境防線固若金湯,加之鐵騎鎮守,外族還有何人能犯。”


    他撚須感慨:“當今聖上帝王氣象,短短數年收服四方之兵,並吞八荒,席卷天下,令強國請服,弱國入朝,仍留天權自成一派,護為淨土,卻是為何?”


    “大約是收容之恩換一場諸天皆在,世界俱全,你我各自為王。”旁人如是說。


    道人白衣在風中揚起,仿佛鑽進了風做的鴿子。隨著他的腳步,似乎有一道光明照亮迷離的雲霧。


    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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