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一般的仙人府,多出了很多天權暗衛,他們搜索著每一棟房子,不落下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寸土地,動作嫻熟並未打破任何物件,搜索過後的地方依舊恢複原樣,似乎在尋找什麽人。


    庚辰的腳才從宮牆上踏過一隻,他的眉頭便開始皺起,侍衛人數不下五十,如一張巨網在仙人府每一棟房子四周鋪開,即便是有最好的掩飾物,也不可能從這些人的眼皮之下不被發現的悄然穿過劍閣密室到達後山。


    正在庚辰一籌莫展尋思著如何進入仙人府的時候,他看到一張笑眯眯的臉,正向他走來,府中天權暗衛張開的網他連看都不看一下,就輕輕鬆鬆的踏著陣法而來,走到庚辰身邊,一把就拉住庚辰的手,如隔三秋般激動道:“你來了。”


    庚辰眼角抽了抽:“我來送信給郡主。”


    “跟我走,不用理會這些跳梁小醜,執明大概怨氣未消,正四處搜尋郡主,郡主又覺得和他打起來降低身份,所幸不理會了。不過依我看,郡主其實是擔心見了執明,會收不住手哢嚓了他,不好向王上交待。”


    南風拉著庚辰躍入仙人府,步行在綠樹掩映的小道上,他走的每一條小道看似雜亂無章,又有規律可循,巧妙的避開所有天權暗衛,極其輕鬆自在,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庚辰身上,見那兩壺雕花精致的玉瓷瓶,狡黠道:“還有酒。這酒也是王上一並讓你帶的?”


    庚辰小心翼翼抱著玉瓶,點頭:“羽瓊花酒。”


    南風有些憂色道:“郡主在後山修煉,不知道郡主怎麽搞的,損耗了許多元氣,這幾日一直在凝神聚靈,見效甚微,若是知道王上送信和酒來,身心暢快,定會事半功倍。”


    “我們快些。”他立刻眉色飛揚,拉緊庚辰,腳底抹油,一瞬間就從山石疊翠中閃入劍閣,啟動機關,暗門打開,兩人便步入密道。


    ……


    四方水聲隱隱,半空彩羽紛飛。


    倚著青山,杜鵑花林盡頭,就見一條白瀑從山澗中垂落下來,擊得水花翻飛,水汽蒸騰而上,映著麗日,變幻出無邊的彩輝。


    彩輝的中間,站著巽澤。


    他著的那襲天藍,隻裁剪出簡單的樣式,隨意的穿在身上,一脈墨絲並未束起,散垂的長發紛披散開,他從容的站在潭水中心,昂首看著瀑布從天際飛落。


    晶瑩的水汽,在他周圍形成一個巨大的水輪,以他為中心,圓珠輪盤緩緩轉動,微微涼風,融融飛瀑,無聲在水輪之上搖落,蕩起無盡水花。


    巽澤卻一動不動,似乎心思與意旨已由這道水輪分割,與這個世界隔離,渾然不在這塵滓之中。


    對於修習者修煉之時忌外界幹擾,旁人不能亂其心緒,否則容易走火入魔。


    世間修習大多如此。


    庚辰雖不是修習之人,道理與禮數都懂,在飛瀑十丈之外止步,卻見南風踩踏著地上數寸厚的杜鵑花瓣,大步奔去,驚起林中的飛鳥,一路眉飛色舞揚聲喊道:“郡主,王上迴信啦,還給你帶來了羽瓊花釀。”


    此言一出,似乎四周的聲音立即沉靜下來,一股無形的壓力從瀑布頂端猛然凝結,像巽澤一樣陷入永恆的靜止中,然後杜鵑林,潭水,青天,空氣,都隨著某種頻率從無序歸結為有序,隨著巽澤本身的意誌運行。


    就在這一片渾然天成的靜穆中,一道藍霓突然從水之光輪透出,直衝天際。


    然後轟的一聲暴響,水輪及整個瀑布瞬間炸開,玉龍般的瀑身化作大海怒湧的驚濤駭浪,潮湧般飛卷出數十條巨龍粗的水柱,水柱直上蒼穹,在到達十幾丈高的天空中頓了頓,轉為傾盆大雨夾雜著轟隆巨響滾滾落下,連花枝都擊得粉碎。


    一時陽光盡被遮住,許久過後蒼龍怒嘯的暴雨才漸漸停下,瀑布在颶風中傾飛,不堪巽澤這撼動天地的威嚴,瑟瑟顫抖。地麵積水過足,嘩嘩匯聚成小溪,向低處流去。


    修習關鍵之時,最忌驚擾,瀑布無形中爆炸可是巽澤被擾,真氣渙散所至?庚辰不免為南風捏了一把汗,一抬頭,就看到巽澤那份閑散的神態,充滿著期待對他道:“給我。”


    絲毫不掩飾激動的內心,庚辰皺眉,遂把信和酒都交給他。


    南風濕漉漉,滴答滴答跑了過來,一副苦大仇深,發絲淩亂淌水,發髻歪向一邊。顯然,這瀑布炸成的暴雨對他毫不客氣,將他結結實實淋成了個落湯雞。


    庚辰看著他狼狽如此,竟噗呲一下笑出聲來。


    一般他是不笑的,除非忍不住。


    此時南風的樣子他確實沒忍住,有句俗語說得好,天作孽,尤可憐,自作孽,不可活。南風大概就是習慣性屢犯不改。


    南風表示他此時心情糟透了,抹去滿麵雨水:“能博公子一笑,在下雖辱猶榮。”


    庚辰積極安慰:“驚擾高手修煉,不被真氣所傷已是萬幸,你不必氣餒。”


    “這是郡主故意的。”南風氣得跳了起來,結實的打了一個噴嚏,“郡主修習之法本就與別人不同,從無驚擾一說,我那句遠來佳話讓郡主心神豁然開朗,真氣瞬間貫通,聚萬物化為元氣,靈力暴漲,才有排山倒海之威。郡主,你可真是把屬下好心當成驢肝肺,恩將仇報。”


    他最後一句話是對巽澤說的。


    巽澤悠然看信:“天幹物燥,衝涼解暑,這就是給你真心為主的獎勵。”


    “那郡主自己為何不濕?”南風不滿嘀咕道。


    巽澤將信小心翼翼放進衣襟中,打開玉瓶,昂頭喝下一口,神色中有說不出的歡喜。


    “好酒。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妙哉。”


    南風看巽澤如此高興,剛才的鬱結一掃而空,不免問道:“郡主,王上這是何意?賞花飲酒嗎?”


    劍氣縱橫,瞬息之間,一支修剪好的杜鵑花簪就到了巽澤手中,枝上三朵杜鵑花,紅豔生香,抬手,挽起一部分散垂的長發,花簪就隨意插了上去。


    頭上戴花原本是一種很滑稽的裝扮,可這杜鵑花簪插在巽澤頭上,映上他此時的笑容,莫名有一種傾世之妖,魅世之美。


    花時同醉,送的是羽瓊清釀,醉折花枝,花枝發簪,那時他把仙鶴簪插入慕容黎發冠,隨意戴上一支杜鵑花簪時慕容黎言,出穀為他打造一支。其意不言而喻。


    巽澤抱著玉瓶,像抱著寶貝一般,難掩其興奮,羽瓊清釀入口甘甜,迴味無窮,他俊郎麵上的邪魅張狂無度,絲毫不掩飾他的非分之想:“美人醉燈下,左右流橫波,王孫醉床上,顛倒眠綺羅,君今勸我醉,勸醉意如何?”


    庚辰越聽越覺得欠妥,沉下臉,這句話通俗易懂,傻子也能明白其中含義,真是毫無羞恥之心,公子何等自持冷靜,定然不是這個意思,就算公子是這個意思,也應該矜持一點,怎能如此露骨。


    此人和煦公子比起來,優點雖多,卻也太過厚顏,與公子共度一世,不知是福是禍,他張口想要解釋解釋。


    就見南風一雙眼睛圓鼓鼓的,興奮狂叫:“郡主,王上這是答應你了?”


    巽澤笑意盎然,點頭:“阿黎,萬世,值得。”


    然後庚辰還來不及開口,南風就帶著一身濕漉漉的水汽飛撲到他身上,整個將他環住,還不忘眉飛色舞驚喜相告:“小哥哥,你家公子答應我家郡主了,真是天作之合。”


    庚辰幾乎窒息,那濕漉漉的衣物頃刻將他渾身沾濕,微風拂過,不免驚覺寒涼,卻被南風抱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冰冷的臉頰上頓時一片飛紅,他訥訥道:“下去。”


    南風並未鬆手,厚顏無恥勾起眉眼:“你不高興嗎?王上要做這盛世之君,明槍暗箭數不勝數,身邊豈能缺少高手相護,郡主醫毒蠱武學樣樣精通,世間一等一的人物,從此可名正言順伴王上身側,護佑王上一世無恙,這是多麽美滿幸運之事。當然還有……”他眼波流轉,露出少有的羞澀。


    庚辰沒有不高興,隻要公子一世安好,求之不得。見他含羞垂眸,不禁問道:“還有什麽?”


    南風挑眉,一下抽身,閃到一邊,笑道:“還有,我可以名正言順經常與你在一起……切磋武藝。”


    “我不需要。”庚辰彈了彈衣袂水汽,轉向巽澤,拱手道,“信與酒在下已送達,郡主若是沒有什麽要在下帶迴的,在下這就告辭。”


    “事君為君,定不負君。”


    巽澤唇邊沁著笑意,舉壺,飲酒,眸中是晶瑩水汽映出的彩光,那夜後,時刻思他,念及心間,刻骨纏綿。他才意識自己純淨清華的內心情已滋生,不染紅塵的聖人境界,因那抹彼岸花的顏色驚豔了時光,破了例。


    庚辰點頭。


    南風笑看庚辰:“玉衡事了,定去瑤光與公子把酒言歡,小哥哥,記得在瑤光等我。”


    庚辰內心一動,頓了頓,最後看了南風一眼,轉身,離開了後山。


    ……


    南風凝視著庚辰遠去的背影,正了正腦殼上淩亂的發冠,道:“郡主方才吸納靈氣有排山倒海之威,是不是代表郡主耗損的修為恢複得差不多了?”


    巽澤看著渾身濕透的南風,正色道:“自然不成,否則也不會失誤將你淋濕。”


    “郡主還需閉關多久?”南風擔憂,“西風傳來消息,執明開始大力徹查玉衡全郡,怕他查出一些端倪。”


    巽澤:“他查出又能怎樣,掉入玉衡的肥羊不剝一層皮豈非不是本郡主的做派,辛苦演戲,豈能讓他白看,江湖規矩,走過路過必須打賞。四海諸侯馬上會給他一場盛大的慶祝,我們黎澤閣的弟子可都是大力宣傳執明此等壯舉的好孩子。”


    南風:“釜底抽薪,變成燙手山芋的玉衡,是不是他不要也得要了?”


    “執明,不配要。”巽澤眸中閃過一道冷冽,稍縱即逝,笑道,“就算本仙君的修為降到一成,這些凡夫俗子,妖魔小醜也沒資格讓我視其為對手。閉關修煉隻是一個說法,出不出山看我心情。”


    南風:“王上不是已應了郡主,郡主不去找王上?”


    巽澤的目光落在刻著精致雕花的玉壺上,笑容慵懶隨意:“阿黎乃九五之尊,若是隨意了,豈不是唐突,天下之主,當配曠世之禮,滿城紅妝。本閣主還有禮物需要準備,聘禮不齊,貿然前去萬分不妥。”


    想起巽澤一貫的厚顏無賴之舉,南風不屑:“郡主以前脫衣耍滑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其實郡主隻要把自己送去……”


    巽澤手中霎時燃起一團藍光,不懷好意盯著南風:“你想不想嚐嚐烈焰焚心的滋味?”


    “……郡主饒命,屬下不想。”南風立刻奄奄一息,悲哀的想著,那是王上,郡主肯定是慫了,能讓仙蹤第一高手立刻衰下去,當世唯慕容黎一人,果然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


    郡主,墮落了。


    巽澤若是知道南風猜測他不行,鐵定一掌可以把南風劈進地心深處。


    “傳各骨幹炎陽殿議事。”


    後山小屋中有一串金鈴,南風手腕的金線敲打在金鈴上,清脆的鈴聲響起,就有數十隻蠅蠅小蟲立刻躥出,向四麵八方飛去。


    ……


    蒼天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整個離州仿佛籠罩了黑暗,看不到一絲光明。


    執明的聲音,像是陰雲中鬱怒的雷霆。


    “沒——有——找——到——燕——支?”


    莫瀾雙腿一顫,立刻跪倒:“王上,仙人府裏裏外外前前後後微臣都翻了個遍,確實沒有,會不會是巽澤已把燕支取走?讓慕容國主帶走了?”


    燕支,是慕容黎留下的唯一羈絆,絕不可以丟,也不能丟。


    那人有通天的本領,想要取走燕支自然如探囊取物般簡單,但他若要取走,又何必留在自己身上那麽長時間,於他,也不屑這種宵小行徑。


    慕容黎若是要拿迴屬於自己之物,必然會光明正大討要,更不可能暗自取走。


    他此來也是想把燕支還給慕容黎的。


    隻是,慕容黎本就一直在搜集八劍,離魂劍到手,那麽取走本就是八劍之一的燕支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起來。”執明惆悵歎息,“再去找。”


    若燕支不是慕容黎拿的,王上丟了此等重要之物,將來怎麽向慕容黎交待?莫瀾有些膽寒,遲疑道:“王上,要不要寫封信給慕容國主,旁敲側擊詢問一下,也好過掘地三尺呀。”


    銀雀傳信,傳的是情,如今銀雀雖在,情已殆盡。


    本就撕毀盟約將兩國化為仇敵,又丟了燕支,還有何顏麵傳信於他!


    “這件事絕不能讓阿離知道。”執明冷冷道,“可疑之人統統抓來拷問,但燕支是神兵之事絕不能透露半點出去,若是有人嗅出神兵的味道,就直接殺了,以絕後患。”


    若真是慕容黎暗中取走,那麽,他既不想讓他知道,詢問於他,又有何用?


    何必多此一舉置自己難堪。


    而直覺隱約告訴執明,燕支,絕不在慕容黎身上,莫非,仙人府下麵也有覬覦神兵之人?


    莫瀾不明所以,隻得遵命:“微臣知道了,這就命人再去尋。”


    執明:“都要機靈點,以尋找巽澤的名義,別讓人察覺本王在找簫。”


    莫瀾一個頭兩個大,又不能讓人知道是在找簫,又要抓人來拷問,豈不是很難?


    ……


    離州,繼莫名其妙的天災後又生了一場疫病。


    這場疫病直接讓整座城淪為人間地獄。


    腐敗的雨中,街道上沒有一個人,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空空的城池,已被神明遺棄,像是永遠將被禁錮在死亡之中。


    觀天祭台的幡布拖開一條巨大的白色陰影,微風吹起,宛如在滾滾黃土中,下著一場淒涼的雪。


    天災,以祭台為中心,將周圍夷為平地,方圓二十裏隻剩下殘損的雕欄,幾株枯槁的朽木,突兀的巨石,淒然零落在煙雨中,散發出腐敗的塵土氣息。


    一柄油紙傘,撐開了娟娟書香,浮現在深深淺淺淅瀝的小雨中。


    悠悠的輕履步伐,淡淡傳過,踏入這片廢墟。玉白流絲帶緩緩揚起,卷上一珠水滴,又輕輕融在流瀉的一傾墨發中,宛如書法大師恣意揮灑而下的最後一筆,風華極盡。


    油紙傘下的麵容,秀氣文弱,書生白麵的唇邊勾起一抹說不出的妖異笑容,他走到巨石旁,輕輕推開一線,鬼魅般消失於巨石中。


    ……


    西風合上油紙傘,拾階而下。


    迷霧煙雲的盡頭,儼然出現了一座繁華的城鎮,筆直的街道,整齊的房舍,秀美的景色,宛如仙源秘境,與世隔絕。


    百姓們欣喜交談,在城鎮裏穿梭忙碌著,臉上洋溢著笑容,憧憬著未來有錢的日子。


    聽說遊戲結束,會有大批錢糧湧入玉衡,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必須無條件配合。


    這裏的居住區,可以容納玉衡兩萬百姓,仍綽綽有餘。


    天權大軍進城之前,離州百姓就相繼轉移,進了黎澤閣總部,還留在空城裏的,是黎澤閣五千弟子,戲班出生。


    西風仿佛一朵輕雲,走過街道,房舍,走到城鎮盡頭。


    那是一麵很普通的崖壁,崖壁上有一個很大的山洞,從洞口看進去,洞裏寬敞明亮,可以容納五百人左右。


    裏麵次第放著石桌石椅,稀稀疏疏隨意坐著黎澤閣眾弟子,隱約在討論一件大事。


    有說跪天祭拜,有說生米煮成熟飯,送金銀珠寶,神兵利器,送滿城煙花,仙藥長生丸,天山雪蓮,天地十寶,混沌元氣,駐顏之術,合歡兩生花等等,什麽亂七八糟聞所未聞之物全都討論進來,好不熱鬧。


    眾說紛紜,大約是討論送禮之事。


    閣主奇人,五年以來,這才是第二次召集眾弟子議事,第一次是黎澤閣成立之時。能勞動閣主大駕親自蒞臨炎陽殿,想必這禮要送給的人不簡單。


    定是位金枝玉葉。


    西風對巽澤微微頷首:“閣主。”


    炎陽殿正東方,十節階梯高台,巽澤坐在一張巨大的石椅上,一手支頤,一手持著琉璃杯,姿態隨意,眼眸微闔,淡淡飲酒,任由眾人發揮著天馬行空的想象,也不製止。


    最後一人來了句:“閣主洗白把自己送上就是最好的禮了,屬下這裏還有大力丸,可以讓閣主憑長久取勝。”


    一人鄙視:“看你瘦胳膊細腿的,這大力丸還是留給你自己吧,閣主是什麽人,還需要這玩意?你這是在質疑閣主功力。”


    那人立刻杏目圓瞪,袖子一卷就待出手:“含沙射影說誰呢,我瘦胳膊瘦腿莫非要吃你家五穀不成?”


    “莫非你想打架?來來來,誰怕誰。”一言不合就抽出彎刀,鏘一聲震響,勁氣已灌滿刀鋒,隨時都可以出手。


    巽澤喝完最後一口酒漿,又繼續往琉璃盞中斟酒,飲酒,淡淡道:“你們繼續,打完再議。”


    他這一開口,不帶任何感情,那兩人莫名一陣哆嗦,立刻收勢,恭謹退下。


    南風抬頭,朗聲道:“如此神聖之事,豈能隨便,閣主說要滿城紅妝,曠世大禮,召集我們過來就是討論這稀世之禮,可不是讓爾等盡出餿主意的。”


    眾人交頭接耳,能想到的稀世珍寶閣主都不屑一顧,一時也拿不出什麽有效的主意,西風垂立一旁,思索道:“不如尋些地上跑的,海上行的,天上飛的……”


    巽澤抬起眼眸:“天上飛的?”


    西風微微道:“閣主修為已臻化境,不借外物也可攬心中人翱翔於天,但耗費修為不說,且不能縱覽山河美景,屬下曾見開陽有一物飛隼,就可帶人飛上天空,是以上天飛翔並非世人空談,而是可以實現的。閣主既能設計出航行海上的畫舫,若是稍加改良,利用鵬鳥展翅滑翔原理,同樣以機關操控,打造一艘赤金蓮花飛船,於元宵或中秋佳節攜佳人翱翔天地,看盡滿城繁華紅妝,豈不成就一樁美談。據說瑤光每逢元宵佳節都是要盞赤金蓮花燈的,剛好應景。”


    “好主意,此事就議到此。”巽澤傾著身子,示意西風就坐,端詳眾人,道,“本閣主今日宣布兩件事,第一,閣主令牌之一“澤”令本閣主已給了瑤光國主慕容黎,從此慕容黎就是本閣的黎閣主,他之命令即本閣主命令,同樣有效。”


    眾人詫異:“這……他可是瑤光國主,插手天宗之事,那天宗還是天宗嗎?朝廷江湖混為一談,豈不是亂套,請閣主三思。”


    “我等皆是不願受朝廷桎梏,適性而為,意在快意恩仇,追求武學最高境界,閣主怎可又將我等推入朝堂?”


    “閣主不可如此兒戲,拿整個黎澤閣冒險。”


    “……”


    又是一番吵吵嚷嚷,真是一群凡夫俗子。巽澤漆黑的瞳仁,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他可真是討厭這種朝會,每次都有想殺一兩人解悶的衝動。


    盡管次數也不多,第一次,宣布他是閣主,第二次,宣布慕容黎是閣主。


    南風振聲,立刻打斷這淩亂的嘈雜之音:“黎澤閣的閣規是什麽?”


    眾人一怔:“忠於黎澤閣,聽閣主號令。”


    南風:“今日閣主的號令就是聽慕容黎號令,諸位要違反本閣閣規嗎?”


    眾人:“屬下……自然不敢,但……唉,好歹天宗第一大派,豈可如此兒戲!”


    南風:“閣主不也是朝廷的玉衡郡主,哪裏兒戲了,若說到兒戲,本閣兩位閣主並立,閣主五年才第二次入炎陽殿,豈非更加兒戲。”


    “這……”毫無章法。


    黎澤閣確實太太太兒戲了……除了兒戲,也說不上哪裏不好,反而更能我行我素,恣意瀟灑。事事都是閣主親力親為,五年未曾有一令,比任何門派都灑脫快意,不止遠離戰爭,還是世外桃源。


    “諸位都是接受黎澤閣的兒戲才入的黎澤閣,如今來質疑黎澤閣兒戲,難道不是自相矛盾?”


    南風慵懶道,“黎澤黎澤聽名字就知道,黎澤閣本就是為黎閣主創辦的,諸位入門時不是還端著黎字半月令琢磨這就是慕容黎的黎字嗎。”


    眾人無語:“這……”


    蓄謀已久的套路……


    若不是有慕容黎,郡主大人早八百年就忘了黎澤閣閣主這個身份,遁世修仙去了,哪還會蒞臨炎陽殿讓爾等見到天顏,甚至黎澤閣存不存在還是未知。


    南風繼續悠悠道:“方才大家討論的傾世之禮,黎澤閣就是第一份大禮,大家明白了嗎?”


    舉座嘩然,眾人忍不住失聲驚唿,就這麽把他們送了?這太坑了吧!!!


    “第二。”巽澤不容他們喧嘩,勾起一抹邪魅至極的微笑,“慕容黎是本閣主的人,招子給我放亮點,無論道上混的,還是江湖跑的,若是有人妄想動本閣主的人,不必請示,直接給我剁掉,管他什麽天王老子。”


    弟子詢問:“若是執明覬覦黎閣主?”


    “剁掉。”巽澤修長的指尖,一道藍色光暈默默流動,“慕容黎安好,那是盛世晴天,若不好,琉璃的下場就是中垣的下場,舉世皆可屠。”


    巽澤的微笑寧靜沉著,漸漸歸為冰冷,整個炎陽殿變得寒冷起來,就仿佛上古,闔開毀滅之瞳,充滿殺戮的殘酷。


    琉璃一夕被滅,傳遍半個天下,讓人一想到就忍不住膽寒,就算是武林人士,也不敢直麵那樣秘魔般力量的屠殺。


    巽澤說的是中垣,中垣,包括朝堂的天下與武林的天宗,舉世可滅。


    他的命令很簡單,慕容黎,他的人,不能動,還得護。


    慕容黎若有不測,這位會舉起天劍,踏著血,踏著火,遙指大地,輕輕吐出兩個字:“滅世。”


    然後讓這個世界頃刻湮滅。


    他漆黑的瞳仁,不容置疑。


    “屬下一切聽從閣主安排。”眾人不敢再有異議,俯首遵命。


    巽澤起身,提著酒盞,走到大殿中央,道:“玉衡人傑地靈,目前本郡主還不想讓血腥玷汙它,你們安排好自己的屬下,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與執明玩一場無硝煙的戰爭,玩膩了再放他走。”


    “閣主放心,演戲還不容易,缺胳膊斷腿,瞎眼癱瘓病入膏肓,都不在話下。”


    “你那都不叫演戲,我可以現場給執明表演頭斷噴血,嚇破他膽。”


    “大夥悠著點,別太過了,我們現在都是得了疫病奄奄一息不能見光吹風快死的難民。”


    “那日你抱著天權那個郡侯眼睛一翻,雙腿一蹬就斷了氣,可把人家嚇得不輕,演技真是一流。”


    “那可不,不過這戲,需要小小的毀掉閣主一些形象。”


    巽澤朝著洞口,邊走邊喝酒:“本郡主風評一向邋遢淩亂,閑散混沌,大家隨意,說書唱戲話本,風流殘暴弑殺,想怎麽編就怎麽編,最好讓執明聽到懷疑人生。”


    西風起身,盈盈追來:“閣主留步。”


    巽澤頓足,看著西風。乍一看,西風俊秀文弱,有些慕容黎才滅國那時候的影子。


    西風恭謹施禮:“屬下向閣主討要見光死。”


    巽澤繼續靜靜的看著西風,這樣的西風,執明會不會心生憐憫。


    西風微微道:“疫病全城蔓延,總要有一部分人是真的病了,如此才不至於讓人看出端倪,屬下是最能接近執明的人,疫病在屬下身上顯現,最能讓執明信服。”


    巽澤淡淡道:“見光死不是那麽隨便玩的,你可知後果?”


    西風垂目:“屬下深知其烈性。”


    “好。”


    巽澤擲出一個瓷瓶,扔到西風手上,“若是痛極,就服下解藥。”


    “多謝閣主。”


    ……


    西風撐起油紙傘,步履維艱,從祭台的廢墟中走出,在黃土塵雨中,臉色蒼白如紙,宛如大病已久,隨時可能隕落於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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