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不過三十裏之內發現跟蹤者,我立刻殺了他。”仲堃儀尖銳的笑意越來越濃,他擎著慕容黎,走入暴雨之中,從青石階梯上一步一步踏下,他的身後,隨行暗衛不下百人,黑壓壓的一片,跟著他,踏上這十幾丈寬的大道中。


    他發出毒蛇般的冷笑,又強調了一遍:“記住,是三十裏,若是有人跟來,就為他收屍。”


    執明毓驍猝然止步,臉色漸漸沉下,心頭布上一層濃重的陰影。


    暴雨連綿的淒傷,籠罩在南陵上空,感受到瀕死的寂靜。


    每個人的腳都仿佛被粘住一般,在這大雨磅礴中久久佇立。


    畢竟,沒有人敢拿慕容黎的命做賭注。


    當仲堃儀擒著慕容黎走過街道時,兩邊雲集的子民深深跪了下去,那麵容中,隻有虔誠與熱淚。


    他們感受到一絲不祥,虔誠的麵上熱淚盈眶,卻隻能匍匐於地,任暴雨衝刷。


    所有人呆呆的望著那襲覆蓋了天地的璀璨光芒,那抹紅衣之人被挾持著緩緩出城,以一人為質換滿城百姓,注定成為不朽的傳說,他們心中全是感恩戴德。


    大雨暴烈的衝刷著大地,血汙,骨骸迅速被洗淨,流入了地道中。


    ……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四周再無一點聲音,青蒼的暮色照在塔樓上,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執明提著星銘劍,朝十幾丈寬的大道行去。


    毓驍冷冷道:“執明國主,要去哪?”


    “本王去救阿離,不需要你管。”執明腳步不停。


    “你可知,阿離自有打算?”


    執明的身體驟然僵住,震驚的轉身,看著毓驍:“你說什麽?”


    毓驍的聲音中有一絲寂寥:“本王雖然不知阿離如此做的真正目的,但是應該也是阿離計劃的一部分。”


    執明心中猝然爆出一股怒氣:“毓驍國主不打算救阿離便也就算了,何必用這樣的話來搪塞本王,什麽樣的計劃需要自己做人質,需要在自己脖子上劃一劍?”


    毓驍冷冷道:“那你便去吧,若是再一次壞了阿離的計劃可別怪本王沒有提醒你。若是因為你的冒進致使阿離殞命,本王也絕不會放過你。”


    說完再不管執明,自顧領著士兵,打掃戰場,清理天樞人質去了。


    執明噎住,他的第一次冒進,飛隼士兵差點要了慕容黎的命,第二次冒進,仲堃儀的劍劃傷慕容黎,然而,他又如何能平靜下來癡癡的等消息?


    慕容黎脖頸上的血痕曆曆在目,茫茫大地都是那灘碧血揮之不去,執明仰起頭,發出一聲長嘯。


    十萬大軍在此,為什麽都救不了他。


    三十裏,三十裏之外,他去哪裏找他?


    ……


    二十裏之外有間茶肆,看似荒廢了很久,茶具廚案上都落滿了灰塵,破屋一角都已倒塌,殘留著歲月灼成的絲縷。


    雨滴在暮鼓晨鍾中悄然落盡。


    仲堃儀並不想停下來,但是慕容黎臉色蒼白得可怕,幾度欲暈,大概是淋了大雨受了風寒,此刻還是一身盡濕,發絲淩亂貼在麵上,憔悴不堪。


    他怎會知他身體竟如此孱弱,不得已隻得延緩腳程,吩咐屬下就地休息。


    茶肆雖是小了些,地麵卻是鋪上一層青石板,比起野地裏,還不算太泥濘,席地而坐不成問題。


    慕容黎被安排在茶肆裏,側靠屋樁坐在青石上,除了麵無血色,眼眸微闔,其他並無異樣,他手中還是抱著那支竹簫。


    仲堃儀站在慕容黎身邊,絲毫沒有坐下來的意思,此刻,他對慕容黎似乎放鬆了警惕,並沒有再擎著他脈門,不過他的百名殺手還是將茶肆裏三層外三層圍了水泄不通。


    他並不是不打算殺死慕容黎,他隻是要將慕容黎帶到天樞,孟章牌位前親手了結。


    而且,還不是安全的距離,人質在手中還有些作用。


    茶肆靜靜的,似乎都讓暮色粘住了情緒。


    慕容黎覺得這沉靜是如此難耐,輕輕道:“原來從一開始你就隻是為了保全你的命,從大軍圍了南陵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此戰必敗,所以才約了本王讓本王帶你出城,想必天權遖宿雖然在我的算計中,卻也在你的算計之中,所以並未遇到太多的抵抗。”


    仲堃儀道:“你終於想通了,反正敗局已定,負隅頑抗不過是死路一條。誰都可以犧牲,唯獨我不可以犧牲。”


    慕容黎輕輕歎了口氣:“難為天樞舊部了,最終還是淪為棄子。你也挺會演戲的。”


    仲堃儀道:“難得遇到你這樣的對手,我真有些不想讓你死。”


    慕容黎靠著屋樁,又沉默了。


    夜,悄然降臨。


    輕歎一聲,慕容黎突然道:“本王反悔了。”


    仲堃儀似乎並不太明白他究竟又要說什麽。


    慕容黎眉峰一軒,道:“不打算做人質了,突然想將人質換一下。”


    仲堃儀看著病態焉焉的慕容黎,如此滄桑柔弱,隨便一捏就能隨風而逝,不知道他要搞什麽鬼,警惕地看著他:“換誰?”


    慕容黎將吟畔移至唇邊,手指在簫孔處輕輕摸索,仿佛想在這寂靜的暮光中吹奏一曲,然而吟畔還未吹響,他就重重的咳了一下,腰都幾乎彎了下去,他半抬眼眸,輕聲道:“換你。”


    仲堃儀心中一緊,宛如被針紮的輕微痛楚突然席卷而至,立刻抬起手中劍架在慕容黎脖頸上。


    瞬息之間,慕容黎身形幻動,就到了仲堃儀身後,吟畔劍刃從竹簫中拔出,冰冷劍氣襲至,仲堃儀竟不敢動彈分毫。


    這反轉來得太快,太急。待仲堃儀想反抗之時已發覺全身僵硬疼痛,再難挪動分寸。


    他驟然一驚,卻還是無比鎮靜:“慕容黎果然是慕容黎,如此逆境之下竟然還留有後手,倒真是另我刮目相看。”


    慕容黎五指如玉,蒼白纖細,轉動著吟畔,將鋒冷劍刃貼在仲堃儀脖子上,輕聲道:“本王說過這簫是本王吃飯的家夥,豈可隨意丟棄。”


    管中又是利刃又暗藏毒針,倒真是他大意了。


    仲堃儀無視這冰冷的劍鋒,展顏一笑:“你控製了我也沒用,這群殺手真正的命令指示是我陷入絕境,就是殺你之時。畢竟都是花錢請的,他們才不會管我的死活。而你竟然用毒針先製住了我,想必還不想讓我死。”


    他冷冷大喝一聲:“殺了他。”


    “你也夠陰的。”慕容黎猝然抬頭,濃密的黑影中,那些殺手細長的眸子就像是一雙魔咒,牢牢鎖住慕容黎所有退路,數聲冷哼,長劍從各個角落伸出,帶著無窮無盡的威力,往慕容黎全身捅去。


    慕容黎震了震,他倒是忽略了仲堃儀將自己置之死地這手,空氣中充斥著壓力,張牙舞爪,瞬間要將他震碎。他不敢大意,提氣躍起,足尖踩踏在朝自己襲來的長劍上,借勢縱身,便出了茶肆,站在青草依偎的泥濘中。


    他看著這群黑壓壓飛撲而來的殺手,清明的眸子中隱然飛揚著一絲傲岸,對著仲堃儀長聲道:“本王突然想了一下,你想打架那本王便成人之美,陪你打一架。”


    “嗚嗚~”


    簫聲咽,餘音嫋嫋,不絕如縷。慕容黎從唇邊移開竹簫,向空中輕喝一聲:“動手吧。”


    一瞬間,茶肆似乎有光芒閃動,又似乎沒有。


    殺氣如刀,錚然奏響在仲堃儀耳邊,塵土飛揚,這茶肆周邊突然冒出數人,一樣的身著黑衣,一樣的眸子中藏著魔咒,一出手,就將仲堃儀布置的殺手斬落在地。


    他們手中的刀,隱著秘魔般的光芒,刀所到之處,都是大蓬鮮血濺開。


    兩波黑衣人戰到一起,慕容黎突然覺得有些百無聊賴,走到仲堃儀身邊,悠悠道:“我有一位朋友,總是怕我在外吃虧受人欺負,所以每當他不在本王身邊時,他就想方設法在本王身邊安插高手,他說這些人是影子,隻會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本王也不曾發現本王身邊多了人,就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誆騙本王,所以就想借你之手試一下。”


    仲堃儀看著自己那波手下一個一個倒下,心中無盡惆悵,與誰結仇不好,非要與慕容黎結仇,他冷著臉:“你的朋友可真多。”


    “好在,他沒讓本王失望。”慕容黎麵色一沉,拂了拂額頭,突然一陣昏厥,少頃才穩住身子。卻是再也不想說半個字了。


    這時,一個淡淡的聲音飄了進來:“阿黎,你這是說的哪裏話,本郡主是那麽不靠譜的人嗎。而且,不止他們來了,其實我也一直跟著你的。從你進入那座塔樓,本郡主就一直在你身側了,隻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他頓了頓,笑嘻嘻的鄙視著:“當然嘍,連你都發現不了的人,他這個笨蛋自然一定發現不了。”


    仲堃儀抬眸,就看到一張笑眯眯的臉,這張臉正向慕容黎走來,他輕輕鬆鬆帶著一股仙氣飄至慕容黎身邊,伸手就扶住有些昏沉的慕容黎:“阿黎,你說你做什麽不好,非要做人質,這一路上遭罪了吧。”


    仲堃儀鎮定的神色中終於流露出頹敗的氣息:“原來慕容黎有恃無恐一個人赴約,竟是身邊有了高手。”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激起巽澤一陣怒氣。


    刷一聲輕響,血腥的氣息濺開,仲堃儀胸前瞬間多出一個觸目驚心的十字傷口,仲堃儀眉目深皺,痛得麵目變形,幾欲暈倒,然而他又被麻藥定住,此間痛苦幾乎非常人能忍。


    巽澤瞥視仲堃儀,嘴角勾起,深邃的眸子妖異無比:“記住,我的人是你這輩子都不能動的,傷一根頭發都不行,我雖然不會讓你死,卻能將你做成人彘。”


    景陽劍入鞘,巽澤臉上的微笑,充滿了自信,他看向慕容黎,笑意倏然靜止:“阿黎……”


    慕容黎蒼白麵上無一絲血色,軟綿綿的從巽澤臂彎中滑落了下去。


    驚恐,第一次出現在巽澤眼中,他將慕容黎整個抱住,手腕一沉,點在慕容黎脈搏上,一瞬間的事,他看著仲堃儀,眸子一點點冰封,聲音幾乎震碎蒼穹:“交出解藥,否則我讓你以最悲慘的方式死去。”


    滴答,滴答,鮮血從仲堃儀胸前墜落,仲堃儀被巽澤冰封的眸子盯住,內心驟然一緊,但是都掩蓋不住他的滿臉震驚:“閣下全程跟蹤,就應該知道解藥我已經給他吃過了。”


    黑色血液已經從慕容黎嘴角流出,瞳仁漸漸發白,開始渙散,氣若遊絲,軟軟的癱倒在巽澤懷裏,即便痛到骨髓,都沒能讓他揚起一絲力氣。


    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慕容黎中了劇毒,生機幾乎被剝奪。


    巽澤大驚失色,迅速封住了慕容黎全身上下各處經脈穴道,伸手入懷就掏出一粒丹藥喂至慕容黎口中,緊緊抱著慕容黎給他輸送內力,生怕他突然墜落。


    他感到一陣後怕,若不是他跟來,即便他安排的高手將仲堃儀殺死,慕容黎也會因這毒在此斃命。


    因為這毒,頃刻就會要了人命。


    “你——去——死!”


    巽澤的痛苦與怒氣凝結在眸子中,化成劍芒,一劍劍劈開凝固的空氣,幾乎斬碎仲堃儀。


    慕容黎輕輕拉了一下巽澤。


    劍光如血,纏繞著從仲堃儀身側劃過,將茶肆斬開一道巨大的裂隙,木屑飛濺。


    “不是他。”慕容黎喘息著,眸子恢複了一絲清明,輕輕道,“想必那人要殺的是他,而我隻是陰差陽錯被那柄淬毒的劍劃了一下,直至剛才動了武,這毒才突然發作。”


    “那也是因為他。”寒意,在巽澤指尖蔓延,痛苦,在他的眸中凝結,他極力壓抑著殺戮的欲望,抱起慕容黎,閃出茶肆。


    他眼神轉向慕容黎的時候,溫柔中盡是些悲戚:“阿黎,看你全身都濕了,還好我出門的時候知道暴雨將至,給你帶了身新衣,我帶你去換上。”


    慕容黎已在這劇毒肆虐下暈死過去。


    “把仲堃儀送去南陵,其餘都殺了。”沒有任何溫度的命令。巽澤的眼中,落下一滴清淚。


    “阿黎,我們迴玉衡,迴玉衡找藥,有藥就不會那麽疼了。”


    夜色,在慘烈的砍殺剔骨聲中被攪得粉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刺客列傳三離戰於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樹迦晨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樹迦晨舁並收藏刺客列傳三離戰於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