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似錦,迎風峭立,初極紅如胭脂點點燃,開則漸成頰暈,至落則若宿妝淡粉。


    風靜花猶落,慕容黎長發如星河垂瀉,緩緩散於後背,站在花影下,花落如雨,爭相沾染他身上,他卻渾然不覺。


    一片落英輕輕劃過,飛過慕容黎清絕涵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指尖。


    修長的手指微彈,落英從指尖飛出,紛紛落下,他眉目微蹙,似乎在為這無限濃豔的美而感到淒傷。


    綠嫩難扶醉,紅輕最覺寒。


    慕容黎佇立在這棵巨大的無名花樹下,吹響了手中的吟畔。


    曲調連綿悠長,宛如流水一般在山脈間滑過。


    ……


    簫音淒絕,仿佛從天際而來,又終歸迴於九垓。


    那一聲,沉絕萬古,落在執明心弦之上。


    執明的心底深處,沸騰起來,唿吸都幾乎停止,這簫聲,是他夢迴千百遍刻在記憶深處的靈魂,每每聽來,都情不自禁悲傷,出現慕容黎的影子。


    萬籟寂靜,仿佛隻有這簫聲在等著他,冥冥之中給他一個指引,執明目光透過山脈間隙,透過花海,透過層層飛舞的妖紅落英,落在那襲紅衣上。


    漫天飛舞的花雨中,慕容黎出萬丈妖紅而不染,清絕出塵,哀豔得驚心動魄。


    執明的目光有些恍惚,這天高山遠,是他出現幻覺了嗎?他心心念念的慕容黎怎會出現在此。


    這高華絕塵的仙人之姿,沒有沾染半點俗塵,心無旁騖站在天地的舞台上,吹盡世間絕曲。


    山上既然沒有駱瑉大軍的影子與痕跡,又怎會有慕容黎?


    大概是山路崎嶇,又累又餓,臆想過度,上天才派慕容黎的影子來絕境中指引自己的吧!


    如果這是一場夢,是一個幻境,何不置身其中,沉醉不醒。


    執明疾步走去。


    慕容黎的曲子就像是他的無盡年華,訴說著歲月荏苒。


    於落英繽紛中,吹盡一生悲歎。


    那是一年一年的歲月,自簫聲中溢出,由歡樂到哀傷,由青澀到落魄,由年少輕狂到漠看烽煙,由陽光和煦到淡漠寡言。他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這首曲子中,風過消逝。


    曲調中透出難以言說的悲傷,如一幅在記憶中無法忘懷的圖,畫著無盡的追緬和淒傷。


    那年的月下獨奏與此刻的花落輕吹,仿佛一個世紀的輪迴,不可思議重疊在了一起。


    都是淒傷至極。


    又與執明曾經那個痛徹神髓的夢魘成一種奇特的方式重合起來,在一望無際的天幕下,他將會如夢境中般再次消失。


    東天的滿月漸漸升了起來,一片銀輝映在漫天妖紅之上,蕩出萬點清光,慕容黎如萬年孤寂的仙人,渺然立於月色花雨之下,清絕塵寰。


    如果不是幻境,世間怎會有如此美豔絕倫的場景,漫天花雨之下那人,長身而立,似慕容黎,又不似慕容黎,沒有半點煙火之氣,就仿佛自亙古以來就一直獨立於此,不染半點塵埃。美得驚心動魄,像極了夢中一碰就碎,然後隨風而去的星塵。


    “阿離……”


    執明輕輕走到花雨中,看著這個背影,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慕容黎,又怕灼傷了他,更懼怕這個絕美的夢境砰然破碎,慕容黎會化為流塵,消失不見,連最後的幻影都不能留下。


    慕容黎曲子中的悲傷,像是烙印一樣刻在執明心底,堆積成傷,凝成一聲悲泣,一滴眼淚。


    “阿離,對不起……”執明不知該從哪裏解釋。


    “本王自知做下了很多錯事,求不得阿離原諒……可我還是想對阿離說聲,對不起,阿離。”


    他的滿腹心事凝成一聲道歉,隨著淚落一起,飄零在了風中。


    花雨已然極盛。


    簫聲落下最後一個節拍,一曲終了。


    慕容黎輕輕歎息一聲,轉身,微紅的光芒照在臉上,襯出那不似人間的絕美容顏。


    就算天地改異,歲月變遷,執明也忘不了這張清絕的容貌。


    “阿離,這不是幻覺?我的阿離,你迴來了?”


    那一聲歎息輕輕傳到耳畔,那一張夢迴千遍的熟悉麵容就在眼前,甚至能清楚的感知到風從慕容黎身上帶來的清香,他們近在咫尺,隻隔了一個擁抱的距離,又怎麽可能是幻覺。


    隻是慕容黎的臉上,仿佛在為生命的隕落而感歎,有著淡淡的憂傷。


    有著執明一看到就有種想要靠近的衝動。


    一個月的思念之痛,幾乎化成強烈的占有欲望。


    似是萬年太久,隻論朝夕。


    執明驚駭的發現,心底有炙熱的欲望在沸騰,有種不似對旁人的情欲在燃燒。


    “阿離。”


    他急迫的衝上前,想要擁抱慕容黎,就像以前重逢就抱住他,興奮的轉幾個圈那樣。


    如果這是真的慕容黎,他要抱到天荒地老,永不放手。


    麵對執明衝上來的擁抱,慕容黎側身退了半步。


    他退了半步。


    慕容黎竟然退了半步。


    他不僅退了半步,還很認真的行了一禮:“執明國主。”


    執明萬萬沒有想到,第一次,慕容黎這般生疏的叫出執明國主。


    如他以往稱唿他慕容國主一般,刻意拉開了距離。


    執明的心沉了下去,大腦一片空白,宛如桅杆上的一點孤燈,在風雨中搖搖欲墜,身子不覺地趔趄,從慕容黎身側摔了下去。


    慕容黎下意識伸手。


    卻在執明倒下的瞬間,被拉入他的懷中,一起摔去花海鋪出的錦秀上。


    聽得執明顫聲道:“阿離,不準掙開,我怕。”


    慕容黎瞬間明白執明故意之舉,就倒下之勢狠狠的壓在了執明身上,壓在零落的萬千花朵上:“怕什麽?”


    滿地的花瓣經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衝擊,濺散開來,那顆無名花樹似乎也為此浪漫炫耀,瓣瓣香飛飄落,宛如在落一場紅雨,鋪陳在這片草地上,織成一張緋紅的華床。


    執明痛哼一聲,慕容黎柔軟的肌膚觸到胸膛,唿吸中帶著淡淡的涼意,心底莫名一陣躁動,手不由自主抽出,環抱在慕容黎腰上:“怕阿離離開本王,再也不原諒本王。”


    那一聲執明國主他能聽出淡淡的責怪之意。


    所以他開始解釋:“本王從前做錯了很多事,說了很多混賬話,直到阿離離開,我才明白我不能沒有阿離,才知道什麽是相思入骨,什麽是痛徹神髓……”


    慕容黎的腰,柔軟纖細,魂牽夢縈。執明的手不由得緊了緊,一股不由言說的衝動從身下騰起。


    慕容黎眉目微皺,並不想聽執明的解釋以及那些肉麻的話,打斷執明:“都過去了,我從未怪過王上什麽。”


    他輕輕掙紮,與執明的胸膛保持著該有的距離。


    執明想起曾經對慕容黎的各種冷漠與諷刺,心底更是難受,隻想緊緊的抱著慕容黎,再也不放開,溫暖被他澆冷的那顆心:“阿離,本王是真的醒悟,真心與阿離道歉的。”


    “我知道。”


    “本王喜歡阿離,從前就很喜歡,見到阿離的第一次就很喜歡。”


    “這……”慕容黎也是知道的。


    執明:“傷了阿離,本王的心亦如刀割,如今阿離還活著,我隻想要阿離留在本王身邊,讓本王彌補從前對阿離犯下的每一個過錯。”


    “……”


    “阿離,那時你對本王說你要的不完全是這個天下,你要的,有本王嗎?”


    “……”


    “你曾經對本王說過,本王是你最不能失去的那個人,所以阿離也是希望本王陪在阿離身邊的,對嗎?”


    “……”


    “阿離處處為天權謀劃,也是喜歡本王的,對嗎?”


    “……”


    “阿離,你說話。”


    “王上要我說什麽?”


    “……本王剛才跟你說了那麽多,你就沒有什麽要迴應本王的嗎?”


    “……”


    “阿離,你迴答我。”


    “起來吧,成何體統。”


    “現在是你壓著我,你不起來,本王怎麽起來?”


    “……”


    “阿離,你可弄疼我了,我身上的傷還沒好徹底。”慕容黎掙紮,執明胸口劇烈一痛,皺起了眉,卻滿心歡喜注視著慕容黎,享受著這溫柔之量,手似有似無往慕容黎衣襟中探去。


    慕容黎將目光投向別處,輕喝:“住手。”


    他清楚的知道,這種誘惑人的欲望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失去最後的理智。


    “阿離,你不曾離去,真好。”


    他還好好的,不曾在星銘劍下死去,也讓執明,不至抱恨終身。


    “本王失去你一次,痛不欲生,以後絕不容許再失去你。”


    執明目光流轉,慕容黎輕柔的唿吸淡淡吹在臉上,伴著一絲微甜的冷香,那張不似人間的絕美容顏都讓他感到一陣意亂情迷,唿吸都幾乎停止。


    這一刻,他甚至想要占有他,侵入他。


    “阿離,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很想你。”


    見慕容黎沉默,執明翻身,將慕容黎壓在身下,壓在淩亂的落紅之上,心底騰起的那股異樣遊遍全身。


    他微微低頭,燥熱無比的臉幾乎觸到慕容黎鼻尖。


    慕容黎不語,隻是朱唇輕啟,散發出的淡淡唿吸,好似勾人心魄,每一下唿出,都是在觸碰執明心底欲望的底線。


    “阿離,你既活著,為何瞞著本王?今日若是我沒有來到這裏,阿離是不是打算一直瞞著我?”執明在克製著,哪怕隻是輕輕一彈,都有可能將心底緊繃的欲望之弦碰斷,然後暴虐的掠奪慕容黎的眉,眼,唇,心,甚至一切。


    慕容黎終於沒有動,眼底有惶惑,亦有淡淡的悲涼:“我在此等王上來,就是想要告訴王上。”


    “阿離怎知本王會來此,那如果本王沒有上山呢?如果本王尋錯了路呢?如果……”執明顫栗的抱緊慕容黎,靈魂顫抖著和慕容黎糾纏在一起,似是等待一個指引。


    如果有很多如果,剛好是那些如果發生了,慕容黎是不是打算瞞著他一輩子。


    “我知道王上一定會來。”一朵花瓣落下的殷紅在慕容黎眼前盛開,將他長長的睫毛也染得緋紅。


    “山下的線索是阿離留給我的?”執明微微拂去慕容黎眼角的花瓣,慕容黎雙頰有些紅暈,襯得周圍芬芳都黯淡了下去。


    慕容黎,讓執明徹底動情了,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讓他心神在崩潰的邊緣遊蕩。


    “阿離希望我來,我便來了,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身下的慕容黎,衣襟被執明扯開了一些,如玉的肌膚反射出溫暖的欲望之芒,他微微吐出的唿吸一下又一下扯著執明靈魂,將這種欲望滲入骨髓,下一刻,就會湧了出來,將他深深埋葬。


    “所以,阿離……也是想我的。”


    執明微微喘息著,慕容黎讓他產生出熊熊欲火,讓他神魂顛倒,淪入瘋狂,感覺下一刻就會不顧一切去親吻他,霸占他,甚至玷汙他。


    “阿離,我……”


    暗淡的月色下,慕容黎眸子有些悲傷,即便是情欲也不能扭曲他的容顏,他依舊如此空靈,潔淨,甚至,一身傲骨。


    想要你,這話終究是說不出來。


    執明騰起一股罪惡感,慕容黎謫仙之姿,是他最喜歡的,他隻想守護他或是擁抱他,但不是如此去褻瀆這份仙容。


    凡塵螻蟻如何能褻瀆絕塵仙人。


    被糟蹋蹂躪過後的仙人還有靈魂嗎?


    徒留軀殼的慕容黎,執明不敢想象。


    他凝望著慕容黎,不知如何是好。


    一邊是熊熊燃燒的浴火,一邊是褻瀆神靈的罪孽。


    他怕褻瀆過後的神靈,待夜色褪盡,曙光升起,就會消失無蹤。


    感受到執明雙手有些鬆開,慕容黎推開執明起身,坐在一旁,看著飛花飄落,淡淡的神情不知在想什麽。


    他的五指,骨節蒼白,緊緊握著吟畔。


    微風拂過,將心底的淩亂吹散。


    究竟是傷口的灼燒還是欲望的淩亂纏繞,執明眉目間都是痛苦之色:“阿離,本王的傷口疼。”


    被佐奕接連刺了三劍,差點命喪黃泉,那麽巨大的傷口哪是那麽容易愈合的,隻是心心念念著天權與慕容黎強撐罷了,如今天權奪了迴來,慕容黎也在身側,一直緊繃的心弦鬆懈下來,執明才感覺到身體上創傷帶來的痛,緊鎖眉頭,翹首以盼凝視著慕容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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