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低身段,一副諂媚姿態:“大王需要什麽珠寶玉器,吩咐商民便是,何必如此大動幹戈呢?商民這裏有的若是大王看得上,便是商民之榮幸,豈有藏私之理,自然是要統統獻給大王的。”


    除了那批該運走之物,其他的都可以散盡,隻要這人不是衝著那批物品而來一切就萬事大吉。


    否則,隻能刀戈相向,血戰到底。


    那人大笑:“好說好說,老子也不要什麽稀奇之物,隨便搬些珠寶就行,咱也不能斷了下家的財路。大家和氣生財嘛,是不是這個道理。”


    搶完了下次沒搶的可怎麽辦?山寨行規,斷盡財路可不地道。


    領頭行商趕忙垂首施禮,內心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隨即吩咐下麵的人,該搬的搬,該抬的抬,統統給大爺們搬上車。


    隻要不是衝著那批貨物,其他的統統搬走。


    子兌看著這個院落,很高興。


    行商首領指手畫腳吩咐著,也很高興。


    ……


    隔壁院落的一角,清新淡雅。


    慕容黎拿出一隻小小的泥爐,放進去幾塊木炭,架起了一個形製古雅的釜,然後打開陶壺,將水注入釜中,不多時,水麵上就浮起一層細微的水珠。


    子兌那邊嘈雜震天的斷喝傳來,慕容黎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拿出一隻瓷器做的茶罐,擺開兩隻茶碗,開始點茶。


    他的動作嫻熟自然,令人賞心悅目。


    巽澤讚歎道:“本郡主素日不愛飲茶,不過看阿黎煮茶手法精妙,本郡主也想嚐嚐這道茶中滋味是苦是甜。”


    慕容黎微笑:“茶是養生之物,隨飲必定無害,郡主為何不愛飲?”


    巽澤:“因為苦,我不喜歡苦的東西。”


    “茶香逆人,都有微苦的氣息,何來甜字一說。”慕容黎的笑容隨著動作悠然變幻著,“這其中一盞就是為郡主準備的。”


    他袍袖拂動,抬頭,看著遠天,微微道:“可以開始了。”


    巽澤笑而不語,隨手一擲,四劍飛出,立於院落上空,蓬發出至強的劍氣倏然旋轉。


    他勁氣猛然一提,騰空而起,駕淩在四劍之上,宛如九天之神降臨,帶起最鋒芒的銳氣,手中玉瓶碎開,妖紅之物點染而下。


    衝天的劍氣倏然收束,四劍猛然狂震,爭相沾染這妖紅血液,堪堪發出一聲巨大的龍吟。


    龍吟清絕,貫徹天地。


    一瞬間,光芒黯淡下來,劍之芒,日之光,都在這聲龍吟之下顯得那麽蒼白。


    月白色的光芒,自四劍身上點點溢出,在空中慢慢凝聚成一柄殘劍,懸掛於蒼穹之上,殺氣噴薄欲出,宛如九天雷雲將巽澤籠罩。


    這是天下無敵的力量——即將殺死任何一位絕頂高手。


    巽澤不敢大意,內勁鼓起,刷一聲輕響,卻是他從腰中抽出景陽劍,一道光像閃電一樣劃破蒼穹,與月白色的殘劍影子撞在一起。


    兩股最強的力量,籠罩在這院子上空,卷繞天際,悍然舞動著,卻又瞬息之間,倏然瓦解。


    整個兩儀鎮都出現了一瞬間的震動,院子在震動之下,恍惚之中移動變幻著,又似乎沒有。


    龍吟不絕,在院落中寂寂迴蕩。


    巽澤躍下,嘴角滴落幾絲血液,沾染了他的景陽劍,他輕輕拭淨劍鋒,收入鞘中。


    轉身,將落下的四劍接住,抱在懷中,這一刻,他內息淩亂,五髒翻騰,心情有些沉重,氣息也無法再聚起。


    兩人皆是無言。


    慕容黎將沸水衝到茶碗中,手不禁抖了一下,水潑灑出了一些,臉上不易覺察的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良久,他推碗過去:“郡主,請。”


    巽澤肅然而立:“此處俗氣太多,不宜飲茶。”


    慕容黎點點頭:“劍陣已成,有勞郡主保管這幾柄劍,待集齊之後再向郡主討要。”


    “阿黎就如此信任我?”


    劍靈已生,八劍合一之說法確有其事,巽澤疑惑著,慕容黎就不怕自己覬覦八劍傳說的神力,殺了執明祭劍嗎?


    畢竟在無限神力麵前,是沒有絕對友誼的,也沒有人能保持初心永遠不變。


    慕容黎沉默片刻,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時在想些什麽:“時也命也,郡主隻不過是個閑散之人,神力也好,凡力也罷,隻不過是命中所帶,難不成要逆天改命。”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淡淡的茶香飄散開來,巽澤轉頭看著碗中的茶水,終於麵露喜色,抬起來飲了一口,隨即眉頭大皺,又吐了出來:“什麽破玩意,這麽苦?”


    慕容黎淡淡道:“你是第一個嫌棄的。”


    茶香雖醉人,卻是苦澀的味道,如凡塵中風花雪月,美則美矣,一旦踏足其中,都是淒傷至極。


    沉湎茶道的人,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對於慕容黎烹的茶,看花看物都不如看人,想必以前喝過慕容黎煮的茶的那幾位品的都是慕容黎的容姿,巽澤一臉傲嬌:“好喝就是好喝,不好喝就是不好喝,本郡主可學不來阿諛奉承,討好不了王上。”


    慕容黎對他這話中酸味不以為意,淡淡道:“自然不能和郡主的藥膳相比。”


    一日三餐研究各種藥膳討好慕容黎的那位仙人確實不能相提並論。


    巽澤眼珠轉動,留下一抹輕煙:“本郡主就替阿黎保管神劍,你的下一位客人到訪,你這苦茶留著坑他吧。”


    看著連背影都不曾留下就無影無蹤的巽澤,慕容黎無奈的搖了搖頭。


    所謂仙人,大抵就是比凡塵俗子多些怪異的癖好吧。


    ……


    院門被輕輕推開,子兌走了進來,在桌旁就坐。


    巽澤飲過的茶碗重新斟了茶,擱在慕容黎麵前,慕容黎將另一碗茶推向子兌:“一盞茶時間,剛剛好,子兌國主,請用茶。”


    子兌看著茶湯中升起的蒙蒙水氣,舉起茶碗,並不急於飲下,探到鼻息之下,捕捉茶之香氣,閉目沉浸片刻,輕微的含了一口,感受這茶水中的鮮甜苦澀,奧妙禪意,才將茶水飲完,放下茶碗,微笑的看著慕容黎:“好茶,這杯茶堪稱天下之最。”


    巽澤若是沒有離開,定會睜大眼睛對子兌產生深深的鄙視。


    慕容黎淡淡一笑:“在下不諳茶道,一些班門弄斧的伎倆,得國主賞識,不甚榮幸。”


    子兌神色當中看不出究竟:“那公子覺得本王這調虎離山之計如何?”


    慕容黎讚道:“目標明確,殺伐果斷,精妙絕倫。”


    何止精妙絕倫,簡直堪稱最爛棋局。


    把打草驚蛇四字運用到極致,若不是慕容黎早有布局,子兌這大刀闊斧掄起來就砍在蛇身上,又不捏住七寸的做法,瞬間隻能被蛇反咬一口,引火燒身。


    蠻夷強悍,性格直烈,不善揣測有勇無謀。子兌要的,就是讓慕容黎認為他隻是這樣的王。


    而慕容黎也知道子兌心中所想。


    子兌提起釜中沸水衝到茶盞中,目光徒然銳利:“但是本王卻看不出這些院子有何玄機,本王記得上次與公子品酒這院落隻隔了一道院門,今日行來,卻是穿過了三道院門。”


    慕容黎端起茶碗,露出驚訝之容:“都是同樣院子,國主這麽說來,怕不是在下行錯小道,走錯院子,如此,倒是失禮於院家。”


    他巋然不動,震驚的表情讓子兌竟無言以對。


    院子到底暗藏何種玄機,想要揣測那就慢慢猜吧。


    光影突然一暗,頃刻之間,庚辰就到了慕容黎身邊,將一塊令牌交到慕容黎手上,然後恭敬的站在一旁,甚至沒有看子兌一眼。


    他出現得太過突然,沒有任何征兆。


    子兌看著慕容黎,緩緩飲下手中那杯茶,無盡惆悵。爭雄天下的氣勢突然泄了下去。


    他如此胡亂攪和一通,一則是想壞事試探慕容黎可有解救之法,二則就是想暗中查探慕容黎究竟用何種方法能在一盞茶時間內調換大批軍糧,然而他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隻看到慕容黎的無雙風月,名花美酒。


    此人究竟在故布什麽疑陣?


    慕容黎將那枚令牌移到子兌麵前,緩緩道:“這是進入天權王城的令牌,國主的人進去以後伺機而動。”


    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張圖紙,圖紙上畫著一輛雙轅馬車,轅上似乎隱約還刻著一些圖騰,慕容黎指著上麵的圖騰,道:“我已暗中在這些車馬之上刻上標記,若是看到有此類標記的馬車,便將車中之物運到那個地方,自然會有人接應。”


    子兌接過令牌,放在手中掂量著。


    這麽簡單的任務隻需要十二金士去完成就已足夠。


    慕容黎舉碗喝茶,似乎別有一番滋味,勾勒著意猶未盡的笑意。


    ……


    領頭行商的心情有些沉重,流寇沒來由的出現,幾乎打亂了他的計劃,甚至幾乎將那批重要軍需劫走,不知道到底是暗中有人操作還是一場純粹的意外。


    他有些不放心,心中忐忑,穿過幾間院落,停在那間朝南的院子前觀察著。


    一切如常,沒有任何不妥。


    但是他做事起來並不含糊,他打開院門,決定還是親自檢驗一下貨物,如此才能將心中的不安徹底放下。


    腳輕輕的踏過門檻,一隻飛鴿落了下來,落在他的掌中,仲堃儀專門訓練了傳信的飛鴿,不會有錯。


    他取下紙條,打開看罷,收好,轉身出了院子,迅速點齊所有人馬,將貨物搬上車輛,向瑤光北境急急運出。


    他沒有注意到,院子中那顆桂樹似乎矮了一些。


    ……


    同一時刻,同一種院落,蕭然同樣吩咐下屬將貨物搬上馬車,裝穩妥。


    慕容黎望著院子中那顆桂樹,月份未至,芬芳未啟,他懷中還是抱著巽澤贈的那支吟畔,卻是許久未吹曲子了。


    一會兒,蕭然過來,垂首:“王上,按照您的指示,分裝兩份,都備好了。”


    慕容黎點了點頭,隨手摯出一幅圖卷,交給蕭然。


    “將其中一份運到圖中所標注的地方,記住,不要留下任何痕跡,然後你便迴到大軍中,佯裝與遖宿大戰幾場,按著圖中的路線敗北。”


    蕭然接過圖卷,凝視慕容黎,有一份擔憂:“王上不隨微臣走嗎,微臣離開,王上身邊無兵無將,微臣擔憂王上。”


    慕容黎看了看天色,淡淡道:“這一戰,無需本王動手。”


    ……


    夜色籠罩,風霧蒼茫。


    執明靠著大帳,抬眼看著遠處漫天星光,心頭湧起了一絲悲涼。


    想起那年向煦台水榭邊,慕容黎月下吹簫,不染俗塵的風華,但偏偏曲子中包含無限哀傷,縱使每日隻知吃喝玩樂的他聽後心裏也是沒著沒落的。


    如今易地而處,才知曉什麽是入骨的悲戚。


    莫瀾緩緩而來,也抬頭看天,不明白這黑燈瞎火的夜色能欣賞出什麽光景:“王上,您傷勢未愈,早些就寢吧。”


    “五日了。”執明一陣惆悵。


    “五日了,王上,我們糧草所剩無幾了。”莫瀾也是一陣惆悵。


    “五日了,沒有打探到阿離的任何消息,也沒有阿離傳來的任何消息,莫瀾,你說阿離真的還活著嗎?”


    冰冷的夜色包裹著執明,他堅信慕容黎的消息會來,就像黎明一定會到來一樣。然而,足足五日,他不知道若是一直沒有消息,那會怎樣!


    是慕容黎確實離絕人世?還是慕容黎對自己的恕不原諒?


    每一次等待都是漫長的淩遲,心如刀絞,越來越絕望。


    莫瀾怔怔的,心裏也沒底,有些事情也隻是他的猜疑,他隻是想要執明振作,才會編出那樣的說辭,但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他發現這幅良藥有些適得其反了,他隻得歎道:“或許阿離不知道王上在此,消息來得有些慢。”


    “阿離不會原諒本王了嗎?那年,也是這般夜色,阿離在月下吹簫,本王聽得心裏一陣哀傷,現在,本王心裏……”執明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在想很多事,又仿佛什麽都沒想,隻是一陣一陣莫名的刺痛。


    莫瀾無言:“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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