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噲信馬由韁地登上一個小土坡,跳下坐騎遙望二三十裏外的戎人王庭方向。曾經帳篷如星羅棋布的戎人最高聖地已成廢墟一片,死氣沉沉地完全安靜下來,那道駭人的地裂也很難再用肉眼捕捉清楚,隻怕不出兩年,瘋長的野草就將蓋去所有痕跡。


    “戎人的聖王和那些血裔貴族的屍體居然都沒找到,怕是都獻祭了生命之後,在地下煙消雲散了吧。”燕王噲深深吸了口氣,唯有空氣中還飄散著殺戮過後的淡淡血腥味道,“眼睜睜地看著子民被屠戮,犧牲請神卻又未能建功,想必這位梟雄人物死後也會覺得死的很憋屈吧。”


    “幸虧沒成功,不然憋屈的就是我們了。”國相子之仍是心有餘悸,“你說這神的真身真能通過這種方法降臨嗎?”


    燕王噲皺了皺眉頭,“你什麽意思?想說我如果這次血祭成功之後,小蒼生可能會被降臨的神奪去軀體?”


    國相子之沉默以對,今天目睹了戎人搞出的神降,讓他確實有了這個擔心。他不相信沒有合適的承載體,神仙鬼怪的就算能下來,也未必待得住,畢竟保護一方世界的天道不是擺設。


    “你以為我剛才提到戎人的聖王,是想說他可能是神降的容器吧。”燕王噲一笑,“我隻是感懷這個素未謀麵的對手罷了。既然我同意血祭這個辦法,就說明我是一直相信恩師的。”又語氣一冷,“這種話,你以後別說了,我怕那幾位師兄師姐聽到,再把你打死了。”


    國相子之故意一哆嗦,順從地說,“我記住了。不過,你這一口一個恩師的,但好像你就是個不記名的弟子吧。”


    “那也是恩師。如果沒有恩師垂青,我們怎麽可能扛過在東胡的日日夜夜。”燕王噲歎了口氣,“我感覺自己真是稀裏糊塗地就走到了現在。”


    追憶了片刻後,“你說蒼生這小子現在……”燕王噲瞪著眼睛想了半天沒想出一個合適的詞來,“這小子還好吧。”


    “你這老小子說呢?”國相子之臉上明顯帶著很別扭的神情。在隻有兩個人的時候,相交於微末的緣故,子之和燕王噲之間隨意得很。


    燕王噲自嘲地咧咧嘴,“我這是關心則亂。”


    “那堆碎石還有多少?”作為幾十年的老友,子之還是很善解人意地跟著問了一句。


    燕王下意識地在懷裏摸了摸,隨即一攤手,“已經沒了。”


    “既然沒了啊,那按照謫仙人的說法,就說明小蒼生應該就要恢複了吧。”子之的言語中帶著三分喜悅。


    燕王噲輕輕點點頭,卻又皺起了眉頭,“你說石劍蛻掉了一層石頭,怎麽還是石劍?”關於這柄隻有長得像劍形的長條石,中山老人和謫仙人都諱莫如深的。但燕王噲懷疑,這石劍和小蒼生肯定是有著莫大幹係,不然中山老人也不會送出來,就是不知道石劍的最終形態是什麽樣。


    燕王噲揉了揉眉心看起來甚為頭疼,“難道是還有一層?我們還得繼續血祭?可是……”


    對這問題子之無法作答,燕王噲的意思他懂,無非是現在戎人已滅,北方的草原部落已經被屠殺得所剩無幾了,再要為了公子蒼生進行血祭的話,隻怕不是拿東北麵開刀,就是要掂對掂對殺向齊國了。隻不過要對這兩大勢力動手,燕國現在的底蘊明顯還是不夠的。而且,燕王噲膽敢隨意屠戮大周子民,怕是要被天下共擊的。


    可是東北邊,想法可以有,但是很容易被暴揍。略微想了想,子之問了一句,“謫仙人說過還要繼續嗎?”


    燕王噲聞言怔了一下,隨後就笑了,事涉蒼生的成長,自己確實是有些過於急躁了。


    子之見狀整了整衣裝,很正式地躬身輕輕道了一聲,“公子蒼生無礙,當為大王賀。”


    燕王聞言腰板一挺,也很正式地受了一禮,笑言道,“卿家辛苦。以後啊,可能更要辛苦卿家了。”


    感覺到了燕王噲語氣中流露出的異樣情緒,子之皺了皺眉頭,“阿噲,”自從二十多年前子之追隨燕王噲進入燕境之後,他就沒再這樣親密地叫過燕王,“阿噲,我們可以再去找中山老人……”


    燕王噲猛地一抬手,阻止了子之繼續說下去,目光如劍瞪向子之,沉聲道,“你莫忘了,蒼生這小子也是你的親外甥。”


    子之自是聽出了其中警示的意思,沉默片刻,長歎了一聲,“可我還是不甘心啊。”


    “我這條命三四十年前就該沒了的,現在能成為一國之主,還有什麽不甘心的呢。”燕王噲聽了豪邁一笑,走近身前,一拍子之的肩膀,“你我生死相交三十多年了,我還是願意相信你能做出正確判斷的。”


    燕王噲這一拍很重,子之肩膀一沉,但仍是沒有順著燕王的意,而是直視著燕王,“阿噲,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燕王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轉過身似在自言自語,“恩師說了,我們都早生了三十年,這是命,要信!”


    意興闌珊之下忽地又轉身麵對子之,語氣森然,“你不信命的話,當然也可以試試。也許命運真的靠努力就可以改變呢?”


    不待子之作答,燕王噲又陡然轉身一指遠處奔來的一騎,“趙王雍這小子來得倒是快,” 隨即又有些促狹地笑了一聲,“還真被你猜對了,他也是恩師的不記名弟子。”


    一騎馳騁,馬如虎人如龍,直如劈開了草原一般,燕王噲感歎道,“不知他是不是早生了二十年。”見子之陷入沉思中,燕王噲輕輕扔下似有所指的一句,“恩師說,趙雍如白。”然後在子之的錯愕中大笑著向四下顧盼雄風的趙王雍大步走去。


    “噲兄!”孤身一騎而來的趙王雍猩紅的大氅一甩,遠遠就跳下馬,高喊一聲疾步而來。


    “雍弟!”燕王噲也是加快了腳步。兩個各掌一國的不記名師兄弟終於是第一次見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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