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城暗流洶湧之際,燕國之主卻遠在數千裏之外為了血祭收割人命。也正是他這種近乎瘋狂的屠戮行為才讓他人既憤慨又心生恐懼,因為誰也不知道屠刀某一天會不會落在自己頭上。僅從這點看,燕王就可以說王城之亂的始作俑之一了。更何況,他北狩之前還布置了很多先手後手,就是不知道以後的形勢走向是否由得他控製了。


    不過看燕王現在的狀態,很難說是不是掉進了本來給別人挖的坑裏。他麵色慘白地躺在一副破爛擔架上,虛弱得似乎隨時一口氣喘不上來就薨了。抬著他的四個大漢也都是一身血跡斑斑,模樣十分狼狽。


    跟隨在身旁的國相子之的樣子也有些淒慘,魁梧超於常人的身體大半衣不蔽體,渾身上下一道道的傷痕裏不時有血絲滲出。


    遠遠近近的,燕王身邊還散散落落地聚攏著一百多將士,都已是甲胄殘破,人人帶傷,這就是燕王北狩數月,身邊剩下的最後的軍隊了。但就是這刀山血海中幸存的一百多人,站在這隻有野風唿號的曠野裏,雖幹戈無聲,卻是殺氣盈天。


    環著他們的四周,一眼望去,風吹草低之後,露出的是無數的殘肢斷臂和破碎屍體,草原的土地都被鮮血浸透成了暗紅色。


    遠遠的,散落在各處的,還有數千衣不蔽體的人在草甸裏四下忙碌,爭搶著用撿來的兵刃割掉伏屍的頭顱,時不時因為分贓而打鬥一下。


    “要不要來一口?”子之手中早已不是他從王城帶出來的鑲著金玉的酒壺,粗陋的看不出底色的皮囊泛著油膩與血色。這還是從被他一刀斷頭的草原蠻子首領腰間拽過來的。


    燕王擺擺手,酒這東西他很久不碰了。


    之子仰脖猛灌了兩口,抹了抹灑在大胡子上的殘酒,吼了聲“今日,殺得痛快!”


    隨即子之仍是笑著把皮囊扔向了萎靡在擔架上的燕王,“嚐嚐吧,還真是好東西,不比我們當年在大周王城裏喝的那種差。”


    燕王很無語地一扭頭,一個抬著擔架的大漢一伸手就把皮囊抓在手裏,彈掉塞子聞了聞,不由得麵有喜色,悶聲讚道,“還真是好東西!”然後也不管還躺著的燕王用什麽眼神看著自己,咕嘟咕嘟地就猛灌了幾口。


    眼見另幾個人眼裏冒著光,大漢抹了抹嘴又喝了一大口隨即不舍地扔給另一個。然後大眼睛亮閃閃地帶著諂笑看向子之,“國相,不會就這一囊吧?”


    “現在就這一囊,不過很快就讓二三子喝個夠。”子之嗤笑了一聲,“想不到這大夏餘孽東躲西藏這麽多年,別的本事沒繼承下來,釀酒倒是真有一套。”


    大漢聽了咧開大嘴,“國相,在哪還能找到?戎人王庭嗎?”他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那攻打王庭的時候下手可得小心點,這些釀酒師最好全抓迴去!那以後就天天有得好酒喝了。”


    燕王有氣無力地斥了一聲,“禹帝當年早說過,後世必有因酒而亡國者,戒之戒之。”


    子之心有所感地搖搖頭,“亡國豈是酒之罪,又豈是女人之罪。而且這大夏亡得不是更莫名其妙,禹帝這曾經人間最豪傑估計想不到的吧。”


    “別罪不罪的了,孤王現在就很遭罪!也很莫名其妙!”燕王嫌棄地瞪了瞪抬擔架的四個大漢,刺鼻的酒味讓他很不舒服。


    “大王稍安勿躁,還是再躺會吧。”子之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無垠的原野,肆無忌憚的野風掠過,滲血的傷口像是又被細細割了一刀似的,“萬一有人這次賭錯了呢。”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人因為太過順遂驟得高位就很容易擺錯自己的位置。


    “那萬一是你錯了呢。這麽久了,方圓幾百裏可是沒有任何斥候顯現過蹤跡的。”燕王聲音很低但是很有力,但卻有些落寞,“孤王就不信我大燕國都是狼子野心之人。被我奪了家產的豪族可以叛我,被我奪了領民的貴族也可以叛我,但是如果我一手提拔上來的人還要叛我,那我這個大王當得也太失敗了。”


    子之聞言一怔,隨即曬然一笑,“臣與大王都想贏。正是因為謹慎為先,步步為營,我們君臣才一路贏了過來。”見燕王仍是一臉的不得意,又笑道,“難道臣這一身傷看上去是假的嗎。”


    “孤王還是希望你錯了。”燕王哼了一聲,“都說了沒有斥候窺視了,不怕血流幹了你就挺著吧。”然後就躺在擔架上閉目養神起來。


    習慣了一直嘶吼著的風聲,一望無際的四野也像沉寂了一樣。


    過了一陣子,子之忽地一指西北方驟然升起的三道煙柱,語氣分明有些遺憾地說,“看來這一次,我們又贏了!”


    看著遠方直向雲霄的傳訊煙柱,燕王隨之大笑道,“蘇卿自當不負孤!”然後就從擔架上一躍而起,一時血氣磅礴,豪情再現,他大聲招唿麾下,“兒郎們,都鬆口氣吧,先好生休息一下。”


    聽得大王發了話,一眾人等終於不再站得筆直,不少人手握兵刃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甚至直接眼睛一閉直接就睡了過去。


    望著渾身上下都寫滿疲憊的眾手下,燕王雖然仍是麵帶關切的笑容,但是心裏卻是一陣黯然,這可都是我燕國的好兒郎。


    這一次草原北狩是燕王所經曆過的烈度最強也戰損最慘烈的戰鬥。三個月的時間,從燕山到草原深處,突進二千餘裏,大小三十餘戰,幾乎人不卸甲無日不戰,衝殺到這裏,隨他北狩的五百突騎還能站起來的就隻剩下這百十人了。


    “虎三,去把屠何的幾個頭人喊過來。”國相子之仍站得筆直,吩咐了剛才抬擔架的一位大漢一聲又猛灌了幾口水。


    見燕王表情有些陰鬱地走了過來,知道他是心疼這些隨他南征北戰的突騎將士了。


    於是唱了個大喏,朗聲道,“臣先賀喜王上一戰必滅王庭,此戰過後,我燕國北地幾十年內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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