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建落到了地上之後,感覺自己的腳腕麻了一下,立刻就感覺有些不太利索。


    他從二樓往下跳的時候,心裏根本就沒考慮過落地的問題,但是落地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身手靈活風華正茂的偵察兵連長,


    而是一個表麵上看起來還算不錯,但身體機能卻已經開始老去的奔五男人。


    有人說“年過四十先老腿”是一句瞎話,“我四十多了腿還很好,騎馬蹲襠半個小時沒有問題。”


    但其實這句話裏麵所指的“腿”,不是騎馬用的腿,而是腳腕上的肌腱。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從一兩米高的地方跳下來根本不含糊,但是到了四十來歲.半米高的台階都不想跳,跳了說不定就崴腳。


    因為失去了彈性的肌腱,已經承受不住這種跳躍動作的衝勁兒了。


    “嘶~”


    李開建咬著牙活動了一下腳腕,把陣陣撕裂的疼痛強壓了下去,朝著前方的黑夜跑了起來。


    他跑的一瘸一拐,但卻跑的無比堅決。


    因為剛才黑暗中的那個身影,把他心底最刺疼的一幕,給再次翻動起來了。


    他永遠也忘不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忘不了李悅拿著一隻糖葫蘆,哭喊著跟他說“媽媽不見了”的場景,


    抱著兒子,領著女兒,一家三口在海邊唿喊了一個晚上,都沒有找到那個倔強英氣的身影。


    老婆走了,為了一口氣,被自己給害死了。


    傅桂茹離開之後,李開建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艱難的恢複了過來。


    可是還沒過幾年安穩日子,李野和李悅又把傅依若帶到了他的麵前。


    李開建當時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他的第一感覺是南洋來人了,傅桂茹的娘家人找過來了,傅依若是李野姨家的孩子。


    但是李忠發劈頭蓋臉的一通叱罵,“你是不是想瘋了,要不再給你娶個年輕的?”讓李開建慚愧萬分無地自容。


    確實,傅桂茹在他記憶裏的形象,定格在了三十歲。


    後來李開建就把那一縷複雜的心思,強行埋在了心底,畢竟現在的他娶了韓春梅,韓春梅可沒對不起他李開建。


    心裏有些昔日的雜念也就罷了,可不能真的無情無義,二十年前對不起那個,現在不能又對不起這個。


    可是後來連續幾次見到傅依若,那種血脈之間的微妙連係,卻讓李開建越來越糾結,越來越壓抑。


    李開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為什麽總是有那種錯亂離譜的想法。


    難道這世上,還真有人能死而複生不成?


    可是當李開建看到黑暗中離開的那個背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腦子並沒有錯亂,而是這個世界亂了。


    【她還活著,她迴來了。】


    。。。。。。。。


    李開建就算是老了,但偵察兵的底子還在,雖然一瘸一拐,但咬著牙速度一點都不慢,隻用了兩分鍾就衝出了醫院,來到了外麵的大街上。


    八五年的京城,還沒有那麽多的燈紅酒綠,晚上九點之後,街道上的行人都看不到幾個,隻是夜晚的光照條件有限,李開建無法看出太遠。


    左邊沒有,右邊也沒有她去哪兒了?


    李開建沒有扯開嗓子唿喊,因為他知道傅桂茹的脾氣,如果他淒淒慘慘的唿喊,傅桂茹不但不會出來,還瞧不起他個慫包的樣子。


    李開建慌亂了幾秒鍾,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一係列二十多年前的記憶。


    “紅英你這次被我抓住,是撤退的時候太急了,筆直的走了直線”


    “同樣的,如果你在追蹤特務的時候突然跟丟了,不要著急,首先排查特務最有可能撤退的方向.交通樞紐、人員密集區”


    五六十年代的時候,抓敵特是民兵連的重要訓練科目,而邊防偵察連有係統的訓練方式,那軍事素養不是女民兵連可以比的,


    所以李開建教了傅桂茹很多軍事技能,可以說傅桂茹的本事,有一半是李開建教的,甚至兩個人還曾經以扮演的模式模擬過“抓敵特”的訓練。


    所以李開建略一琢磨,就往東追了出去,


    因為傅桂茹現在的情況,很像一個正在悄悄溜走的“特務”。


    而西麵的街道很直,街邊還有兩家單位的燈光很亮,長長的一段街道不利於隱藏,


    如果傅桂茹要從西麵溜走,被抓住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東邊。


    現在的李開建,就是在進行一場追蹤“敵特”的科目訓練。


    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李開建對這個科目很有信心,就算是沒有交通工具,他也有把握靠著兩條腿,把潛入過來的對手給直接拉爆,


    我先搶到你撤退方向的前麵,你往哪裏跑?的越野訓練可不是吹的。


    五分鍾、十分鍾二十分鍾一個小時.


    李開建在預測的方向上來來迴迴的蹲守、搜索,期間還攔住一個路人,花錢買下了人家的手電筒,


    但是兩個小時之後,李開建那疼痛的腳腕都變得麻木了,也沒有再看到傅桂茹的身影。


    李開建茫然的停在了大街上,想咽下一口唾沫,滋潤一下火燒一般的喉嚨,卻發現因為體力透支,身體已經快要脫水了。


    李開建無力的依著牆角坐了下來,看著街道兩頭的黑夜,好似又迴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自責、焦慮、絕望、悔恨.想哭都哭不出來。


    “怎麽,你連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丟了嗎?”


    “.”


    黑暗之中,傅桂茹慢慢的走了出來,站到了李開建的眼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曾經的丈夫。


    李開建愣愣的看著傅桂茹,好幾秒鍾之後,才訕訕的道:“我我老了追不上你了.”


    傅桂茹看了看李開建,點頭道:“伱確實老了,都有白頭發了。”


    如果是隻看外表,李開建肯定要比傅桂茹老的多了,畢竟一個是在內地風風雨雨了二十年,而另一個在海外,起碼是個“白領”。


    “我的白頭發”


    李開建急急的說了半句話,忽然又住了嘴。


    他的白頭發,其實就是這幾個月的事兒,在上一次來送李娟上學之前,李開建是沒有白頭發的。


    “真好~”


    李開建吐了口氣,忽然突兀的感歎了一句。


    傅桂茹皺了皺眉:“什麽?”


    李開建搖了搖頭,用雙手搓了搓臉,模糊不清的道:“你還活著真好”


    “.”


    傅桂茹愣了一下,恍然間有些出神,因為她從李開建那模糊不清的話裏,聽出了“釋然”的味道。


    誠然,自己這些年帶著小女兒遠走南洋,吃了很多苦,但這能怨李開建嗎?李開建隻是沒有選擇跟傅桂茹一起,跟那些人“硬鋼”而已。


    但在李開建的心裏,是不是覺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婆呢?


    而且自己走了的這些年,李悅和李野跟李開建要媽媽,李開建又是怎麽應付的呢?


    “這些年你把小悅和小野拉扯大受委屈了吧?”


    李開建下意識的搖頭:“沒有,不委屈。”


    “.”


    “唉~”


    傅桂茹歎了口氣,貼著牆,在李開建身邊坐了下來,隻不過兩人之間,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但就是這一個拳頭的距離,就讓李開建局促的挪動了一下。


    他在心裏日思夜想,但是當傅桂茹真的迴來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是個渣男。


    “嗬~”


    傅桂茹笑了笑,道:“我這次迴來,是為了看兒子、看女兒的,你不用自作多情。”


    “.”


    李開建再次愣神,然後訕訕的道:“我沒有自作多情,隻是你迴來的太突然我沒想好怎麽辦。”


    “你想那些做什麽?我們當時是離了婚的,你沒過錯,也不需要多想。”


    傅桂茹瞥了李開建一眼,淡淡的道:“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小悅和小野過的很好,都很爭氣,你也盡到了一個丈夫的責任,兩全其美.”


    “.”


    李開建啞口無言,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又想問問傅桂茹,這些年過的怎麽樣,但是看看傅桂茹身上的時尚裝扮,再看看自己又覺得會多此一舉。


    剛才李開建無意識的說出那句“追不上你”,可能也是第一印象使然吧!


    兩個人就那麽坐著,互相沉默著,好似這相隔二十年之久的重逢,並沒有多少話需要講。


    良久之後,傅桂茹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朝著遠處走去。


    “以後我來看孩子,你別礙事兒。”


    “啊?”


    李開建咽了口唾沫,說道:“你以後來看孩子告訴我一聲,我配合你”


    “用不著,你不添亂就行。”


    李開建眼看著傅桂茹走遠,才忽然想起來問道:“那個依若姑娘,是.誰?”


    傅桂茹已經走遠了,但還是憤怒的罵迴來一句話:“你人老了,眼也瞎了嗎?腦子也傻了嗎?”


    “.”


    被罵懵了的李開建,仔細品味了傅桂茹的話之後,忍不住的笑了。


    “也是,那一看就是我閨女,要不是我閨女,小野和小悅也不會”


    想到李野和李悅,李開建臉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兩個兔崽子竟敢瞞了自己那麽久,這能輕饒了她們?


    李悅正在坐月子,而且已經是嫁出去的大姑娘了,肯定招惹不得。


    但李野嘛


    李開建摸了摸自己腰間的皮帶,酸軟脫力的身體,忽然又有了力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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