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燒,別燒,你這.傷天理啊!”


    薑小燕把帶迴來的衣服扔到了火爐口上,家裏人趕忙去扯,可薑小燕的手腳飛快,每一件衣服都引燃一點,基本上就沒落下一件全乎的。


    一件衣服就是燒了半截袖子,那也是穿不成了。


    看著一件件新衣服被燒的烏漆嘛黑,平時一年都舍不得買件衣服的老人,哪裏能受得了這個?紛紛怨怒咒罵。


    但薑小燕哪裏還顧得上搭理他們,迴頭就去了老娘的炕邊,搭手就把陳金花給背在了背上。


    “你這是要幹啥?你個不孝順的死丫頭上了幾天學就忘本了”


    “早知道就不該讓伱上學,你瞅瞅整個河濱鄉有幾個女娃兒念到大學的,家裏供你上學花了多少錢,怎麽就教出來你這麽個不孝順的”


    薑老漢作為大家長,也是有脾氣的,當下就要攔住薑小燕。


    雖然薑小燕考上大學之後,連鄉裏的幹部都來了,讓他薑老漢知道了一個大學生的分量。


    但在薑老漢的心裏,她薑小燕就是進宮成了娘娘,也得認他這個爺爺,何況就是考了個進士呢?


    但薑老漢的話還沒說完,弓著身子背著老娘的薑小燕昂起了頭來,冷冷的目光讓薑老漢打了個愣怔,一通“不孝該死”的理論,卻硬生生憋迴了肚子裏。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薑小燕露出這種眼神。


    或者說,眼前的這個薑小燕,不是他曾經的那個賠錢貨孫女。


    薑小燕從小就習慣了逆來順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隻求家裏能讓她上學。


    為了能上初中、高中,還有後來的複讀,就算是大冬天一腳把她踹到院子裏,讓她光腳站在雪裏呆半天,她都不敢言語一聲,更不敢跟自己瞪眼。


    可這會兒薑小燕的冷厲眼神,卻讓薑老漢仿佛看到了一隻“白眼狼”。


    白眼狼也是狼,咬起人來.他老胳膊老腿的,能挨住幾口不死?


    “娘病了,俺現在就是在孝順,爺你是要攔住嗎?”


    冷森森的話語落到了薑老漢的耳中,終於讓他明白眼前的死丫頭,是要翻臉啊!


    【可不能讓她翻臉。】


    薑老漢一個激靈就反應了過來。


    自從薑小燕考上大學之後,老薑家在村裏的地位明顯提高,薑老漢雖然嘴上不承認是沾了丫頭片子的光,但他心裏明白的很。


    “你把你娘放下,我這就去給你買撲熱息痛,你們娘倆別出去給老薑家丟人。”


    “她爺你沒帶錢嘞!”


    “我賒他的還能不給?”


    薑老漢抓起帽子就出了門,快六十的人了跑的一點不慢。


    “燕兒,你把我放下吧!”薑小燕背上的陳金花虛弱的道:“你要是把娘背出去了,你爹、你爺在村裏可就真丟人了。”


    陳金花倒不是在瞎說八道,她躺在炕上挨了這麽多天,結果閨女從京城迴來當天就背出去了,讓人看見之後那嚼舌頭的不知道會編出什麽花兒來。


    但薑小燕卻搖著頭道:“娘你病的太厲害了,我要送你去縣醫院。”


    “你這孩子,縣醫院幾十裏地呢?你能背著去嗎?”三爺爺急道:“你先去找你爹,然後讓他送你娘去醫院”


    不得不說,三爺爺出的這個主意,算是顧全了薑家的麵子,也順了薑小燕帶陳金花去醫院的心意。


    這年頭鄉下人得了病,不吃藥挨兩天很正常,挨過去了就把錢省下了,挨不過去的,有條件上院,沒條件進墳。


    不丟人。


    薑小燕好似被三爺爺給勸住了,迴頭把陳金花放在炕上,給她蓋上被子。


    “娘你等一會兒,我去喊人。”


    “欸,你爹應該在西村老門家幫忙,人家說好了年前給錢的,有了錢就送我去醫院.你別怪你爹.”


    陳金花病的話都快說不利索了,但還是勸著薑小燕不要怪薑有貴。


    知女莫若母,別看她病了,但薑小燕的反應落在她的眼裏,可是讓她吃驚不小。


    這閨女才去京城待了半年,就渾然不是以前那個怯怯的膽小妮兒了,身上的那股果斷勁兒都快趕上自己了。


    陳金花很欣慰,她為什麽要去京城看薑小燕呢?不就是擔心老實巴交的閨女,到了大城市被人欺負、被人瞧不起嗎?


    別看她陳金花不認字,但誰欺負她閨女,她敢把官司打到金鑾殿去。


    【嘿嘿,這閨女,隨俺。】


    薑小燕出了門可沒去西村,而是倒頭就去了村東頭的村長家。


    “滿倉叔,您在家呢!”


    “呦,這是小燕迴來了呀!快進來坐,你看看大學生了就是不一樣,這一身洋氣的”


    薑滿倉抬頭一看,差點兒沒認出薑小燕來。


    薑小燕大小也是鵬城七廠的短促小組長,近水樓台自然是穿了嶄新的衣服。


    不過薑小燕卻沒有進屋,就忙著道:“滿倉叔俺不進去了,俺娘病了,您看能不能借大隊的騾車給俺用用,俺要送俺娘去縣醫院。”


    八十年代之後,公社改鄉鎮,大隊改村,但農村人習慣了還是稱村委為“大隊”。


    “咋不行呢?就是拖拉機也行,”薑滿倉立刻答應,然後低聲道:“你娘病了我知道,我也想幫忙,但小燕你得明白,你家裏人不發話,我幫了忙還落埋怨嘞!”


    “俺明白俺明白,謝謝你了滿倉叔,拖拉機的油錢俺承擔。”


    “什麽油錢不油錢,你這是瞧不起你叔了。”


    薑滿倉笑著埋怨了一句,衝著屋裏就吼:“柱子你還愣著幹啥,還不去發動拖拉機,二十分鍾打不著火看我不踹你。”


    薑滿倉的兒子趕忙出門去了,大冬天的啟動拖拉機,又要灌熱水又要烤機油,還真是個費力的活計。


    天色擦黑的時候,陳金花終於被薑小燕哄著上了拖拉機,“突突突”的往縣城趕。


    薑小燕拒絕了其他人隨行的好意,反正拖拉機頭上坐著村長和柱子,娘倆半躺在拖拉機鬥子裏就行了。


    拖拉機顛顛簸簸的往縣城趕,到了這時候,娘倆才能說幾句私密話。


    “娘你又不是沒錢,怎麽就把病拖拉成這樣兒,我要不迴來.你咋辦啊?”


    “我想省幾個錢.省省就好了嘞。”


    “說好了去京城看我,我左等右等你不來”


    薑小燕又不是傻子,盯著陳金花問:“說,你錢呢?給誰花了?”


    陳金花躲不過薑小燕的質問眼神,隻能閃閃的道:“你看見村東頭那片磚瓦堆了嗎?


    那是咱家新劃的宅基地,你爹要給你弟弟蓋房子,那錢都備料了”


    “我本來說不著急,但你弟連續相了幾門親事都沒成”


    陳金花可能這半年也憋了不少話,這會兒見到薑小燕,一股腦的就給說了出來。


    薑小燕去了京城之後,弟弟薑小寧就去了麵粉廠上班,成了按月拿工資的工人,然後薑有貴就動了給他說親的心思,四處托人給自己兒子說媒。


    可連續說了幾家都沒成,薑小寧的倔勁兒上來了,說是人家狗眼看人低,瞧不起老薑家窮。


    剛好,薑小燕托靳鵬買的自行車寄迴了家裏,薑小寧就以“有麵子好找媳婦”為理由,霸占過去騎著上下班。


    陳金花疼兒子,也沒說啥,還是扛著扁擔走路趕集。


    女兒上了大學、兒子參加了工作、村裏還給劃了宅基地,陳金花感覺這日子還很有奔頭。


    薑小燕默默點頭,阿娘還是稀罕兒子的,有了錢先蓋房子,然後好說個媳婦兒。


    想到這裏,薑小燕多少有些委屈,她在京城盼啊盼,最終卻還是抵不過弟弟的一個念頭。


    誰讓她是丫頭片子呢?


    但是陳金花接下來的話,卻讓薑小燕心裏的委屈,化作滿滿的酸楚。


    “其實我藏了一半錢的,按理說上個月就能去看你,但讓你爹發現後給拿走了.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左鄰右舍都來勸.”


    “我跟你爹說,憑啥總是讓我一個女人挑大梁?你們老薑家就沒點擔當嗎?”


    “但你爹說小寧也是我兒子,給他蓋新房子,我的錢就是家裏的錢.唉.”


    “.”


    “我那段時間又累又氣,趕集迴來的時候又趕上下雪天,才一下子病倒爬不起來,要不然我的身子骨怎麽能這麽嬌貴?”


    陳金花絮絮叨叨的,好似要把半年來的牢騷全都發泄出來,可說著說著,就感覺邊上的閨女緊緊的摟住了她,就跟小時候受了爺爺奶奶的委屈,在她身上尋找溫暖一般。


    “娘,等你的病好了,跟我走吧!咱們去京城搭個小窩,開一家小麵館兒,你擀麵,我燒水.”


    突突突突的拖拉機聲,掩蓋了薑小燕的呢呐私語,也不知陳金花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


    李野聽到陳金花住院的消息,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小姑李明香一家三口過來串門,順便讓李野檢查檢查表妹趙美雯的功課,吃飯的時候說起縣醫院來了個背著母親看病的大學生,好像是縣二中考出去的。


    縣二中考出去的大學生就那麽幾個,李野自然得過去看看。


    奶奶吳菊英心善,還趕緊殺了隻雞熬了雞湯,又弄了點麥乳精,讓李娟拎著跟哥哥一起過去,順便問問需不需要照顧。


    其實吧!這年頭的醫院跟後世的情況很不一樣。


    要在幾十年後,兩個家屬輪流陪床,都感覺累的要死。


    但這年頭的醫院裏,沒有家屬陪床的病人比比皆是,全靠護士照顧。


    一個醫院三十個醫護人員,照顧一百多個病號很正常。


    不像後世一百多個醫護人員,照顧一百多個病號,還必須要求有家屬陪床。


    兄妹倆到了縣醫院,隔著老遠剛好看到薑小燕在病房門口教訓弟弟。


    “都三天了你才來,我以為阿娘白養了你這個好兒子呢!”


    “姐,我還要上班呢!這不剛休了班就給阿娘和你送包子來了,白菜豬肉餡兒的大蒸包。”


    “嗬,幾天不見人影,現在就派你過來送幾個包子.”


    薑小燕譏笑了一聲,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這是看看她身上有錢沒錢,有錢的話家裏就不管了。


    薑小燕身上有錢,她這會兒也不在乎十塊八塊的,但她對薑小寧的態度非常不爽。


    “阿娘病了你看不見嗎?你不知道去給她買幾片藥嗎?你是眼瞎了還是心黑了?”


    “我沒錢啊!家裏要蓋房子,都把錢花光了.”


    “你沒錢?”薑小燕眯起了眼睛,冷冷的指著薑小寧的褲兜命令道:“把你兜裏的煙拿給我看看。”


    “.”


    薑小寧有些發慌,但還是伸手從褲兜裏掏出了煙盒。


    薑小燕冷笑:“大前門啊!你這一盒煙,能買多少片撲熱息痛?我迴來見到阿娘的時候,她燒的跟塊火炭一樣,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


    薑小寧很想反駁薑小燕,但半年前的他,就已經在曆史性的較量中輸給了薑小燕,此時又哪裏是具備血脈、氣場雙重威壓的姐姐的對手?


    “把包子和自行車留下,你自己迴去吧!”


    “欸,那我走了.啥?你留自行車幹啥?”


    薑小寧把一個裝了十幾個包子的籃子放下,轉過頭才意識到不對。


    自行車留下?


    我就是來送個飯,幹嘛要把自行車留下?


    他也不敢跟薑小燕強嘴,隻能道:“我沒有自行車咋迴去嘛!四十多裏地呢!”


    薑小燕蠻橫的走過來,伸手就從弟弟兜裏掏出了自行車鑰匙。


    “從縣城到家這條路我走了三年,你今天也走上一迴,知道知道人被逼急了是個什麽滋味。”


    “.”


    薑小寧先是愣愣的看著姐姐,然後慢慢的紅了眼睛、紅了脖子,攥起了拳頭。


    他薑小寧也是個爺們兒,怎麽能受一個娘們兒的壓製?


    他要爆發,他要奮鬥,他要反抗。


    但是這個時候,拎著雞湯的李娟和李野走到了近前。


    李娟看著怒發衝冠的薑小寧,很奇怪的問道:“你這是要毆打國家幹部嗎?”


    “.”


    薑小寧呆呆的看了李娟一眼,又瞅瞅橫眉冷目的姐姐薑小燕,好不容易鼓起來的男兒血氣,就跟被戳破的氣球一般癟了下去。


    薑小燕是他姐姐不假,但考上了大學,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國家幹部,這年頭的國家幹部你動一下試試?


    “我不是我就是想問問姐姐,那車有點髒,需要給她擦一下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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