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九月十五日。


    第二輪《官員百日考成策》在全宋境內正式施行。


    汴京城的各個衙門。


    就像一匹匹被突然抽了一鞭子的烈馬,瞬間進入衝刺狀態。


    有人為了仕途高升,有人為了保住官位,有人為了不進知恥館,有人為了高俸祿……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


    百日考成策讓向來懶散的士大夫官員們都變得勤勉起來。


    就連六十五歲的夏竦,都是一邊與長壽五件套較勁,一邊處理著樞密院的公事。


    這種節奏,令包拯、唐介、王安石這類“夙夜為公,將政事當性命”的官員甚喜。


    下麵官員的效率一提高,他們便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


    當下。


    禦史台與變法司幾乎是聯合處理公事。


    因為很多驛站信箱內反映的問題,幾乎都與變法策略有關。


    有百姓反映當地州縣懶政無作為。


    有百姓狀告當地縣丞、裏正騙免役錢。


    有百姓稱被強製借貸青苗錢。


    還有百姓控告有大商人操控物價。


    ……


    但凡與變法條令相悖之事,變法司與禦史台都會問詢到底。


    該抓便抓,該判便判,直到事情完滿解決。


    得益於“王安石三不足之事”中趙禎對變法司和禦史台的偏心。


    士大夫官員們懼於變法司和禦史台的權力,配合程度遠遠高於往昔。


    這使得許多事情的執行效率都提高了許多。


    與此同時。


    齊州升府之事已通過兩府三司審核,將在明年正月初一,正式改為:濟南府。


    京東路的治所也將從青州遷移到濟南府,但青州依然是京東路的軍事重地。


    ……


    九月二十日。


    就在變法司所有官員都以為今年的變法已趨於穩定,不會再出現什麽幺蛾子的時候。


    又一場意外發生了。


    還是一場所有人都未曾意料到的巨大意外。


    揚州知州蘇舜元呈遞奏疏,稱因變法迅猛,揚州城出現了嚴重的錢荒問題。


    何為錢荒?


    即錢幣短缺已不能滿足商品交易,使得物輕錢重。


    錢荒問題自唐朝中葉商貿興起,貨幣使用的頻次越來越高後,便不斷發生。


    大宋自立國以來,便實行錢禁。


    即嚴禁商人攜帶銅錢出境,嚴禁民間私自毀錢鑄器。


    但收效甚微。


    因為銅貴錢賤,熔毀十錢,可得精銅一兩,造作器物,可獲利五倍。


    這導致很多百姓鋌而走險,私造銅器。


    此外,寺廟製作佛像、法器等對銅的消耗也非常大。


    導致錢荒的問題還有很多。


    比如,富人之家多喜儲存錢幣,有些富戶拿十萬錢鎮庫,幾十年都未動。


    比如,銅錢大量外流,周邊遼國、西夏、東瀛、高麗都喜大宋銅錢,經常以貨換錢,一船可載數萬貫而去。


    朝廷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如:以絹、絲、銀、交子、度牒等代替銅錢的功能。


    但由於運輸和朝廷信用問題,效果並不是很好。


    而這次。


    全宋變法成為了導致錢荒的一根導火索。


    抑田畝兼並策使得商貿更加繁榮,錢幣消耗日益增大。


    青苗法與免役法使得民間的銅錢大量流動,漸漸流失於外或進入豪商富戶之家。


    揚州知州蘇舜元。


    乃是那位英年早逝,以漢書佐酒的蘇舜欽之長兄。


    以清廉著稱,在地方治理上頗有建樹。


    他在奏疏上稱,導致揚州錢荒的主要原因,便是近段時間來頻繁的海外貿易以及青苗錢、免役錢的大量流轉。


    他稱,若無朝廷相助,揚州城恐怕到明年初都很難緩過來。


    錢荒,對民生迫害極大。


    會使得物價降低、商貿癱瘓,底層百姓的日子將更加難過。


    錢荒,不可完全歸罪於變法。


    但變法卻是壓倒錢幣運轉的最後一根稻草。


    ……


    這一日。


    兩府三司的相公、變法司成員,台諫主官唐介和歐陽修,齊聚垂拱殿。


    趙禎皺著眉頭。


    “眾卿,揚州錢荒絕不可小覷,此非一州之事,若無良策扼製錢荒,恐怕日後江南或沿海各個州府都會爆發錢荒危機!”


    江南或沿海區域,尤為重商,對錢幣的需求量甚大,一旦出事,定然是先發生在江南或沿海區域。


    副相張方平走出來說道:“扼製錢荒,除加大錢禁力度外,唯有令錢監加大鑄幣數量或增加交子的投放。然而銅礦有限,而江南很多地方又不信交子,效果不會很好。”


    “錢荒乃是商貿繁榮,百姓使用錢幣頻次過高帶來的負麵影響,隻能削弱,實難根治!”


    張方平是懂商貿錢幣流轉內核的,分析得甚是透徹。


    這時,夏竦站出來說道:“官家,鄰邊周國,皆用我大宋錢幣,經常以貨換幣,滿載銅錢而去,不如禁止海上貿易,實行海禁,待過幾年朝廷鑄夠了錢幣,再開貿易!”


    夏竦罕見地迴答得如此積極,顯然也想建言獻策,為變法立功。


    但其話音剛落。


    三司使王堯臣、蘇良和王安石三人幾乎同時站了出來,然後攥著拳頭,激動地高聲道:“萬萬不可啊!”


    這道聲音嚇了趙禎和下麵群臣一跳。


    夏竦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他感覺三人在針對自己。


    王堯臣率先道:“海外貿易雖使得周邊諸國帶走了銅錢,但我們卻換來了價值更高的物品,比如:胡椒、香料、硫磺等,總體而言,我們是占便宜的,且海外貿易養活了沿海多個州府的百姓,一旦海禁,那讓海邊的百姓如何存活?”


    “海外貿易,乃我朝一項甚為重要的生財之道,其價值完全不亞於絲綢之路。如今絲綢之路已經斷絕,若斷了海上貿易,那就是和財過不去!”王安石補充道。


    蘇良也開口道:“海貿不可斷,不然我朝易進入故步自封狀態,作為一個大國,我們應時刻吸收他國長處,取長補短!”


    夏竦眼睛一瞪,不服氣地說道:“我朝無所不有,焉需外求?”


    聽到此話。


    官員們紛紛略帶嫌棄地看了夏竦一眼,然後都未接茬。


    夏竦驟然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此話乃奉承之語。


    若放在以前,章得象或賈昌朝任首相時。


    這二人必然會接上一句:“夏樞相所言甚是,我堂堂大宋確實無所不有。”


    然後,官家高興了,群臣也都高興了,君臣便能心情愉悅地散會了。


    但是當下。


    兩府三司的相公鮮有溜須拍馬、粉飾太平之人。


    人人皆以實幹為主。


    夏竦突然講一句這樣不合時宜的話語,不僅尷尬,而且顯得自討沒趣。


    而這時。


    趙禎笑著道:“夏樞相,咱們自己人在殿內,便無須說這些虛話了,漢唐盛世之期,依舊在外求,我們萬萬不可斷了這條路,絕不可禁海!”


    趙禎說此話,算是為夏竦解了圍。


    “官家所言甚是。”夏竦慢慢退迴隊列中。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從朝堂的中樞位置滑落了下來。


    “眾卿,還有其他策略嗎?”趙禎又問道。


    文彥博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為錢荒實乃虛假錢荒,我大宋並非無銅錢,而是銅錢皆被一些巨富商賈囤積在自家私庫內,若能將這些錢從私庫流向民間,則錢荒便可大大緩解!”


    “至於……至於如何讓巨富商賈心甘情願地花錢,臣還未想好策略。”


    說罷,文彥博看向蘇良。


    緊接著。


    兩府三司的相公、歐陽修、唐介等人都看向蘇良。


    趙禎先是一愣,也看向蘇良。


    前不久,蘇良那套“拯救王安石”之策。


    不僅調動了範仲淹、歐陽修等人,而且連官家都願意配合他。


    這讓群臣都生出一種念頭:天下事,沒有蘇景明解決不了的。


    蘇良望著眾人期盼著他說出錦囊妙計的眼神,想了想後,哭笑不得地說道:“官家,臣……臣不是萬能的,當下心中也並無良策……”


    這時。


    歐陽修突然道:“官家,如今揚州錢荒最為嚴重,揚州乃景明之家鄉,不如讓他迴揚州一趟,先根治揚州的錢荒問題,而後再思解決全宋的錢荒隱患。”


    說罷,歐陽修還一臉興奮地看了蘇良一眼。


    他對蘇良有一種迷之信任。


    此刻更是比蘇良都篤定蘇良能根治揚州錢荒。


    三日前,蘇良與歐陽修小聚飲酒時,曾說了一嘴有些思念家鄉,想著找機會迴去一趟,歐陽修便記在心裏了。


    這一刻,歐陽修覺得自己幫了蘇良一個大忙,後者定會感謝自己。


    趙禎點了點頭,笑著道:“朕以為此策甚好。蘇卿,擇吉日,你便帶著家人一起迴揚州一趟吧,錢荒的問題必須根治,朕要的是不複發的那種,你放心,朕會讓你先帶一批銅錢去應急的。”


    蘇良望著眾臣看他的那種期望的眼神,有些哭笑不得。


    眾人在心裏,已將他捧上了雲端,認為他無所不能。


    這種扛著整個大宋朝負重前行的感覺,令蘇良痛苦並快樂著。


    他隻能拱手點頭道:“臣定當不負眾望,徹底根治錢荒問題!”


    趙禎與眾臣聽到此話,都不由得長唿一口氣,心中皆道:景明,靠譜!


    一旁,夏竦黑著臉,隻盼著這場朝會迅速結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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