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此話就像一道擎天巨浪。


    迅速衝擊進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茶肆酒館、以及無數人的耳朵裏。


    在當下人看來,此話簡直是大逆不道。


    《論語》有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而此話,儼然是反聖人之語,若細究,更是離經叛道。


    天變不足畏,是在挑釁上天。


    自秦以來,君權神授,皇帝皆為天之子,此等挑釁比侮辱君上還要嚴重。


    祖宗不足法,更是涉嫌大不敬之罪,有對太祖、太宗、真宗不恭之意。


    趙禎經常在天章閣閱讀祖宗文章,將其當成治國“故事”,然此話卻壞了成法。


    至於人言不足恤,更是無視民心民意,有蒙蔽聖聽的傾向。


    參照慶曆四年秋,王益柔乘醉寫出“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然後由集賢校理貶謫為監複州稅。


    王安石此話的影響力更大,甚至有可能被削籍為民。


    ……


    三司使王堯臣意在讓王安石立即去禁中認錯。


    但王安石卻稱,此話雖然是因當時氣盛而言,但他並不後悔。


    蘇良也不認為此話有錯。


    無奈之下,王堯臣隻好將二人帶迴了變法司。


    變法司內。


    範仲淹和梁適聽到此話後,都不由得大驚失色。


    司馬光麵色如舊。


    他最了解王安石,後者無論說出什麽離經叛道的話語,他都不意外。


    慶曆二年。


    王安石參加會試,成績本是第一。


    但因應試賦內有一句“孺子其朋”,被趙禎判為第四名,與狀元失之交臂。


    他向來都是一個不囿於常規的人。


    “介甫,你過於氣盛了,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來,速速隨老夫一起,麵見官家!”範仲淹道。


    王安石搖了搖頭。


    “範公,我當時確實是因憤怒而言,但這就是我的心裏話,不過就是一次雷擊木事件而已,竟然引得商人罷市、工人罷工,齊齊要求廢除市易法,此等歪風邪氣,絕不能漲!”


    “荀子曰:製天命而用之。天象多為自然之理,絕非上天警示。而祖宗之法,有對亦有錯。聖人況且不是完人,遑論祖宗之言。至於人言,經常都是三人成虎、以訛傳訛,我們若聽信人言,全宋變法根本走不到今日。”


    “在我看來,所謂天變,所謂祖宗之法,所謂天下百姓言,乃是當下變法的最大阻力,我願犧牲此生仕途,告誡天下人,什麽是理,什麽是真,即使當世無人認可我的想法,但百年之後,我相信定有人明白我所言非虛!”


    “我這就向官家呈遞奏疏,言明我的想法,此事與變法司無關。雖千萬人,吾往矣,我王安石即使被削籍為民,也絕不認錯!”


    ……


    聽到此話,範仲淹不由得一臉無奈,撼動王安石的想法比撼動泰山都難。


    他扭臉看向蘇良。


    當朝有可能說服王安石的,恐怕隻有蘇良了。


    蘇良摸了摸鼻子,道:“範公,實在抱歉,我覺得介甫所言,甚有道理。”


    一向好脾氣的範仲淹,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他想了想,道:“介甫,先以大局為重,向官家道歉,而後再言其它。”


    王安石搖了搖頭。


    “範公,我認為,堅持此事就是在變法,且還是在變非常重要的法!”


    此話,令範仲淹頓時啞口。


    議事廳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這時。


    司馬光開口道:“範公,介甫一旦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迴來,他將道理看得比命都重要。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在此等情況下救下介甫。”


    “怎麽救?估計現在官家禦案上的彈劾奏疏都堆積成小山了,民間的書生士子聽到此話也絕對會抗議的,更不要說那些一直都反對變法的人了!”梁適皺眉道。


    範仲淹喃喃道:“我估計,官家現在定然已知曉了此事,當下就是等著介甫去解釋呢,介甫,以你現在的觀點,完全是去惹官家生氣!”


    “我王安石不畏流俗,不懼天命,不怕官家貶謫免職,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就去寫奏疏!”


    說罷,王安石便大步走開了。


    範仲淹和王堯臣氣得半死,卻又無可奈何。


    這時。


    蘇良道:“我倒覺得,介甫不肯認錯並不是壞事,他越堅持,天下討論的聲音越大,越會引起更多人的思考,世上任何事情都不應有一種答案,介甫以犧牲掉仕途的代價換取真理,值得!”


    “值什麽值?景明,你的想法也有問題,以後說話絕不可沒遮沒攔,此事造成的後果太壞了!”王堯臣瞪著眼睛說道。


    變法司若沒了王安石,如同斷掉一臂,若再沒了蘇良,那就徹底癱瘓了。


    蘇良頓了頓。


    “當下,介甫已經奔著削職為民的結果去寫奏疏了,他給官家的奏疏,應該不會有好話。但是,我們還是要救下他,不能讓他外放或免職。”


    聽到此話,範仲淹的眼神亮了。


    “如何救?”


    蘇良接著道:“將此事鬧大!”


    “這……這還不夠大嗎?”王堯臣氣唿唿地說道。


    蘇良搖了搖頭。


    “諸位,俯耳過來。”蘇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讓眾人再次看到了希望。


    ……


    近黃昏,垂拱殿內。


    趙禎氣得來迴踱步,他正在為市易務衙門的事情發愁,沒想到王安石突然整出來這麽一句大逆不道的話語。


    禦案上的奏疏都已經堆積如山了。


    這時,一個小黃門前來匯報,侍禦史兼知雜事蘇良請求覲見。


    “讓他進來!”趙禎沒好氣地說道。


    很快,蘇良麵帶笑容地走了過來。


    趙禎臉色鐵青,將王安石的奏疏一下子扔到了蘇良的麵前。


    “伱們五個人都攔不住他一個人?這個王安石,離經叛道,拒不認錯,還將此奏疏呈遞了兩府一份,他要幹什麽?亂天下還是求死?”


    “他要認錯,朕還能輕罰,現在這個樣子,讓朕如何處理?”


    ……


    蘇良默默撿起王安石的奏疏,待趙禎發泄完畢後,才緩緩開口道:“官家,你覺得此話如何,是對是錯?


    趙禎眼睛一瞪,道:“這還用說,大繆!這哪是一名士大夫官員說出來的話!”


    蘇良朝前走了兩步,鄭重地拱了拱手。


    “官家,此話確實有些離經叛道,抗天命而行,但臣以為,此話若在其他時間所講,大罪;若在變法時期講且拒不認錯,隻可輕罰,不可重懲!”


    當下,蘇良自然不可能將天命論推翻。


    太祖太宗年年祭天,真宗皇帝泰山封禪,其實都是以“天命所歸”來證明趙宋王朝的正確性。


    蘇良在此時講科學、破迷信,根本行不通。


    趙禎皺起眉頭,麵色陰沉地說道:“道明你的理由,否則朕連你一起重懲!”


    蘇良緩了緩,接著道:“無論是官家,還是變法司,皆受到過祖宗之法、天變之論、民間流言的掣肘,有時甚至做出違心之事,官家可認可?”


    趙禎點了點頭。


    在他親政前,祖宗之法將其壓製的沒有任何自由,至於天變與民間流言,也逼得他做過很多不願做之事。


    “介甫之言確實有錯,但他不惜犧牲仕途而堅持己見,完全是為了變法。若介甫認錯,那市易法必將會被終止,而接下來的變法勢必會遭受到更多的阻礙,介甫完全是為了全宋變法而選擇犧牲自己……”


    蘇良將王安石這句話牢牢綁定在全宋變法之上,這直接讓趙禎變成了自己人。


    趙禎不由得深思起來。


    王安石對變法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稍傾,趙禎又道:“景明,此話確實有些道理,但王安石逆聖人之言,破壞成法,違背天道、且忤逆祖宗之法,一條條罪狀擺在這裏,你讓朕如何輕罰他?”


    聽到此話,蘇良便知計劃已經成功一半,心頭甚喜。


    “官家,我早已想好了對策,不過需要您稍微徇私一點點,偏心一點點。”


    “快講!”趙禎急切地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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