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過午時。


    近五百名朝官因《官員考成策》爭論了足足三個多時辰。


    大多饑餓難耐,體泛無力。


    趙禎從禦座上緩緩站起身來。


    群臣盡皆抬頭。


    很多官員麵帶愁色,已猜到了趙禎的決定。


    趙禎幹咳一聲,朗聲道:“朕以為,《官員考成策》雖有諸多弊端,然在全宋變法之期,依然可用!”


    “官……家……不……不可啊!”


    一名老臣聽到此話,直接從隊列中奔出,拱手完畢後,就要再次上諫。


    趙禎麵帶怒色,冷聲道:“聽朕講完!”


    這一聲,帝王之態盡顯。


    那名老臣隻得將已到嘴邊的話語咽了迴去,然後悻悻地迴到隊列當中。


    趙禎緩了緩,繼續道:“不過,當下的《官員考成策》仍有待完善,歐陽學士所言的‘過嚴則罷之,過鬆則再行之’可以考慮加入其中。朕欲令兩府再將此策完善一番,而後擇日頒行,眾卿以為如何?”


    聽到此話,蘇良不由得眼前一亮。


    官家這招,著實是高。


    他沒有令蘇良完善,也沒有令變法司完善,而是令兩府完善,說明他既想施行此法,又欲令兩府修改個中細節,以免下麵的官員都變成了酷吏。


    這也算是給群臣一個台階。


    《官員考成策》的主方向不能動,但具體細節依然可以視情況修改。


    文彥博立即會意,當即拱手道:“臣等定傾力將此策修改妥當。”


    緊接著。


    夏竦、吳育、張方平等人也都紛紛拱手。


    官家點頭,台諫認可,兩府相公皆無異議。


    其他臣子若無特別紮實的理由,再言反對根本無用。


    頓時,群臣皆不再言。


    趙禎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再次恢複仁君之態,道:“已至午後,眾卿定然都餓了,速速迴去吃飯吧!”


    ……


    三月二十四日,午後。


    《官員考成策》八易其稿,終於定稿,並更名為《官員百日考成策》。


    此策的內容並未大改。


    但在兩府相公的商討下,將此策定義為一種“非常規”策。


    即在地方吏治過於鬆弛之時,才會施行此策,意在使得官員們警醒。


    此策將在四月一日起頒行,百日後結束,而後視其成果再決定何時開啟下一個百日。


    對此,蘇良也並無異議。


    大宋當下的吏治,可用猛藥,但不能一直喂猛藥。


    如此做。


    已經足以使得很多慵懶之官支棱起來了。


    ……


    四月初一。


    《官員百日考成策》正式頒行,全宋各個州府即時施行。


    地方官員罵聲不斷。


    不是罵朝廷,不是罵此策,而是罵提出此策的蘇景明。


    蘇良此策,直接將他們的安逸日子攔腰斬斷了。


    而一些能力不足者,在這百日內,必然甚是煎熬。


    這百日的考績也影響著年底的總考績。


    一些能力差、依靠著關係蒙混過關的官員要倒黴了。


    而一些有卓越處事能力的官員,則會從中迅速湧現出來,將不再成為冗官體係下的遺珠。


    這兩日,蘇良總是忍不住打噴嚏。


    他明顯感覺到,除了台諫、文彥博、包拯等幾個好友外,其他官員見到他不是陰陽怪氣,便是全然不搭理。


    他們認為蘇良是為了自己的仕途,而嚴重破壞士大夫官員階層的利益。


    官員們私下罵蘇良的聲音甚多。


    諸如:當朝第一奸臣、媚主之臣、亂天下之人、酷吏等等。


    蘇良對此並未在意。


    想要做一名卓越的台諫官,得罪人是常有的事情,沒有朋友也是常態。


    更何況。


    他還有歐陽修、唐介、包拯、王安石、司馬光等幾個至交好友。


    與此同時。


    抑田畝兼並策與青苗法在民間也有了一些反饋。


    河北、京東路推行得甚好,江南富庶之地和西北區域則是一般。


    這都在蘇良等人的意料之中。


    百姓的窮富、對土地的依賴程度、對朝廷的信任程度都影響著這些法策的執行。


    隻要是整體上行,新法便大有可為。


    ……


    四月初五。


    遼國與西夏的戰事信息傳到大宋境內。


    遼軍攻夏不順,一路軍隊過於冒進,遭遇西夏襲擊,死傷慘重。


    另外兩路不再冒進,全軍都在賀蘭山休整。


    蘇良預料,此戰極有可能是雷聲大雨點小,待遼國糧草不足,必然會撤兵。


    西夏兵彪悍,再加上其境內惡劣天氣不斷,遼軍長途跋涉,並不占據什麽優勢。


    此等結果,也是大宋樂於見到的。


    兩方相耗,對國力影響極大,而大宋則是在蒸蒸日上。


    ……


    四月初八,天氣漸漸轉暖,人人都將厚袍換成了薄衫。


    變法司,庭院內。


    範仲淹、蘇良、梁適、王堯臣、王安石、司馬光六人正在曬暖閑聊。


    這時,張茂則突然帶著數名皇城司士兵大步走了過來。


    蘇良等人皆是一愣。


    張茂則前往各個衙門,身後跟著的一般都是內侍。


    要麽宣旨言事,要麽賞賜物品。


    若其後麵跟隨的乃是皇城司士兵,那大概率便是問案或抓捕。


    張茂則向來都是見人就笑,但此刻卻麵色嚴肅,顯然是有不太好的事情發生。


    張茂則徑直望向蘇良。


    “蘇禦史,奉官家口諭,令你即刻歸家,而後禁足於宅內,無官家詔令,全家皆不可外出。”


    “啊?”蘇良頓時愣住了。


    如此懲罰,顯然是自己犯事了,且這件事還不小。


    說罷,張茂則一擺手。


    兩名皇城司吏員來到蘇良的麵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蘇良見張茂則不願再多言語,也不多問。


    依照他與張茂則的關係,對方若能告知蘇良,絕對不可能有所隱瞞的。


    隨即,張茂則朝著範仲淹等人拱了拱手,便欲離開。


    就在王安石準備追問時,卻被範仲淹攔了下來。


    朝堂有朝堂的規矩。


    張茂則代表的乃是官家,其不講原因,定然是因不能講。


    在張茂則將蘇良帶走後,王安石忍不住道:“範公,突然將景明禁足於家中,此事定然不小啊!”


    範仲淹點了點頭,道:“我先去政事堂打聽一番,你們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莫亂了陣腳。”


    其他人紛紛點頭。


    朝堂之事,向來詭譎複雜。


    他們與蘇良同屬變法司,若他們也亂了陣腳,那影響的將是全宋變法。


    ……


    大半個時辰後。


    張茂則將蘇良帶迴了蘇宅。


    唐澤和唐宛眉都是一臉懵,在得知全家都將被禁足後,不由得皺起眉頭。


    唯有蘇子慕見到蘇良提前迴家,高興得在院子裏亂跑。


    隨即,張茂則朝著蘇良說道:“一應吃喝,皆有專人來送,需要什麽,盡管開口就是。”


    蘇良點了點頭,並未追問禁足的原因。


    他知曉。


    張茂則若能說,一定會告訴他的。


    不然,問也是白問,反而易使得對方為難。


    張茂則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後,又扭過臉來,然後到蘇良的麵前,低聲道:“禍起於百家學院,斯為大劫,保重!”


    說罷,張茂則便離開了。


    蘇良一臉疑惑。


    他想不明白,百家學院能為他帶來什麽禍患。


    且能被張茂則稱為“大劫”,可見事情非常嚴重。


    蘇良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原因後,雙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便不再去想了。


    他麵帶笑容,將一旁的蘇子慕放在他的肩頭,道:“都不是事兒。宛眉,告訴吉嬸,今晚多做兩個菜,難得空閑,我要和咱爹多喝幾杯!”


    “喝酒酒嘍!喝酒酒嘍!”蘇子慕興奮地喊道。


    唐澤和唐宛眉聽到此話,也都不由得笑了。


    二人的心態與蘇良一樣,都甚是樂觀。


    無論遇到什麽災禍風浪,一家人共同承擔即可,無須苦著臉。


    唐澤一捋胡須,道:“賢婿,先殺一盤如何?”


    “沒問題,此次小婿可不留情了!”蘇良笑著說道。


    而坐在蘇良脖子上的蘇子慕,兩隻小胖手抱著他的腦袋,開心得就像年畫上抱魚的福娃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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