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半個時辰後。


    趙禎、歐陽修、蘇良、張茂則、曹護五人身穿破舊短褐,出現在長清縣城南五裏外的一處鄉道上。


    數名禁軍護衛隱藏在周圍,一刻都不敢放鬆地巡視著。


    一旦有可疑人物出現,他們便會立即來到趙禎等人身旁。


    當下,正是農閑時節,鄉道兩側,麥苗綻綠。


    三十多名農戶,或站或蹲,聊著閑天兒。


    路旁放置著鐵鍬、水桶、水瓢、扁擔、繩索之類的栽樹工具。


    不多時。


    數輛滿載槐樹苗,由毛驢拉著的太平車駛了過來。


    為首者,乃是長清縣的一名吏員。


    眾人都喚他劉管事。


    蘇良也是找到這位劉管事,才為五人謀得了這樣一份差事。


    由於月前河北京東路多個州縣的水災,一些外地人投親靠友來到齊州,為了生計也會做一些官府的差事。


    故而蘇良五人的麵孔與口音,在人群中也算不上太突兀。


    蘇良之所以拉著趙禎來栽樹。


    一方麵想著讓其感受一番原汁原味的農戶生活。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隻有在這種同吃同做的氛圍下,才能聽到這些貧民佃農發自內心的聲音。


    若身穿錦衣,在路邊詢問百姓過得幸福不幸福。


    百姓指定會認為這是上麵的官員來暗查,基於以往的經曆,誰敢說不幸福!


    “來來來,都往這邊靠一靠!”劉管事扯著嗓子喊道。


    頓時,眾人都聚集在劉管事的麵前。


    “今日種的乃是行道樹,你們都把眼睛瞪大了,按照我提前畫好的位置挖坑,把樹都種紮實了,不能種歪了,也不能種淺了,誰要偷奸耍滑,老子就扣他的錢!”


    “你們幾個負責挑水,你們幾個負責刨坑,伱……你……你……負責搬運樹苗……”


    劉管事為眾人安排起了任務。


    村裏人,大多沒有什麽客氣的話語,都是直來直往,粗裏粗氣。


    聽著話難聽,但一般不會耍心眼。


    蘇良五人也在分配中被安排到了不同位置。


    歐陽修和趙禎負責去井邊打水、擔水;蘇良與曹護負責挖樹坑,張茂則負責搬運樹苗。


    緊接著。


    劉管事又交待了一些栽種時的注意事項。


    這些槐樹都是行道樹,有保護農田、路基的作用,還能作為路標。


    間距、品類都需符合縣衙的要求,不能有一絲錯漏。


    緊接著。


    眾人便開始幹活了。


    一幹活,趙禎和歐陽修就有點露餡了。


    二人竟然不會用田地裏的軲轆打井水。


    好在曹護就在一旁,很快就教會了他們,不然不遠處的劉管事絕對會破口大罵。


    ……


    百姓們尤為喜歡一邊幹活,一邊閑聊。


    就在趙禎與歐陽修慢慢學會打水挑水後,數位相熟的百姓便笑嗬嗬地聊開了。


    “以前都是強製勞役,現在好了,一日百文,在農閑時候,錢雖不多,但卻能貼補家用,不用再問兒子要錢了!”


    “我最喜歡的是日結。當下除了咱們齊州,哪個地方能夠日結,能月結就不錯了,幹上大半個月,冬天的酒錢不就有了!”


    “咱們以後的好日子還長著呢,我夏收時,剛置辦了五畝良田,明年隻要沒有天災,我家就餓不住了!”


    “老馬,去年你可是佃農呢,這……這……眨眼間是要變地主老爺了啊!”


    “老子大字不識一個,哪有當老爺的命,能填飽肚子就行,多虧了當下的變法之策!”


    ……


    百姓們議論的都是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小事。


    但趙禎從裏麵聽到的,皆是齊州變法的好處。


    歐陽修擅於與人聊閑天。


    不多時,與他閑聊的一名百姓,將家裏幾口人、兒子是否娶妻、女兒是否出嫁人,幾乎都和盤托出了。


    從這些百姓的話語中,趙禎能感受到他們是受益的,對齊州變法是支持的。


    不到一個時辰,趙禎和歐陽修便有些疲累了。


    手心甚至還磨出了水泡。


    養尊處優久了,他們還真幹不動這種力氣活兒。


    蘇良、曹護和張茂則要好一些,基本上不算是拖後腿的,但與他們同齡的百姓相比,他們還是差上一大截。


    “喂!你們兩個是早上沒吃飯嗎?等你們將水抬到樹苗前,樹苗都渴死了,能不能快一點?”劉管事站在趙禎和歐陽修的麵前高聲道。


    趙禎和歐陽修低著腦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這是劉管事第二次催促二人了。


    剛才有個好心的百姓告訴二人,劉管事向來喜歡罵人,在他罵人時千萬不能與他頂嘴,隻要不搭理他便行了。


    趙禎與歐陽修學得甚快。


    二人雖然幹活很慢,但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對四周的一切都甚是好奇。


    漸漸的,日過正午。


    “開飯嘍!”


    隨著一道響亮的聲音傳來,大家都放下了手裏的家夥。


    趙禎與歐陽修洗了洗手和臉,也來到了盛飯處。


    飯食很簡單。


    高粱與麥子混合蒸出的雜糧饅頭,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菜粥,還有一堆鹹菜疙瘩。


    一人最多能吃四個饅頭,但菜粥隨便喝。


    很快,趙禎與歐陽修就打好了午飯。


    二人從來沒有如何饑餓過。


    趙禎拿起饅頭,剛咬一口就吃不動了。


    饅頭又涼又硬。


    這時,二人看到別人都是將饅頭撕碎,揉進熱菜湯中,不由得照著模樣學了起來。


    放在往昔。


    趙禎五人看到這種飯食根本不會有胃口,但今日卻吃得特別香。


    一方麵是餓。


    一方麵是周邊農戶們的吃相令人食欲滿滿。


    趙禎吃了四個饅頭,喝了一碗湯;歐陽修吃了四個饅頭,喝了一碗湯。


    二人本想再去盛湯,哪曾想大鍋已經見底了。


    趙禎不由得在心中感歎:我若為農,來幹這種活兒,估計日日都吃不飽。


    中午時分,可以休息半個時辰。


    農戶們紛紛席地而坐,有的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此刻,趙禎和歐陽修的衣服上有水有泥,臉上也有髒汙,皆盤腿坐在地上,沒有絲毫講究。


    這時。


    一個農戶高聲道:“老許頭,給大夥兒唱一個,解解乏唄!”


    “唱一個!”


    “唱一個!”


    “這個老許頭,年輕時可是在齊州城當過大茶壺(龜公)呢!”


    ……


    農戶們紛紛起哄。


    緊接著。


    一個頭發花白,較為瘦弱的中年人走了出來,其眼珠一轉,笑著道:“今日,我為大家唱一首過癮的!”


    當即,一道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


    “世間~尤物~意中人,輕細~好~腰~~~身。香幃~睡起,發妝~酒釅,紅臉~杏花~~~春……”


    趙禎、歐陽修、蘇良瞬間便聽出,這是一首豔詞。


    且出自柳七先生。


    此中年人的唱功甚是粗糙,但在此處此時唱,卻有一種獨特的韻味。


    周邊的農戶們沉浸其中。


    或看向遠方,或整個人都處於放空狀態,皆是一副享受的表情。


    這一刻,每個人似乎都迴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想起了那個最初的意中人。


    這種感覺很微妙,令人很放鬆。


    就連趙禎、歐陽修、蘇良也漸漸沉浸在這種氛圍中。


    渾身舒服、自在,無拘無束。


    就像活在一場美夢中……


    一曲完畢後。


    歐陽修喃喃道:“詩詞本出於民,哪有什麽雅俗之分,在井水旁,吾不如柳七,遠遠不如柳七。”


    這一刻。


    趙禎和歐陽修真正理解了柳永詞的價值,民間可以沒有歐陽修和晏殊,但必須要有柳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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