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一用是書生。”


    此話若是出自某個讀書人之口,聽到者至多也就將其當作自嘲之語。


    然而,此話出自將門曹家且還是主管百家學院招生事宜的曹佾,問題就有些大了!


    大宋崇文偃武。


    七品的武將都不敢在八品的文官麵前高聲語。


    將門子弟說出此話,儼然有逾矩弄事之嫌。此過錯,若真小題大做,曹家還真有些吃不消。


    此外。


    百家學院招生,本就令很多書生不滿。


    不滿百家學院逆科舉之勢,提升擅奇技淫巧者的地位。


    不滿一些目不識丁的手藝匠人都能享受高待遇。


    不滿百家學院對很多讀書人嗤之以鼻,而對一些擅長民歌小調的樂工格外推崇。


    ……


    在一些無才亦無德的書生眼中。


    百家學院最大的過錯,是沒有給他們留有一席之地。


    若百家學院特招一大批研究聖賢經典的讀書人,被招錄者絕對會稱讚百家學院乃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聖地。


    但蘇良絕對不會招收這類人。


    因為朝廷館閣之內,已是人滿為患。


    ……


    那名“五年寫千首爛詩”的長衫男子名為劉洞。


    他迴到汴京城後,便將此話添油加醋地講給了他的多名書友。


    書生們一下子就炸鍋了。


    “豈有此理!我朝向來尊崇讀書人,他曹國舅竟敢說出如此狂悖的話語,我們定要讓他身敗名裂!”


    “百家學院的主事人是那位蘇禦史,他也脫不了幹係,他必須要向我們道歉,不,他應該撰寫致歉信,在開封府府報上刊載,讓所有的百姓都看到。”


    “這個蘇禦史向來都是以不做尋常事而謀得直言之名,此話,實乃誤國之言,他必須要給天下讀書人一個交待!”


    “我們要將此話傳出去,讓汴京城的讀書人都看看曹家和那位蘇禦史是有那麽囂張跋扈!”


    “書生無用?天下的士大夫官員哪個不是書生?那蘇良自己不是書生嗎?此舉真是卸磨殺驢,定然是他教曹國舅說此話的。”


    ……


    很快。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便傳遍了汴京城的街頭巷尾。


    隨著一些好事者的添油加醋。


    此話的攻擊力越來越強,影響也越來越大。


    “他一個將門外戚,竟說出此等話語,這讓天下的讀書人怎麽想,有百家學院存在,以後的孩子還願意讀書嗎?”


    “我看出來了,百家學院是在破壞我大宋的科舉製度,用心實在險惡歹毒!”


    “道歉!必須道歉!我大宋雖然不以言獲罪,但蘇良與曹國舅已造成惡劣影響,說出此等話語必須要道歉!”


    “百家學院,完全是蘇景明的貪名誤國之作,我們要堅決反對百家學院招生開課!”


    ……


    一時間,辱罵曹佾、曹家、蘇良的讀書人如雲,很多讀書人甚至提議讓百家學院關門。


    汴京城的讀書人分兩大類。


    一類是國子監生。


    一類是在汴京城內自學、等待科舉考試的非官員貴族家庭的讀書人。


    國子監生較為自律,且都是半隻腳已邁進衙門的人。


    自從上次被蘇良罵過之後,便老實許多,大多數人都未參與此事。


    且明年年初便是省試。


    很多人都忙於讀書,根本沒功夫顧及其他。


    而第二類讀書人則包括許多類型。


    有埋頭苦學不問天下事的寒門學子;有吃喝玩樂重在參與科舉的富家子弟;有高談闊論意在出名的流浪政客;有忙於投文自薦的落拓詩人……


    其中。


    有一種讀書人最讓人厭煩。


    學問不高,誇誇其談,上榜無望,卻自視甚高。


    這類人除了睡覺吃飯外。


    大多數時間都不是在讀書,而是在茶館內高談闊論。


    整日將朝堂之事掛在嘴邊,喜辯駁,一旦有人與其意見相左,拚了命也要將對方說服。


    這類人往往固執己見,根本接受不了新鮮事物。


    有的表麵上是正人君子。


    暗地裏卻是“以父母之錢吃喝”“哄騙歌伎錢財度日”“無錢亦打腫臉充胖子”的無恥之徒。


    蘇良將此類人稱為:科舉炮灰,茶館噴子,讀書人中的下三濫。


    這類人是辱罵蘇良、曹佾的主力軍。


    正所謂:越無能,越憤怒。


    百家學院提高民間匠人的身份,讓他們感覺到了冒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這群讀書人,也是引領民間輿論的主力軍。


    有時他們也慷慨激昂,滿口都是國計民生,但他們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


    且一旦有人侵犯了他們的利益,他們的心中便再也沒有禮義廉恥。


    另外。


    他們如此亢奮地辱罵蘇良和曹佾,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


    他們自知考不上進士,便想著以此揚名。


    蘇良在朝堂最紅,他們便罵蘇良。


    罵對了,便能成為意見領袖,便可自稱見解才能在蘇良之上。


    若科舉不中,他們便會說是朝廷不公,是生不逢時,稱自己是有才而未被發掘的遺珠。


    他們以此博名。


    運氣好者,往往能靠著舉薦,謀一個衙門的差事。


    在他們中間還流傳著一句話。


    “喊一聲收複燕雲,即忠君愛國,罵一句蘇良蘇景明,可名揚天下!”


    這類讀書人,學識不行。


    但撈偏門的技巧卻是使用的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還未入朝堂。


    便將一些屍位素餐、喜做表麵功夫官員的升遷技巧全學會了。


    ……


    當日黃昏。


    曹家家主曹琮聽到讀書人辱罵曹家的話語,不由得大驚,當即就命人將曹佾叫迴家中。


    他意在拉著曹佾去宮內請罪。


    “叔父,我沒錯,我絕不去請罪,當下的我代表的不僅僅是我自己,還有百家學院,百家學院不能低頭!”曹佾跪在地上,挺著胸膛。


    “無論有沒有罪,請罪都不是壞事!”曹琮說道。


    這是曹家人向來遵循的原則。


    任何涉及曹家之事,隻要有人說曹家的不是,先去請罪,而後再等待真相。


    “叔父!我現在並無官身,根本不懼民間那些辱罵之語,並且這樣一句話,官家不可能懲罰咱家的……”


    曹琮想了想,道:“不去也可以,領二十棍吧!”


    說罷,曹琮朝著一旁的小人揮了揮手。


    曹佾明白,其叔父乃是為了整個曹家著想。


    即使官家不加懲罰,曹家的態度也要做到位。


    將門家庭。


    從小便被灌輸著這種在君王文官麵前示弱認錯的態度。


    這二十棍,足以當作曹佾不進宮的理由。


    “我願挨打!”曹佾幹脆果斷地說道。


    片刻後。


    曹佾結結實實地挨了二十棍,屁股開花,無法站立。


    而後,曹琮出門入了宮。


    垂拱殿內。


    曹琮一進門便朝著趙禎跪下了。


    “官家,臣管教曹佾無方,使其信口開河,胡言亂語,臣已經將他打了一頓,官家若要責罰,臣願意替其領罪!”


    “曹卿,快快起來,我朝從不以言獲罪,不過就是說了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無妨無妨!”趙禎笑著說道,他對曹琮這種惶恐之舉,甚是滿意。


    自蘇良懇請趙禎任百家學院院長以來,趙禎便命人時時刻刻關注著百家學院。


    這句“百無一用是書生”是在什麽情況下說出口的,趙禎非常清楚。


    並且,他並不覺得有何不對。


    趙禎也不喜那些高談闊論卻言之無物的書生,對他們的為人和目的都甚是清楚。


    曹琮見官家沒有動怒,才緩緩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


    朝堂的官員們也沒有因此事而彈劾蘇良與曹家。


    依照目前蘇良和曹佾的身份,區區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根本無法將二人治罪。


    但是,那些“茶館噴子”顯然不打算放過這個揚名的好機會。


    ……


    翌日,午後。


    以劉洞為首的讀書人得知蘇良身在城外招生處後,紛紛換上襴衫,直奔城外。


    浩浩蕩蕩,足足有三百多人。


    襴衫,乃是讀書人身份的標誌。


    讀書人科考拜謁、出席盛大場合,都會穿上襴衫。


    這些人還整了一個白色條幅。


    上麵寫著:蘇景明、曹景休,請向天下讀書人致歉!


    他們真以天下讀書人的代表自居了。


    與此同時。


    此消息也傳到了知開封府包拯耳中。


    下麵的衙役道:“官人,要不要派人去盯著這群讀書人?以防生亂。”


    包拯笑著搖了搖頭。


    “老夫了解這群讀書人,徒逞口舌之利罷了,他們不敢動手,隻是為了博名而已,但他們遇到的可是蘇景明。蘇景明若連此等事情都解決不了,那就不是蘇景明了!”


    而此刻。


    城內很多小報的執筆人也都聞風而動,帶著筆墨奔向城外。


    當下的汴京城,但凡涉及蘇良消息的小報,隻要出街,不出半個時辰便會被搶之一空。


    感謝書友可望煙雲過眼的打賞,非常感謝,零點前還有一章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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