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在榷場立規之事,很快便傳遍了宋夏邊境。


    西夏人有錯在先。


    再加上生怕大宋關閉榷場,根本不敢辯解。


    西夏國相沒藏訛龐還專門向範仲淹寫了一封道歉信,鄭重承諾日後絕對不會有類似造假的事情發生。


    此事雖不大,意義卻非同一般。


    往昔,大宋朝廷不強硬,釋放的信號都是以和為貴。


    邊境將士和百姓生怕引起戰事,很多事情都選擇忍氣吞聲。


    但當下官家的態度強硬起來。


    大宋將士與百姓的腰杆自然也就硬了。


    西夏人也漸漸明白,今時不同往日,他們已沒有任何資格在宋人麵前耀武揚威。


    邊境榷場也漸漸恢複了正常。


    雖有摩擦,但雙方都不願將事情鬧大。


    ……


    閏正月,二十三日。


    蘇良剛到禦史台,便聽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昨晚禁中士兵叛變,闖曹皇後寢宮,縱火焚屋,殺宮女數人,欲行刺趙禎、曹皇後與皇子。


    好在將門出身的曹皇後臨危不亂,處理得當,勒令各宮各殿閉門不出,組織內侍宮女迎敵,與叛兵搏鬥。


    最後終於等來了宿衛的禁軍,將三名反叛者擊殺,還有一名反叛者在近天亮時被亂刀砍死。


    叛變者共有四人。


    皆為崇政殿親從官,分別為:顏秀、郭奎、王勝、孫利。


    宮禁之內,出了此等行刺之事,實乃負責宮禁戍衛的皇城司失職。


    當下,張茂則奉命去了江南。


    皇城司的負責人乃是楊景宗,趙禎小娘娘楊太後的堂弟,一個沒有什麽能耐但頗受趙禎眷顧的關係戶。


    其中,入內副都知楊懷敏與鄧保吉,也是嚴重失職。


    這三人全都奔向禁中請罪去了。


    不過昨晚的主角,並不是力挽狂瀾的曹皇後。


    而是張美人。


    張美人聽到趙禎在曹皇後寢殿遇襲,挺著大肚子,冒著福寧殿外麵巨大的火勢與被叛賊殺掉的危險,來到趙禎身邊。


    張美人稱願以己身,護衛趙禎,死也要死在趙禎的前麵。


    趙禎感動得熱淚盈眶,將張美人攬入懷中。


    當著曹皇後和小皇子的麵兒,說了一句:“愛妃冒不測而來,不愧為朕的心頭最愛。”


    當時,曹皇後的臉都黑了,但二人卻絲毫沒有察覺。


    ……


    禦史台內。


    禦史中丞唐介、殿中侍禦史範鎮、監察禦史裏行呂誨和蘇良圍坐在一方茶台前。


    殿中侍禦史範鎮不由得感歎道:“張美人與官家實乃真愛,這一次估計要升位分了!”


    “我猜第一個受賞的定是張堯佐,他大概率要迴京,而張美人晉升,定然是在臨產之後。無論生下公主還是皇子,都會晉升為貴妃。”呂誨笑著說道。


    蘇良也點了點頭。


    趙禎早就有心遷升張美人為貴妃,隻是缺個由頭而已。


    至於張堯佐。


    後宮遷升,外戚一般都是共榮,大概率會再次入京就職。


    隨即。


    蘇良看向一旁一直未說話的唐介。


    “唐中丞,若張堯佐迴京就要職,咱還彈劾不?”


    此話一出。


    直接將一旁的範鎮和呂誨逗樂了。


    唐介乃是張堯佐升遷的頭號反對者。


    若官家給張堯佐一個虛職,朝臣們其實並不介意。


    但張美人的枕邊風吹得有些過分,總想讓張堯佐領一個掌握大權的實缺,大有讓張堯佐做相公的想法。


    唐介有些哭笑不得,擺了擺手。


    “不了,我也乏了。官家隻要不升張堯佐為相,我便不再彈劾。張美人臨產在即,再彈劾也無用。”


    範鎮、蘇良、呂誨都不由得笑出聲來,當朝的禦史中丞都不由得向官家的愛情低頭了。


    此刻,蘇良也有些敬佩這位張美人。


    這場禁中刺殺本與她沒有一絲關係。


    她卻上演了一出“舍生救駕”的大戲,硬生生將自己變成了主角。


    這種女人實在太可怕。


    一旦成勢,那得罪她的人,必然遭到毀滅式的打擊。


    也就是曹皇後大度。


    若是心胸氣量小一些,就憑曹家當下的實力和影響力,足以讓張堯佐身敗名裂。


    根本容不下這樣一個“美人”猖狂。


    就在這時。


    諫院左司諫何郯快步走了過來。


    “四位怎麽還有閑情逸致喝茶,快與我同去垂拱殿!”


    “夏樞相欲將行刺之事交由內侍省處理,他認為此事傳揚過廣,將引起汴京城百姓恐慌。吳副相則想令大理寺、開封府與禦史台,三方聯查,窮治黨羽。彼此在官家麵前吵半天了!”


    唐介、範鎮、蘇良、呂誨當即都站起身來。


    此事由誰審,性質完全不一樣。


    四人一聽,便知夏竦想要徇私。


    入內副都知楊懷敏與鄧保吉,這兩名嚴重失職者,都與夏竦交好。


    若令大理寺、開封府、禦史台三方嚴查,此二人斷然不可能再留於宮內。


    若是讓內侍省查,那結果就不一樣了。


    ……


    片刻後。


    唐介等台諫官奔向了垂拱殿。


    殿內,陳執中、吳育、張方平、文彥博、夏竦、歐陽修都在。


    且吵得正是熱鬧。


    “官家,老臣乃是為大局著想。軍賊王則之亂剛剛平複,妖黨餘孽尚未完全清除,若此事傳揚出去,定當有更多的人意圖潛入禁中,圖謀不軌。且此事隻涉及後宮,內侍省來查定然比禦史台、大理寺、開封府三方來查更方便一些。”夏竦扯著嗓子說道。


    “什麽叫做隻涉及後宮?官家乃天下之主,皇後乃天下之母,皇子亦在其中。此事關係著我大宋江山是否穩固,內侍省有幾個能真正擅長查案的!”歐陽修沉聲道。


    “此事能否查清,不在於查案者是否擅長查案,而在於是不是方便查案,是不是能將禁中的風險降到最低!”夏竦反駁道。


    “一派無言,我不信接下來還有人能夠擅闖宮禁,夏樞相如此堅持令內侍省徹查,不會想要徇私吧!”參知政事吳育高聲說道。


    ……


    夏竦、歐陽修、吳育三人正吵著,唐介等五人大步走了過來。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趙禎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唐介正欲開口。


    趙禎擺了擺手,道:“朕已知台諫之意,無須再言。”


    唐介等人自然是力挺歐陽修和吳育的。


    就在這時。


    一個小黃門急匆匆地奔了過來。


    “官家,張美人馬上就要到垂拱殿了,她……她聲稱要狀告皇後,另外皇後也跟著過來了!”


    “胡鬧!後宮之事怎能鬧到前朝,讓她們都迴去。”


    趙禎話音剛落。


    一個體態婀娜的美婦人便快步走進了垂拱殿。


    正是挺著大肚子的張美人。


    欲語淚先流。


    張美人一邊抽泣,一邊捂著肚子高聲道:“官家,你可要為臣妾做主啊!皇後……皇後……要逼死臣妾了!”


    張美人的聲音甚是嬌媚。


    話音剛落,趙禎便忍不住站起身來,道:“快快快,賜座!”


    而這一刻,曹皇後也來到了垂拱殿外。


    曹皇後較為通曉禮儀。


    她站在殿門外,等待宣召。


    陳執中甚有眼色。


    當即扭臉朝著眾人擺了擺手,然後大家都慢慢退了出去。


    在門口時,眾臣與曹皇後相互行禮。


    僅這一點,曹皇後就比這個張美人強多了。


    “皇後,進來吧!”趙禎道。


    隨即,垂拱殿,大門關閉。


    殿內就剩下趙禎、曹皇後、張美人三人。


    陳執中等臣子全都站到了外麵。


    官家的家事,他們還是能不摻和便不摻和。


    垂拱殿內。


    趙禎看向張美人道:“皇後如何逼你了?”


    “就在片刻前,皇後她……稱我……我昨晚違背皇後命令,擅自離開寢宮,趕往福寧殿,失了規矩,要……要懲罰我一個月俸祿,我……我都是為官家著想,她憑什麽懲罰我?”


    而此刻,蘇良等人赫然發現不遠處的窗戶開著。


    再加上張美人的聲音較為尖銳。


    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


    曹皇後站出來說道:“官家令臣妾掌管後宮,臣妾理應賞罰分明,張美人不聽命令,違令出寢宮,若昨晚在途中出事,傷了腹中的孩子,恐怕我們都將後悔莫及!”


    “你……你詛咒我的孩子有問題,你……你這個毒婦,我……我都是為了官家!”


    張美人看向曹皇後,一臉怨恨。


    “你……你是怕我也生出皇子,你是怕我搶了你的皇後之位,你是羨慕官家對我的恩寵……”


    “昨夜宮禁內亂,你作為後宮之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沒準就是你策劃的,以此展現自己的重要性……”


    ……


    張美人說話咄咄逼人,信口開河。


    蘇良等人聽後,都覺得張美人有些過分了。


    張美人恃寵而驕。


    並且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孩子早夭皆是被曹皇後所害,故而一見到曹皇後便失了理智。


    曹皇後並未辯解。


    也許是經曆的多了,她直接看向趙禎。


    趙禎想了想,道:“丹姝(曹皇後名),莫與晗兒(張美人名)一般見識,她有孕在身,懲罰就算了吧!”


    曹皇後上前走了一步,麵帶一絲怒氣。


    “官家若覺得臣妾無法治理後宮,便請免了臣妾的皇後之職,換成她人。”


    平日裏,曹皇後對張美人都甚是忍讓。


    但昨日之事涉及後宮規矩,她若再忍讓,皇後哪裏還有威儀。


    以往曹皇後被張美人欺負,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但現在她有了皇子,她不得不為自己的兒子考慮。


    該爭的必須要爭。


    “皇後,莫不通人情,咱們都是一家人,不就一個月俸祿嗎?不用如此斤斤計較,此事就此作罷,就這樣吧!”趙禎也有了脾氣。


    曹皇後的眼中泛著淚光,道了一句“臣妾遵命”,便抹著眼淚離開了垂拱殿。


    趙禎有些驚訝,這是曹皇後第一次這樣甩臉子。


    他不由得覺得自己做得確實有些過分了。


    廢後是絕對不可能廢後的。


    當下曹皇後在百官和百姓的口碑極好,他若說廢後,指不定有人能罵他是昏君。


    趙禎看向張美人。


    “晗兒,此事皇後並無過錯,你也莫太任性了,朕不罰你,但你必須要向皇後道歉!”


    “我道歉?官家,你……你……你竟然覺得她是對的,我昨晚找你難道就錯了嗎?就讓我……我和這腹中胎兒死了吧!”


    說罷。


    張美人也抹著眼淚,氣唿唿地離開了垂拱殿。


    趙禎一臉鬱悶,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將二人都得罪了。


    殿外的臣子們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蘇良無奈一笑。


    趙禎錯就錯在,將曹皇後當成了臣,將張美人當成了妻,然而又對曹皇後講親情,對張美人講規矩。


    故而,便都得罪了。


    ……


    片刻後,蘇良等臣子再次進入了垂拱殿。


    此時的趙禎已經意興闌珊。


    他想了想後,直接道:“宮禁叛兵之事,先讓內侍省查,查不出來再交由禦史台、大理寺和開封府,就這樣吧!”


    眾臣都知曉,此刻的趙禎心情非常差,故而也都不再說什麽,當即便都散了。


    曹皇後抹淚迴寢宮,如此重要的事情怎能瞞得住曹家。


    曹家子弟在禁中執勤的便有十餘個。


    曹家作為曹皇後的娘家人,知曉曹皇後受了如此大委屈,心中自然不滿。


    這些年來,趙禎過度寵溺張美人。


    曹皇後一直讓他們忍著,但現在曹皇後生下皇子,昨日還立了大功。


    官家卻不講情分,為了張美人而令曹皇後落淚。


    曹家人再也忍不住了!


    當日午後,曹佾便作為曹家人的代表入了宮。


    曹佾沒有官職且又是曹皇後之弟,最適向趙禎哭訴委屈。


    曹佾見到趙禎之後。


    二話沒說,張嘴就哭。


    哭了片刻後,便開始訴說曹皇後這些年來受過的委屈。


    趙禎畢竟於理有虧。


    這些年對曹皇後也是較為愧疚。


    隻能不斷地勸說曹佾,在其向曹佾保證將會向曹皇後道歉後,曹佾才滿意地離開了皇宮。


    曹佾離開後,趙禎坐在禦桌前一臉鬱悶。


    他知曉,曹皇後很好哄。


    因為曹皇後明白事理,定會做出讓步。


    但這也會讓趙禎更加愧疚。


    他也有哄好張美人的辦法。


    那就是將張堯佐調入汴京城,委以重任。


    但他一想到唐介、歐陽修等人唾沫星子噴三尺的反對聲,不由得又無奈地搖搖頭。


    “唉,當皇帝真難啊!”趙禎發自真心地感歎道。


    今日出了點意外,迴家晚了,隻能更一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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