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入夜。


    天氣涼爽。


    桑家瓦子前,彩樓明亮,車馬絡繹不絕,甚是嘈雜。


    近期,瓦子裏又來了兩個女相撲。


    一人號稱賽張飛,一人名為勝樊噲。


    據說,年方二十,膚色甚白,長相千裏挑一,但身材虎背熊腰,打起架來甚是生猛有力。


    汴京城那群無事的紈絝公子們,就喜歡這種刺激。


    曹佾一直都是這裏的常客。


    而此刻,蘇良坐在桑家瓦子對麵的茶樓裏,慢慢喝著茶。


    他在等曹佾。


    曹國舅就是蘇良心中那個適合募資建私學的金主。


    準確來講,應該是高門大族“真定曹氏”家族。


    曹家很有錢。


    特別是今年三月份以後,非常有錢。


    當年,曹皇後出嫁時,其叔父曹琮隨了天價嫁妝,因趙禎不喜曹皇後,一直未曾賞賜曹家,導致曹琮欠債極多。


    但是這一切,都在曹皇後懷孕後發生了改變。


    曹皇後懷孕後,趙禎與曹皇後的關係明顯好了許多。


    今年三月,趙禎厚賞曹家。


    不僅補上了曹琮當年的欠款,還取出內庫費用,將以前的恩賞也都補上了。


    當下的曹家,曹佾這一輩基本都是低階的武將,很難升遷,然而一些族人做生意做得卻不錯,積累了一大筆錢。


    而蘇良,算是對曹家有恩。


    他想試一試,能否讓曹家將這個事情攬下來。


    ……


    不多時。


    曹佾便小跑著來到蘇良所在的包間內。


    “景明,你若見我,喚我一聲我就來了,若不是我家仆人提醒,我還不知你在這裏等我呢!”


    曹家長輩在開家族內部會議上專門講過:蘇良乃曹家恩人,有忙必幫。


    曹佾對蘇良甚是和氣,儼然是當恩人對待。


    蘇良笑著說道:“我怎能耽誤國舅爺欣賞女相撲?”


    “哈哈,小趣味,小趣味而已。”曹佾臉色微紅,坐了下來。


    蘇良拿出一份文書,遞到曹佾的麵前。


    曹佾不由得樂了。


    蘇良上次找他,也是遞了一份文書,然後就有了南郊市集。


    曹佾認真地看了起來,看完後,他看向正在喝茶的蘇良,疑惑道:“這……這種不靠譜、撞大運的策略,官家也能同意?”


    “咳咳……咳咳……”


    蘇良一下子被茶水嗆住了。


    此刻。


    他才意識到原來這份《百家學疏》在當下官員的眼裏是如此不著調。


    蘇良調整了一下唿吸,道:“官家沒同意,朝臣們也沒同意,然後我……便想自己做,建私學!”


    “私學?那一定甚是有趣,可有修仙問道之法?”


    蘇良微微一笑:“若國舅爺願將此事攬下來,可以有。”


    曹佾是個聰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蘇良的來意。


    “你的意思是,此私學想要我曹家來出錢?”


    “不僅是出錢,我想要國舅爺辭去官職,全力做此事!”蘇良一臉認真地說道。


    聽到此話,曹佾的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


    “景明老弟,莫開玩笑,我若辭去官職,我叔父會揍死我的,家姐也更不會允許!”


    蘇良輕呡一口茶,嘴角勾出一個弧度。


    “當下,曹家武事式微,曹家的青年才俊皆是低階武將,且眼前又無戰亂,你一個殿前都虞候,有何前途?”


    “你白日裏在禁中溜達閑逛,無聊至極,晚上在這種地方尋快活,日複一日,有何意趣?好男兒,理應去建功立業,行別人所不能行!”


    蘇良的話語。


    句句都紮在曹佾的心口上。


    這種一眼便看到頭的日子,他確實過夠了。


    蘇良接著說道:“除了為自己,國舅爺也應想一想曹家的未來。”


    “若皇後十月生子,明年張美人與苗昭儀也生子,三子爭太子,曹家可能幫上皇後?”


    曹佾頓時語塞。


    武將地位本就低微。


    他們想幫也壓根遞不上話,且曹皇後還令他們要時時避嫌。


    “你們不能幫!但是張堯佐定會趁著張美人的恩寵,再爬高位!”


    “我說此話,並不是讓曹家與張家相鬥,而是想說,若鬥起來,曹家要能夠自保。”


    曹佾點了點頭,他心裏很清楚。


    朝堂看似和睦。


    但官家一旦有兩子或三子,朝臣就會立即站隊,因為誰都想博一個從龍之功。


    而這時。


    後宮娘家人的腰杆硬不硬就非常重要了。


    “曹家若能助我建此私學,到時隻要有些許成績,便能令曹家直起腰來,甚至有可能青史留名。也許我們能培養出一個像魯班、像張衡那樣的人物呢!”


    “即使不成,三五年後,你憑借著家族恩蔭,依然能再入武職。無論如何嚐試,你都不算吃虧,不過是多花了一筆錢而已。”


    曹佾撓了撓頭,道:“這……這……可不是一筆小錢,但是若真能做成了,還真是揚眉吐氣!”


    曹佾最感興趣的是,若在此私學中真培養幾個於社稷民生有用的人才,那必將狠狠打了那群文人的臉。


    作為武將,他不止一次受到文官的鄙視。


    曹佾思索片刻,道:“此事……我同意了!”


    蘇良不由得大喜,沒想到此事竟如此簡單。


    曹佾又接著說道:“不過,我同意沒有用,還需要家族長輩同意,我……迴去向他們說一說,明天或後天給你答話。”


    蘇良端起茶杯,作勢就要砸向曹佾。


    後者這種大喘氣的說話方式,實在太討打了。


    隨即,二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


    兩日後。


    曹家迴了話:私學之事,待皇後臨產後再定。


    蘇良不由得感歎:“這群宗室的人,聰明得都快要成精了。而今建私學的希望,就全落在曹皇後的肚子上了。”


    ……


    九月十一日。


    趙宗實與高滔滔成親的前一日。


    趙禎連下兩道詔書。


    其一,擢升趙宗實為右衛大將軍,嶽州團練使。


    其二,賜封高滔滔為京兆郡君。


    這些官職,皆是拿著厚俸而不用做事的美差。


    隨即,趙禎送給高滔滔娘家的聘禮單也傳到了民間。


    白銀萬兩、黃金百兩、錢五十萬貫,綾羅綢緞、織錦、簿絹各三百匹,瓷器三十件……


    此等聘禮,可謂是前所未有。


    而趙宗實的親爹趙允讓幾乎沒有花什麽錢,隻是將趙宗實的新房布置了一番。


    九月十二日。


    汴京城的主街道上彩帶招展,熱鬧非凡。


    趙宗實與高滔滔的成親規格,幾乎是按照皇太子納妃來辦的。


    趙禎出行時的禦用儀仗隊、皇家樂隊、還有一百名儀仗侍衛。


    四匹馬拉車,車上設紫色圓形華蓋。


    車馬隊伍足足占了半條街。


    車隊自禁中出發,從汝南郡王府繞過,而後還將迴到禁中,在趙禎和曹皇後麵前拜完後,再迴汝南郡王府。


    迎親車隊,一路上吹吹唱唱,鑼鼓喧天。


    前麵有宮女提著竹籃,撒著穀子、黃豆、銅錢、果物等,引得一眾孩童跟隨拾搶。


    蘇良帶著唐宛眉也去喝了一頓喜酒,心情甚是愉悅。


    汴京城許久都沒有發生這種大喜事了!


    ……


    兩日後。


    蘇良的《百家學疏》被傳了出去。


    其中,蘇良欲募資建私學的事情也傳遍了汴京城。


    蘇良知曉,這定然是有人刻意為之,等著自己丟人現眼呢!


    畢竟。


    近半個月過去了,蘇良都沒有再提建私學之事。


    且也沒有找到一個出錢的金主。


    此事還引得一些讀書人對蘇良產生了一些怨念。


    他們認為蘇良乃是要以此等博人眼球的奏疏,交好百姓,賺得清譽,實乃天下讀書人之恥。


    民間謠言,向來如此。


    凡是能夠引起討論的謠言,往往都會傳播得很快、很遠。


    並且,一旦辯解,便會越描越黑。


    蘇良根本不予理會。


    台諫官要做的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言說。


    又一日。


    蘇良突然收到張堯佐的親筆來信。


    張堯佐足足用了三頁紙誇讚蘇良的才能、人品與官績。


    就在蘇良看得雲裏霧裏,不知所雲時,後麵半頁紙終於道出了張堯佐想說的話語。


    張堯佐欲資助蘇良興建私學。


    但前提是蘇良要助其將中書省的那封擢升詔書下發出來。


    此外,張堯佐還向蘇良承諾,若張美人生下龍子,他定會令蘇良成為皇子之師。


    蘇良不由得感歎,張美人和張堯佐這二人為了前途大業,實在是拚!


    他們若是捧趙宗實,恐怕趙宗實在幾年前都成為皇太子了。


    可惜,人品德才不過關,一切都是白搭。


    蘇良寫迴信時,就寫了一句話:景明惶恐,不敢高攀,望見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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