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若行掘墳開棺之事,是為官家不仁!”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良身上。


    “不仁”二字。


    一下子戳中了趙禎的軟肋。


    蘇良不緊不慢地說道:“敢問諸位同僚,若棺中無人,石守道(石介)與富彥國(富弼)真欲同遼人圖謀攻宋,此時開棺有何用?”


    “能阻遼人來攻嗎?能避免戰事發生嗎?能從遼國將石介抓迴來嗎?”


    “恐怕都不能!”蘇良自問自答道。


    “石介之墳,掘與不掘,什麽都改變不了,諸位主張掘墳,無非就是想圖個心安罷了!”


    蘇良一語道破了所有支持掘墳者的心思,包括趙禎。


    沒錯。


    就是圖個心安。


    當下,朝堂百官、河北路、京東路的守將皆知此事。


    邊境已做好了防禦準備。


    範仲淹、富弼更是呈上了解釋的奏疏,且自禁家中。


    “掘開石介墳墓,若發現屍體尚在,諸位心安的是遼人並未掀起戰事;若發現無人,諸位心安的是戰事發生且敗於遼,一切罪過都可算在石介身上!”


    “但是,若石介無罪,掘當世大儒之墳的惡名,由誰來背呢?賈樞相,王中丞,你們背的起嗎?”


    “恐怕此惡名隻有官家來背。多年以後,筆吏史官,罵得是:官家不仁,掘大儒墓!”


    “你們是要將官家陷於不仁不義之地!”


    蘇良驟然放大了聲音。


    這時。


    錢明逸忍不住站了出來。


    “蘇良,你完全是在胡說八道!”


    “我們若知曉棺中無人,可立即遣使與遼和談,完全有可能避免戰事,隻要給遼人的好處夠多,亦可將石介抓迴來!”


    錢明逸說完後,一旁的李定和劉湜都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他們覺得抓到了蘇良的疏漏之處。


    而賈昌朝與王拱辰則是微微皺起眉頭。


    蘇良等的就是錢明逸這句話。


    所有主張掘墳的官員以及坐在上麵的官家,其實還有一個不可明說的心思。


    若當下能迅速確定石介與遼人勾結,可派遣使者與遼秘密和談。


    換言之,就是:花錢保平安。


    這種事情,大宋做得可謂是輕車熟路,得心應手。


    澶淵之盟、宋夏和議、慶曆增幣,都是典型的例子。


    但是,這種丟人之事,絕不能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


    錢明逸說出此話,他便輸一半了。


    慶曆和談時。


    遼國要求“增歲幣十萬,絹十萬匹”,趙禎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就答應了。


    但是當遼在協議國書中使用“獻幣”一詞後,趙禎大怒,與對方再三爭辯。


    最後,國書上稱為“納”,而在大宋朝堂上都是稱為“贈”。


    大宋君臣,不惜錢,但看重臉麵。


    蘇良看向錢明逸,冷聲道:“好一個隻要給遼人的好處足夠多,就能免於戰事,甚至將石介抓起來!”


    “錢正言,遼國無緣無故攻我大宋,你率先想到的不是如何禦敵,而是和談納幣?你不懼百姓辱罵,後世惡名,難道官家不在意,其他朝臣不在意嗎?”


    “我大宋何時變得如此慫了,自稱上國,卻要不戰而降,此舉,與賣國何異?錢正言,你作為我大宋官員,為何要如此下賤呢!”


    此話說完,趙禎都感覺臉上有些燥熱。


    “你……你……你……竟然罵人!”


    錢明逸頓時不知該如何說了。


    他自認講的是事實,但說完後才意識到官家絕對不會認可他這種話。


    這時候。


    殿中待禦史劉湜站了出來。


    “蘇良,莫亂扣罪名!錢正言也是希望我大宋無戰,百姓安居樂業。如今最快揭開真相的方式便是掘墳開棺,若棺中有人,再將石介厚葬即可!”


    蘇良捋了捋袖子。


    “厚葬?若棺中有屍骨,但有人懷疑非石介屍骨,是否還要解剖驗屍?若解刨驗屍仍辨別不出真假,是否為了社稷安危,就將其當作是他人假冒!若凡事都如此做,那你們打著社稷安危的口號,是不是想害誰,便能害誰!你們就不怕死後下地獄入畜牲道嗎?”


    蘇良走到劉湜麵前,怒目而視。


    “你……你……”


    劉湜不敢與蘇良直視。


    錢明逸和李定向他講過蘇良揍人的情景,他怕蘇良發起狂來也會揍他一頓。


    而歐陽修和包拯則是麵帶微笑。


    如同丈母娘看女婿那般,覺得後繼有人了。


    旋即。


    蘇良走到大殿中央,再次拱手。


    “官家,掘石介墳墓,不僅會讓官家丟“仁善”之名,且會讓某些人詭計得逞,臣建議,應采取掘墳以外的調查方式,證明石介清白!”


    趙禎緩緩坐直了身體。


    他最大的糾結,其實就是掘開石介墓後可趁戰事未起,遣使議和。


    但聽蘇良這麽一說,若真做出此事,除了他丟了仁善之名,恐怕還會成為帝王生涯的一個大汙點。


    顯然不值得。


    趙禎想了想,道:“掘墳證清白,過於極端,還是令京東提點刑獄呂居簡從其他方麵徹查此案吧!若有確鑿的證據,再掘墳亦不遲!”


    說罷,趙禎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可以退下了。


    趙禎雖然說話不多,但感覺卻甚是疲累。


    這時。


    蘇良再次拱手,道:“官家,臣還有事要奏!”


    趙禎一愣,道:“講!”


    “今日,諫院右正言錢明逸、禦史台殿中待禦史劉湜所言,令臣甚是驚詫!作為一名台諫官,二人竟然能說出如此恬不知恥的話來,實乃令台諫蒙羞,百官不恥。二人已不配再做台諫官,蘇良也實不願與此等軟骨頭為伍!”


    蘇良自知不可能將賈昌朝等五人都拉下馬,故而就選了今日表現最讓人生厭的二人。


    “臣附議!”一旁的包拯和歐陽修同時拱手。


    錢明逸和劉湜氣得直想爆粗口。


    二人知辯解已無意義,便忙向賈昌朝、王拱辰和李定投以求助的目光。


    但三人將腦袋一扭,根本沒有替二人求情的打算。


    他們生怕蘇良將他們也彈劾了。


    趙禎麵色陰沉,道:“此事,待查明石介謀逆案後,一並再說吧!”


    說罷,趙禎便離去了。


    歐陽修、包拯和蘇良相視一笑。


    而賈昌朝等五人則是灰溜溜地離開了。


    很顯然,錢明逸和劉湜的台諫官之職,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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