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院,茶室內。


    蘇良與包拯相對而坐。


    包拯眼珠一瞪,胡子一扯,白皙的臉上滿是驚詫。


    “景明,你讓我自薦去做正旦使?你是不是瘋了?我最不能做的便是這種八麵玲瓏之事!”


    蘇良為包拯倒上茶,笑著說道:“敢問希仁兄,本次正旦使的職責是什麽?”


    “賀正旦,兼察邊事。”包拯脫口而出。


    蘇良搖了搖頭,看著包拯認真說道:“我認為是察邊事,兼賀正旦。”


    包拯一愣,旋即明白了。


    兩事一翻轉,意義完全不同。


    賀正旦隻是走形式,年年都是一個樣。


    其實委派誰去都不會出大問題。


    但若是勘察遼國軍情,包拯比其他人都要強上許多。


    包拯在地方任上時,曾多次對朝廷禁軍的招募與訓練提出過看法,並有數項被采納。


    他是真正懂軍事戰略的。


    “敢問希仁兄,到了遼國,你會朝著遼主噴口水嗎?你會因某些事與遼臣爭論不休嗎?你會在某些重要場合做出失儀之事嗎?”


    包拯連連搖頭。


    他若為正旦使,那自然是不卑不亢。


    遼主又不需要他進諫,他自不會朝著對方噴口水。


    至於與遼臣爭論,隻要不涉及侮辱大宋國威,他也不會主動尋麻煩。


    包拯主打一個: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蘇良又說道:“希仁兄,你應知王拱辰、錢明逸、李定等人的性格。若他們為正旦使,一定能將慶賀正旦之事做得很漂亮。但讓他們勘察遼國軍情,恐怕他們根本不會盡力。”


    包拯微微點頭。


    作為正旦使,慶賀正旦無失禮儀,便算成功。


    而若沒有勘察邊事,官家根本不會責罰。


    做此事,全憑本心。


    想到這裏,包拯頓時捋起青須,道:“此事舍我其誰,我這就去寫奏疏自薦!”


    ……


    翌日。


    包拯的自薦奏疏和蘇良二次舉薦包拯為正旦使的奏疏,幾乎同時送到趙禎的麵前。


    趙禎看完後,若有所思。


    包拯和蘇良皆認為,賀正旦並不重要,大宋臣子皆有能力完成,但是若查邊事,包拯更能勝任。


    包拯還稱:他若去,必能夠比其他人更能彰顯大宋國威。


    趙禎相信包拯有這個能力。


    但他也有些擔憂,怕此次將與遼國的關係搞砸了。


    他前思後想,徘徊許久,最終決定將蘇良召來問一問。


    ……


    午後。


    蟬鳴陣陣。


    天氣愈加炎熱。


    蘇良從禦史台走到垂拱殿,衣衫已完全濕透。


    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過,他一到垂拱殿,空氣便驟然變得涼爽起來。


    垂拱殿四周,放置著諸多冰盤。


    降溫效果極佳。


    在大殿中央,還放置了一個大大的方形冰鑒(大宋冰箱),內有冰層,藏有水果、飲子等。


    張茂則見蘇良一身是汗,便將其引到了偏室。


    其命一個小黃門拿來毛巾,另一個小黃門則是端來了兩碗冰鎮的杏酥飲。


    這可是兩府三司的主官們才有的待遇。


    蘇良擦罷臉,喝了兩碗杏酥飲,頓時覺得舒爽無比。


    片刻後。


    蘇良來到趙禎的麵前。


    趙禎道:“朕看過你與包拯的奏疏了,有一定道理,但朕還是有所顧慮!”


    “此次還是以賀正旦為主,察邊事為輔,若因察邊事而導致賀正旦有失,有損我大宋體麵,便得不償失了!”


    蘇良聽到此話,不由得重重拱手。


    “臣的想法恰好與官家相反。若能勘察到遼之邊事,失了禮儀也無妨!”


    “鄰國無友,我們與遼之間必有一戰,無可避免!”


    “啪!”


    趙禎朝著桌子拍了一下,麵色變得嚴肅起來。


    “放肆!自澶淵之盟以來,宋遼為兄弟之邦,邊境設榷場,雙方百姓互通有無,安居樂業,朕絕不允許再起戰事!”


    趙禎緩緩站起身來。


    “蘇景明,你應知,自先帝簽下澶淵之盟後,民間多譏諷之言,嘲諷我大宋無膽,以歲幣保平安,但天下人怎知,這對我大宋而言乃是一件好事!”


    “歲幣不過區區幾十萬兩,我大宋通過邊境榷場很輕鬆便能將這筆錢賺迴來。如若打仗,無論輸贏,消耗的錢財都將超百倍不止,朕願意看到無數好男兒喪命,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蘇良早就知趙禎是這種想法。


    趙禎隻希望國泰民安,再無戰亂發生。


    而從未想過要開疆擴土,要將遼國與西夏滅掉。


    但是,這隻是他的一廂情願。


    “官家所言,確有道理,若無先帝與官家堅守此想法,也不會有這幾十年來的宋遼之間,平安無事!”


    “但是,遼國乃虎狼之族,我大宋土地肥沃、百姓富庶,處處遠勝於遼。遼主怎能不會生出南下侵略之心。”


    “臣以為,以戰止戰,方為良策,不然我大宋越富有,商貿越繁榮,百姓越幸福,遼國便越有侵略的可能!”


    “臣舉薦包希仁,並非想要掀起戰事,而是我大宋以往的使臣過於和氣。”


    “比如宴請之時,遼人請酒,我宋使婉拒又如何,會得罪遼國嗎?會引得遼國南下攻宋嗎?我們對遼國太講禮數了!”


    “包希仁出使遼國,是告知遼國:我大宋不可欺,我大宋不懼戰。而不是告訴遼國:我大宋甚懂禮儀!”


    “當下,我們有這個實力和資格說這種話,我們唯有表現出強硬,遼國才會更加尊重我們,我們不是西夏和遼國的錢袋子!”


    “孰重孰輕,煩請官家定奪!”蘇良重重拱手,不再多言。


    趙禎坐迴龍椅上,認真地思考起來。


    “我大宋不可欺,我大宋不懼戰,而不是我大宋甚懂禮儀!”趙禎喃喃道。


    蘇良的這番話,讓他陷入沉思中。


    這樣的話語,他從來沒有聽過。


    莫說現在朝堂上的那些宰執。


    即使是慶曆新政時,範仲淹、富弼等人也沒有說過這話。


    趙禎不願戰,乃是為了大宋天下。


    而蘇良則告訴他,我們能戰敢戰,也是為了大宋天下。


    趙禎思索了半刻鍾後,朝著蘇良擺了擺手,道:“你先退下吧,容朕再好好思考一番!”


    蘇良躬身後退,他已盡到了臣子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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