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的確是有看不明白的人,謀逆案後,在謝家和常家兩邊有意無意地避嫌下,大福和常庭晚一直未曾再見過麵,得知自己的玩伴要離開,大福獨自窩在屋裏傷心了好幾天。


    加之那日在公主府被青嬤嬤當人肉墊子推出去,替小世子抵擋叛軍時,摔掉了正中間的兩顆小米牙,現今他說起話來,含含糊糊地漏風,於是,便更加難過。


    謝見君和雲胡,連帶著滿崽,一家人輪番上陣地安撫勸說,這小子竟然萎靡不振到連平時最愛吃的糖果子,都沒心思惦記了。


    小世子雪中送炭,吩咐府裏婆子送來一個木盒,雲胡幫著打開來看,正是大福在公主府磕掉的那兩顆小門牙。


    “小酥酥,為森麽要把牙丟到胡定上?”大福追著搬梯子的滿崽,稚聲稚氣地好奇發問。


    他這麽吐字不清地說話也有些日子了,新牙長得慢,加上他總忍不住地去舔下頜光禿禿的牙齦,以至於到這會兒,小米牙才剛剛冒出個尖兒來。


    滿崽見他又下意識地去舔牙,騰出搬梯子的一隻手,箍住他的下巴,“不可以哦,長睿哥哥的新牙已經都整整齊齊地換完了,你若是不乖乖聽話,等下長出來的新牙,就會左一顆右一顆!”


    大福被嚇唬得趕忙捂住嘴,想起跟王嬸子出門采買時遇見抽煙鬥的老漢,一張口滿嘴黃牙不說,還真像小叔叔說的那般左長一顆右長一顆,他可不能讓自己也變成老漢這樣!


    見小崽子被自己嚇住了,滿崽眉梢微翹,斂去唇邊的笑意,“咱們把你的牙丟到屋頂上,而後再認認真真地向牙婆婆許個願,保佑大福每一顆新牙都長得規規矩矩,齊齊整整,可好?”


    “好好!”大福用力地點了點頭,幫著扶正梯子,“都聽小酥酥的!”


    滿崽一把撈起他,三步並作兩步攀上屋頂。


    青山鬱蔥,碧水潺潺,繁華的上京城盛景盡收眼底。


    “小酥酥,胡定上看的好遠哦~”大福第一次從這個位置看自己生活的地方,扯著滿崽的衣袖止不住驚唿。


    “登得高,自然就看得遠。”滿崽從袖口中掏出檀木盒子,丟給他,“呐,這玩意兒丟在哪裏,你自己決定。”


    他們所攀的這間屋頂平坦開闊,即便是躺下翻身打滾也無妨,大福原地轉了幾圈,找了塊青瓦,將小米牙掩在了下麵,隨後朝著“小酥酥”隨手指的牙婆婆顯靈的方向,虔誠地祈禱起來。


    滿崽挨著他跟前坐下,聽見他嘰嘰咕咕地念叨,希望自己能換一口好看的新牙,到末了還沒忘了祈安,說弟弟將來換牙時,也得長得規規整整。


    明文剛從屋外進來,就被屋頂上的滿崽嚇了一跳,“大公子,您這腿傷還未好利落,怎還爬到那上麵去了?”


    話音剛落,旁邊又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哦豁,大福居然也在,這可不行!


    他趕忙喚府裏家丁,扶穩了梯子,將一大一小都叫下來。


    “我的腿早就不疼了。”滿崽拎著小雞仔似的大福在地上蹦了兩下,“你瞧,不妨事,倒是你...”他伸手捏了捏明文的胳膊,“你胳膊的傷怎麽樣?今日大夫來給你換藥了嗎?”


    那日在公主府,明文為了保護大福和小世子,獨身前去引開叛軍。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哥兒,腿腳也趕不上壯實漢子利索,叛軍將他追至湖邊時,擔心自己落入他人之手被糟蹋,他想也沒想地就跳進了湖中。


    好在那叛軍知道追錯了人,並未深追,隻沿著岸邊往湖裏猛紮了幾刀,見了血便收手了。


    又幸而湖水不算深,而他略懂些水性,即便被鋒利的刀刃劃傷了胳膊,最終還是咬著牙等來了援軍,保住了自己一條性命。


    從大福口中得知此事後,謝見君和雲胡為表感激之意,特地將他安置在府中好生養傷,日日派人送去補品湯藥,每隔兩天就請大夫上門為他診治換藥。


    這些天被好吃好喝地關照下來,明文自覺身子都重了,今早照鏡子時,瞧著麵色也紅潤了些許。


    “這點小傷,不足為道,勞主君同夫人有心,把我照顧得這般熨帖,倒叫我不知怎麽向主家報答這份恩情了。”他靦腆著說道。


    “你養好身子,便是報答了。”滿崽笑了笑,伸手接過他手中的竹籃,“雲胡不是讓你歇著嘛,咋又忙活起來了?”


    明文猛地一拍腦袋,“瞧我,光顧著說些閑話,反倒是把正事兒給忘了,方才在府門口,我遇著從鋪子裏迴來的主夫,說請您去他屋裏一趟呢。”


    不曉得雲胡找自己是為了何事,滿崽聽完明文傳話後,忙不迭奔著主屋去。


    


    雲胡正收拾櫃子裏的東西,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迴眸朝外看去,果真見著氣喘籲籲趕過來的滿崽。


    “再過幾個月,都要嫁人了,如何還跟個孩子似的淘氣,也不怕摔著,看這跑得滿頭大汗!”


    是的,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滿崽和季子之間的那點事兒終於八字有了一撇。


    季家已無德高望重的長輩,確認兩小隻待彼此的心意後,師文宣便親自出麵,攜柳雲煙前來謝府提親,三書六禮備得妥帖,還請了欽天監給算的良辰吉日,將婚事定下了同年的臘月初五。


    按理說,這日子不該如此倉促,隻是崇文帝的身子骨早已經被夷草膏掏空了,又因著接連受了不少刺激,龍體抱恙,每況愈下,若是拖延下去,指不定這場婚事就要被耽擱三年。


    季子已經盼了這麽多年,一刻鍾都等不了,怕謝見君和雲胡不樂意,他就登門請罪,給謝家的聘禮,也是掏空了季晏禮的家底兒,尤其是下聘禮那日,可堪比十裏紅妝,主打不讓滿崽受一點怠慢和委屈,半點都不行。


    聽雲胡提起自個兒的婚事,滿崽微微垂眸,耳梢微不可察地漫上緋意。


    雲胡知道這小子是被自己打趣得害羞了,便將剛剛從櫃子裏翻找出來的木盒推到他麵前,“打開看看?”


    “怎麽還整得神神秘秘?”滿崽說著,挑開木盒的插銷,入目是一遝契書,有幾張瞧著有些年頭了,“田契?地契?還有銀票?”


    他驟然抬眸,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雲胡,你把甘盈齋倒手了?”


    “胡鬧…”雲胡輕點了點他的額前,溫柔地嗔怪道:“這是我同你阿兄這些年給你置辦的嫁妝,如今終於是派上用場了,不過,嫁妝可不止這些契書,你阿兄說了,定要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滿崽眼眶微熱,他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半晌,他抱了抱雲胡,哽聲道:“有你們可真好!”


    “瞧瞧,隻是出嫁罷了,又不是生離死別....家裏的臥房一直給你留著,放心,保準不讓大福和祈安亂動你的東西。”雲胡撫了撫他的後背,語氣放得更加溫軟,“宴禮前些日子特意購置了一套宅子,放在聘禮裏麵,要給你和子倆人成婚之後住,他知道你念家,宅子的位置選在了咱們家對麵,就隔著一個長街,平日你若是想迴家,出門走幾步就到了,對了,想好把誰留在身邊給你做陪嫁了嗎?”


    滿崽搖頭,“原是昌多說要陪嫁過去,但我沒答應,現今他已經是甘盈齋的大當家,又是你跟前的一把手,這般聰明伶俐之人,倘若後半輩子都鎖在深宅大院裏,怕要屈才了,我還是、我還是再想想吧。”


    雲胡見他一時半會兒沒下定決心,也不逼迫,左右這家裏麵都是相熟的知根知底兒的人,無論挑誰過去,幫著滿崽執掌中饋,他都能放心些。


    本以為離著婚期尚有幾個月的光景,哪知暮秋一別,眨眼就到了年末,


    暮秋已別,眨眼就到了年末,臘月初五,正值喜事。


    天還未亮,一向貪懶愛賴床的滿崽就被雲胡從被窩裏揪出來,又是淨麵,又是裝扮,折騰到辰時龍抬頭,迎親隊伍都趕到府門外了,他才勉強清醒過來,手裏塞了個紅彤彤的大蘋果。


    “雲胡,不是騎馬嗎?我怎麽還得端著這蘋果?”他餓了一早上,到這會兒滴水未進,此時看著懷中溢著果香的蘋果,就如同餓狼見到肉似的,渴求的眼神都直了。


    “這是保平安的!”雲胡瞧出他的心思,連忙讓寧哥兒端來盤熱騰騰的餃子,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了兩口,“先墊墊肚子,等會兒到了季府上,還得吃麵呢。”


    鞭炮聲乍起,大福和祈安蹦蹦地小跑進來,“小叔叔,小叔夫來接你了!”


    吉時已到,便是半刻都耽擱不得,雲胡按住想要探出腦袋去看熱鬧的滿崽,接過明文遞上來的喜帕,作勢要給這不老實的小崽子蓋住腦袋。


    “不要這個!”滿崽連連後退,他才不蓋什麽喜帕呢,既是成婚,有何見不得人的?這季府雖說隻有一街之隔,但迎親的隊伍會沿著上京城的幾條長街轉一圈,再迴到成親拜堂的府上。倘若一路上都得蒙著這玩意兒,可就什麽熱鬧事兒都瞧不見了!


    “他既是不喜,那就算了。”謝見君抱臂側倚在門口,見著一群人為了捉滿崽,在屋裏玩貓和老鼠未果後,上前勸說道。


    雲胡也有些追累了,索性就隨滿崽的意願,左不過是他自個兒的婚事,自然由他自個兒拿主意。


    “時辰到了!時辰到了!咱們謝小公子該出門了!”喜婆子揚著帕子,扭著腰進來催促。


    滿崽穿戴好最後一件大紅喜服,紅著眼圈站在謝見君麵前,“阿兄。”剛一開口,語氣裏便泛起了潮濕。


    謝見君被這一聲阿兄喚得鼻尖發酸,他倉促地別過臉去,抹了把眼角,再迴眸時,整個人又恢複了以往的淡然模樣。


    “今個兒是好日子,高興些。”說著,他背對著滿崽,俯下身,“來,阿兄背你出門。”


    謝府這邊也沒有長輩,遂出嫁前的禮節都簡而化之。


    從臥房到府門的這段距離,謝見君走得極慢,似是怕顛簸了滿崽,又似是不舍得,他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踏過腳下的青石。


    “阿兄,將來我還能來你這裏呢”滿崽覆在他肩上,悶聲發問。


    謝見君輕笑,將人用力地往上掂了掂,“小兔崽子,淨說胡話,什麽叫來我這兒?如何,一朝出嫁了就不迴家了?”


    心頭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被衝散,滿崽樂嗬極了。他自幼跟著阿兄和雲胡一起長大,最怕像小山,大虎那般生分了,這會兒得了滿意的答複,揚起的嘴角,喜滋滋地半天都沒落下。


    謝府門外,季子同樣一身大紅喜服,緊張又局促地站在石階下,等待著迎接他心心念念的人。


    饒是再不舍,謝見君也得放手,他一臉正色地叮囑季子,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許欺負滿崽,即便知道自家弟弟的德行,斷然不是那肯吃虧的人,他仍不放心。


    “阿兄,我、我、我發誓!”季子磕磕絆絆地立誓,哪怕謝見君不叮囑這麽一句,他也做不出欺負自家夫人的事兒來。


    


    門前吹吹打打,熱熱鬧鬧了又一場,最終重歸於平靜。


    “好似昨個兒還是個莽莽撞撞,需要人時時看顧操心的小兔崽子,今日便嫁作他人夫了。”雲胡望著愈行愈遠的迎親隊伍,吐出一聲歎息,雖說攏共就隔了一條街,沒準每日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可他這心裏忽而就空了一塊。


    “是呐。”謝見君跟著附和了一句,知道雲胡難受得厲害,將他撈進懷裏,捏了捏他的肩頭,“說起來,咱們還沒正經過明路呢,不行,改明兒我得補給你!”


    雲胡被他這一句話說得有些發懵,迴過神來想想也是這麽一迴事兒。


    當初在福水村時,莫說是辦一場婚事了,自己嫁到謝家,就是拎著個破包袱隨媒婆過門,連件像樣的喜服都沒有,更別提去縣衙登記婚書,真要仔仔細細地論,他和謝見君且不算夫夫呢。


    但這補,又是怎麽個補法?難不成他們都這般年紀了,還要學著兩小隻穿上大紅喜袍,迎親拜堂?


    雲胡想都不敢想,一把推開謝見君,自己紅著臉溜進了屋裏。


    *


    年底臨著封印前,朝中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兒。


    戶部尚書方旬上疏請求致仕,他一把年紀,身子骨早不似先前那般康健,一年到頭都來不了幾迴戶部,隔三岔五便命府裏人告假,勉勉強強地撐到今年,又出了三皇子謀逆一案,當日他在上書房險些被嚇得犯了中風,在家歇息了近三個月才出現,這會兒提告老還鄉,太子連個拒絕的理由都說不出來,隻得象征性地挽留了兩句便放他離開了。


    三品尚書空缺,少不得有人要先頂上,謝左丞臨危受命,暫代尚書之職。


    說是暫代,大家心裏都清楚,等崇文帝醒來,亦或是太子順利繼位,謝見君轉正為戶部尚書,不過是時間問題。


    這一番衡量,某些人的心思又禁不住活躍起來。


    於是年關之下,雲胡忙著跟柳雲煙在京中貴人之間交涉走動,謝見君則整日出門應酬,倆人偶時腦袋都挨到一個枕頭上了,還說不了兩句貼己的話,就相擁著睡熟。


    此等忙忙碌碌的境況一直維持到大年夜。


    往年過年,都是謝家和季家紮堆在一起,若宋沅禮在跟前,也會過來湊熱鬧。


    然今年青哥兒懷了二子,宋家公婆早早從衢州趕過來照應青哥兒的身子,季家更是在朝中封印後就舉家迴了衢州,說要去祭奠季子和季宴禮的娘親何氏,開印前方歸。


    縱使少了這麽多人,但因著有大福和祈安兩個活寶在,這頓年夜飯照舊不失繁鬧。


    雲胡守夜到子時才歇下,年初一剛過辰時一刻,他就被大福搖起來,混混沌沌中,懷裏莫名塞進來個冰涼堅硬的木盒。


    “爹爹,阿爹讓您親自打開來瞧瞧呢。”


    第274章


    雲胡茫然地環顧四周, 空蕩蕩的臥房裏隻餘著自己和“小信差”,“阿爹去哪裏了?”他打了個哈欠,歪頭問小信差 。


    小信差緊抿著嘴不吭聲, 自覺完成了任務, 便“噔噔噔”小跑著離開, 一點也不留戀爹爹的溫暖。


    沒套出有用的情報, 雲胡無奈, 這才將眸光落在了手裏捏著的木盒上, 黑檀木的盒子掂起來微微有些重量,不曉得擱放了什麽東西,搖著有清脆的叮鈴聲。


    他驀然來了興致,左右擺弄了兩下,隻聽著“砰”的一聲, 木盒應聲而開,一枚銀質的長命鎖映入眼簾, 緊接著一封極薄的紙條攤開在掌心裏。


    “一周歲生辰的雲胡是個杏眸彎彎的可愛崽子, 祈願他日日平安康健。”


    平安康健....雲胡望著盒子裏的長命鎖, 自嘲地笑了笑。這尋常人家, 凡是家中受疼愛的孩子,自出生起,爹娘便會找匠人,早早置辦下可護佑安樂的平安鎖。


    而他的出生, 自始至終都不曾受過期望,以至於所有孩子理所當然都該擁有的東西,晚來了這麽多年。


    他摩挲著銀鎖表麵細致的花紋, 眼眸漫上來一抹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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