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搖頭,順勢打了個哈欠,拱手道,“勞先生掛念,隻是昨晚家中有事兒,耽擱了時辰。”


    “既是如此,那還請小謝大人隨我去給尚書大人迴了話。”秦師爺微微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見君曉得師文宣這是要叫他過去訓話,整了整衣襟,跟在秦師爺身後往吏部走,沿途還打了一路的哈欠。


    “今個兒怎地這般沒精神?我若不是讓晁學士在旁提醒著,你這是打算要殿前失了禮數?還是以為聖上瞧不見你?”師文宣聲音有些嚴厲,但見他眼圈泛紅,眼底一片青色,又忍不住心疼地關切。


    “先生教訓的是...”謝見君乖巧聽訓。尋常這種時候,都是他和季宴禮作伴,如今季宴禮休婚假,自然就隻留下他自個兒了。


    “學生昨夜在橋西街遇著一孩子,家中爹娘過世,無錢置辦棺材,學生一時心軟,便幫著搭把手,忙活到半夜方才歇下,今日上朝又起得早些..”他難為情地替自己辯解道。


    師文宣沒再說什麽,他知道謝見君不會跟自己說謊,況且這種事兒,一聽就是他這學生能幹出來的,故而臉色也跟著緩和了些。


    他吩咐侍從端來一杯醒神的濃茶,眼看著謝見君吹涼了喝下,才問起,“那孩子是怎麽一迴事兒?”


    “學生不敢欺瞞先生,隻聽聞那孩子的爹娘是受了迫害,今早已經讓府裏人帶去京兆府報案了。”


    “京兆府..”師文宣低聲重複了一句,“要是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京兆府未必會管這檔子事兒...不過,你既然已經安排了,便去試試,若是那邊不出麵,隻管來找我。”


    “學生先行謝過先生。”謝見君沒跟京兆府尹打過交道,不知其品行如何,但聽師文宣這般說,他這心頭隱隱湧上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不然酉時散班後,


    他一出宮門,就見著李大河苦著臉站在馬車旁。


    “大河叔,今個兒什麽情況?”


    李大河歎了口氣,眉頭緊擰起三分,“主君,今日京兆府拒了昌多的報案,說是跟昌多周圍的鄰居們都打聽過了,近些時日不曾有一群漢子追打上門,還說他爹是無錢治病才病死的,他娘一時受不了刺激,追著懸梁自縊,跟昌多的說法根本對不上...可、可我今個兒去見過他爹娘了,他爹分明就是受了虐打,那胸口都凹陷進去了....”


    謝見君當下心裏一沉,難不成,還真就讓師文宣給說對了?


    第120章


    “主君, 咱這事兒還管嗎?”李大河見謝見君臉色陰沉得厲害,小聲地試探著問道。他不覺得昌多一個孩子,能編出這滔天的謊話來, 況且自己又是親眼所見他爹的傷勢, 這會兒細想, 準是那些街坊鄰居不願沾惹上麻煩, 才這麽說的。


    “大河叔, 今早我讓您去買棺材, 可是都給置辦好了?”謝見君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偏偏問起了旁的。


    “哎哎,主君既是吩咐下來的活兒,我自當都是要給辦妥當的, 買的是柏木棺材,結實得很, 掌櫃的說這木頭防蟲, 埋在地裏經年不朽呢...”李大河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


    謝見君沒打斷他, 聽著他的念叨, 自個兒卻是出了神。明晃晃的一行壯漢,大白日闖進了矮巷民宅,也能被人說沒瞧見?他不由得嗤笑一聲,該說是這些鄰居膽子太小?還是應該說, 有心懷不軌之人在其中作祟?


    “主、主君...”李大河被這聲嗤笑滲得後背直發涼。他早先聽自己婆子說起錢嬸子被辭退一事兒,便知道他們這位主君,平日裏瞧著寬厚和善, 待誰都是客客氣氣的笑臉,可真要踩著他的底線, 那是半點不留情麵。


    也不知出了這檔子事,謝見君還會不會繼續管下去。其實說白了,就算是他自此撒手不管,別人也說不上什麽指責的話來。好歹主君還給打了棺材呢,那昌多的爹娘被迫害,於他們又有什麽關係?


    但就是、但就是看著這可憐娃娃,李大河這心裏頭酸酸澀澀的,不是個滋味。


    “咱們先迴家吧...”謝見君沒注意到李大河神色的一場,他翻身鑽進馬車裏。


    “對了...”,他猛地掀開簾子,“昌多呢?你們從京兆府迴來,是送他迴橋西街了,還是在咱們府上?”


    “迴主君,主夫聽說橋西街那邊連木炭柴火都沒有,也不見吃的東西,就將他留下來了,說等您迴去安排。”李大河老實答道。


    “嗯,迴吧..”謝見君點點頭,沒說旁的,簾子又被放了下來。


    李大河咂摸不出他這話中的意思,索性長鞭一甩,麵前的馬踏風而起。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府門口。


    進門時,謝見君見昌多套著滿崽穿小一茬的厚棉衣,蜷縮成一團,坐在屋簷下怔怔出神,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幼時的小滿崽,禁不住頓住腳步。


    “阿兄,你迴來了!”滿崽聽著動靜,從屋裏小跑出來,迎麵就衝著謝見君撲了上來。


    謝見君向後踉蹌一步,將人一把托抱住,往上顛了顛。他從不會吝嗇這些能給小崽子足足安全感的懷抱,哪怕現在抱起滿崽,已沒有從前那般輕鬆。


    聞聲,昌多跟著抬眸,看清此情此景後,眼底翻湧上一絲豔羨,他起身恭敬行禮,“見過謝大人..”


    “昌多,外麵冷,進屋裏來..”謝見君應了一聲,抱著滿崽大步經過時,還不往招唿他。


    “好..”昌多掩下眸中的豔羨,追著他二人身後進了屋子。


    雲胡正忙著跟王嬸縫補衣裳和鞋子,他看昌多穿得單薄,手指都生了成片通紅的凍瘡,腳上蹬的布鞋還頂出了大拇指,就從庫房裏找出滿崽先前穿小的衣物,尋思改改尺寸,拿給這小哥兒穿。


    當下看他推門進來,便忙不迭衝他招招手,“昌多,過來試試,看這雙鞋合不合腳?”


    昌多沒動,幹巴巴地站在門口耷拉著腦袋,手指不自覺地攪弄著衣角,他腳上穿的鞋沾滿了雪泥,還破了個洞,實在不能踏進這幹淨暖和的屋裏來。


    謝見君將滿崽放在床榻上,迴頭瞧著昌多的目光,曾窘迫地盯著自己露在外麵的腳指頭,他笑了笑,從雲胡手裏接過改好的布鞋,半蹲在他跟前,“來,伸腳...”


    昌多猛地後退好大一步,這可是官老爺呐!哪有讓官老爺給自己換鞋的道理,他下意識地就想要屈膝。


    “我說什麽來著,你這膝蓋不要了?”謝見君拉住他,將布鞋往他腳邊一擱,故作嚴厲道:“來試試看。”


    昌多小心翼翼地脫下腳上單薄的布鞋,如獲珍寶似的踩進了雲胡給他重新縫補過的棉鞋裏,暖意霎時從腳掌心竄至全身,“合、合適。”


    他眼眶裏滿是潮意,連說話都黏糊起來。


    “合適就行,這還有兩件棉衣,等下你都來試試,若是肥了,我讓王嬸再給你緊一緊腰身。”雲胡眉心微動,望向他的眸光浸著溫柔。


    昌多怔怔點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滿心裏便隻想著道謝,卻是連去屈膝都被謝見君製止了,他縮著肩頭,無措地站在門口。


    謝見君的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王嬸,您帶滿崽出去,我有事要同昌多說。”。


    滿崽立時就從床上蹦起來,“阿兄,有何事我聽不得?!你還要支出我去!”


    謝見君淺淺地掃了他一眼,隻一個眼神,就讓小滿崽身子抖了抖,乖乖巧巧地套上棉鞋,跟在王嬸身後出了屋子。


    屋子裏安靜下來,他把昌多拉進門,“哢噠”落了鎖。


    “今個兒去京兆府,是怎麽一迴事?”


    昌多抿了抿嘴,“府尹大人說我報假案,說我爹娘的死與旁人無關,可我發誓,我真的沒說謊!”似是為了讓謝見君和雲胡相信自己的話,他還真舉手發起了毒誓,直言自己若是說謊就不得好死。


    雲胡忙將他的手拉下來,使勁在地上跺了兩腳,“不興瞎說!”


    “那你知道些什麽?你說的他們讓你爹簽田契是為了什麽?”謝見君追問道。他並非惡意要揭開昌多的傷疤,隻是對這事兒覺得蹊蹺,若是不問明白,後續的事兒,他也幫不上什麽忙,就隻能擇日下葬了。


    昌多登時臉色一變,眼淚瞬間就砸了下來,“我聽我爹說,任成富要低價買我家的田地,我爹不肯簽田契,他就聯合了族中人,將我們一家都趕出了村子,還把我爹的腿給打斷了,那些闖進我家的壯漢,就是任成富找來的!我們都已經離開村子了,他還不死心!”


    他越說越激動,仿若篤定了他爹娘遭此劫難,就是任成富在背後搞的鬼。


    “昌多,你要知道,空口無憑,你說的再多再真誠,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京兆府那邊也不會接案的。”謝見君淡淡開口,聽不出什麽語氣。


    倒是雲胡下意識地扣緊了手心,跟著昌多的話,眉宇間掛滿了擔憂。


    昌多麵露難色,他躊躇了好半天,好似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謝見君眼瞅著他從方才脫下來的布鞋裏拆出一份被血汙了的文書。


    “這是我從我爹身子底下找到的,許是沾了血,又在爭執中被撕碎了,那群人才沒有帶走...”


    謝見君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平展開,細細打量了一眼,這的確是一份轉讓的田契,署名就是任成富。


    “今日,京兆府尹問你的時候,你怎麽不把這田契拿出來?你若拿出來,當場便能立案了。”


    昌多身子一顫,磕磕絆絆地迴話,“我、我之前見過那個京兆府尹..就在我老家,有一次在茶館的包間裏,我見過他和任成富在一起,我怕、我怕...”


    這後麵的話,他說不出口,但謝見君猜到了他的意思,昌多大抵是認為那京兆府尹同任成富有什麽勾結,故而今日,寧願被京兆府的衙役趕出門,也不敢把藏在鞋裏的田契拿出來。


    “你倒是個聰明孩子..”謝見君長歎了口氣,隻覺得這事兒忽而變得麻煩起來。若隻是個強占土地的地主也就罷了,現今不知道,京兆府尹在其中又扮演著什麽角色。


    他有些猶豫,一時懷疑自己該不該去管這件事兒,那府尹是從三品的官秩,論官職來說,自己不過是個從六品的修撰,硬碰硬,定然不會順利。


    倘若就此將這事兒擱下,哄著昌多給他爹娘安安生生地下了葬,照現在的局勢來看,也不是不成,但他這心裏,總有股氣堵在胸口處,提不起來,也落不下去。


    屋中驟然陷入了安靜,雲胡也從昌多的話裏聽出了什麽,又瞧見那沾血的田契實在刺眼得很。


    “阿兄,他們都說京兆府尹不是什麽好官!”滿崽的聲音,悶悶地打門外傳來。


    謝見君一把將他提溜進來,聲音摻雜了幾分慍怒,“誰讓你在這兒偷聽的?這話是誰同你說的?”


    滿崽往雲胡跟前躲了躲,怯生生道:“就...就我們同一個學齋裏的學生,湊在一起說的,說那京兆府尹可壞了,一點也不像上京的父母官,倒像是個蠻橫不講理的土匪頭子。”


    謝見君被噎了一嘴,冷不丁想起,這百川書院,在上京也算是拔尖的書院了,不少進不了國子監的官家孩子都被送去那兒讀書,這一來二往,指不定從家裏聽著什麽話了,便拿來學齋裏口無遮攔。


    他掰住滿崽的肩膀,迫使他直視自己,“這些話,你既是聽來了,就不可再往外說了,知道嗎?還有,家裏的事兒,也不興往外說,尤其是昌多的事兒,聽見了沒?”


    滿崽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才點點頭,“阿兄,你不許我說,可是你不管昌多了嗎?”


    謝見君被問得一怔,下意識看向雲胡,見小夫郎一臉憂心地望著自己,他捏了捏發緊的眉心,半晌,緩緩地吐出幾個字,


    “昌多,明日酉時,你帶上這封田契,跟李大河來宮門口,我帶你去個地方,能不能給你爹娘討迴這個公道,就得靠你自己了。”


    第121章


    轉日散班後, 謝見君剛從宮中出來,就見李大河駕著馬車,已經等在了宮門口。


    他定了定神, 攀上馬車後, 瞧著車廂裏昌多恭恭敬敬地衝他行禮, 便轉身對著李大河, 壓低聲音道:“大河叔, 咱們先不迴家, 繞兩條街去先生那裏。”


    李大河得令,驅趕著馬車,在上京城裏轉悠了兩圈,停在尚書府外。


    “昌多,你先在這兒等著, 呆會兒我著人來喚你...”


    謝見君掀開門簾,正欲下馬車, 迴頭看小哥兒緊攥著懷中的那份田契, 一臉的惴惴不安, 他不放心, 趁著給他整衣襟的功夫,又安撫了一句,“昌多,別害怕, 沒事。”


    昌多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知道謝見君此舉是為了給他爹娘的死討個公道,遂無論等下會發生什麽事, 他都不會退縮的。


    謝見君拍拍他的肩膀,方才下車。


    等尚書府小廝通報沒二刻鍾, 秦師爺便親自迎了出來。


    “小謝大人,尚書大人正在後書房等您,請隨我來。”


    “勞煩秦師爺帶路。”謝見君作揖行禮,跟著入府門。


    後書房內,


    師文宣剛用過晚膳,這會兒正坐在案桌前習字,聽著門開的動靜,調笑著打趣道:“見君,為師難得見你散班不迴家守著你的小夫郎,好端端的,跑我這兒來作甚?”


    謝見君沒整那些彎彎繞繞,開門見山地直說道:“先生,學生此番過來,實則有事想要求於您..”


    “哦?”師文宣微微抬首,“可是為了那個你撿迴家的小哥兒?”


    “是”謝見君應聲,將昨夜從昌多那兒聽來的話,同師文宣說道了說道。


    師文宣聽完,一時沒接話。


    半晌,


    他抿了口茶,緩緩道:“若隻是個小小的強征土地的地主,你不會求到我這會兒了來,怎麽?是京兆府尹不給你麵子?還是說,這裏麵有你動不了的人?”


    謝見君心底一凜,暗道這師文宣果真是聰明,他還未說到最要緊的地方,就已經被猜透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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