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宴禮等不及他說完,猛嚼了兩下,一口咽進了肚裏,他昨夜考校季子的功課,睡得晚了,今早險些起不來床,若不是那小子“懷恨在心”,特地在寅時潑了他一臉盆的冷水,他怕是要把早朝都得睡過去。


    “先生呢,先生還沒來嗎?”,他抹了把嘴上的碎末,低聲問道。


    話音剛落,秦師爺駕著尚書府的馬車過來。


    師文宣下馬車後,原本三三兩兩站在宮門外的官員們,便都聚了過來,爭前恐後地同他行禮寒暄。


    餘光中瞥見自個兒那兩個學生同石柱子一般,杵在角落裏不冒頭,他喚來秦師爺低語了兩句。


    謝見君正跟季宴禮迴憶著當日殿試時走過的路線,秦師爺倏地湊過來,拱了拱手,“兩位小大人,等會兒宮門一開,您們就跟著尚書大人身後走便是,切記,不可交頭接耳,不可四下觀望,這宮裏耳目眾多,凡事都得小心謹慎。”。


    正說著,朱紅木門被從內到外的推開,走出幾名內廷宮人。


    官員們陸陸續續地魚貫而入,秦師爺這邊遞完了話,便連忙迴到師文宣麵前伺候著。


    “咱們也該進去了。”,季宴禮拉上謝見君,二人乖巧地跟在自家先生的身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同其他官員默不作聲地入了太和殿。


    沒多時,崇文帝身著石青龍袍進殿。


    眾大臣跪地行禮,齊齊高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通流程走完,才進入今日上朝的主題,照例是西北戰事和賦稅一事,前排幾位重臣吵得不可開交。


    謝見君和季宴禮不過都是從六品和七品的小官,說不得什麽話,全程手持笏板在後麵聽著。


    約摸著吵了一個來時辰,聖上才發話,讓其去禦書房接著吵,其餘人便可散去。


    歇息了片刻,用過早膳後,謝見君二人由內廷宦官引去了翰林院。


    他如今是翰林院從六品修撰,平日裏主要幹的就是掌修實錄,記載聖上言行,進講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禮的文稿。


    照理來說這點活兒算不得忙,可誰知他前腳剛入翰林,便有學士捧著一摞文書過來,不由分說地塞給他,“謝大人乃是第一天過來,對這兒還不熟悉,煩請先行將這些文書整理出來吧”。


    那學士語氣有些冷淡,全程都是吊著眼看他。


    謝見君蹙了蹙眉頭,隱隱有些不悅,但是拱了拱手,恭謙問道,“請問下官的位置....”。


    不等他說完,那學士直接無視了他,湊到剛解手迴來的季宴禮跟前,笑得一臉諂媚道,“小季大人!”


    第103章


    那侍講學士滿臉堆笑地湊上前來時, 季宴禮也懵了,反應過來瞧見謝見君正看著自己笑,他便明白, 立時就衝著侍講學士行了個禮, “大人, 下官今日初入翰林院, 還不曉得自己的位置在何處, 還望您指點。”


    “小季大人客氣了, 您請隨我這邊來!”學士側身讓開路,說著就要引他往窗邊走。


    季宴禮一時沒挪步,繼續道,“大人,下官還有一事, 下官與摯友同入翰林,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將我二人安排在一處, 凡事也好有個照應。”


    那學士這會兒才騰出視線, 扭頭看了眼身後的謝見君, 而後薄唇輕啟,“你也跟我來吧”,語氣再度恢複了先前不疼不癢的平淡。


    謝見君眉心微動,入座後, 又見侍書、典籍之人接二連三地往季宴禮跟前湊,又是打招唿寒暄,又是端茶送文具, 好不殷勤。


    “咳咳....”宋學士緩緩踱步進門,見狀輕咳了兩聲, “這是都忙完了?”


    一群人登時作鳥獸散。


    季宴禮的案桌前終於冷清了下來,他長籲一口氣,轉頭將多出來的文具給謝見君都分了分。


    得見謝見君作勢拱了拱手,“沾師哥的光了。”


    他滿臉無奈,“你就慣會打趣我,方才你在這兒也聽著了,這些人,要麽是我爹的門生,看在我爹的麵子上前來問候一二,要麽是衝著我爹來的,想借我在中間給搭個橋,好攀附上季東林,哪裏是因為我是探花,所以才高看我一眼?”


    謝見君笑而不語,他與季宴禮雖同為師文宣的學生,但相比較自己這無權無勢的寒門學子,季宴禮有他爹這禮部尚書的關係在,自然要更得這些人“青睞”。


    後世在職場上混跡過幾年,這樣的事兒他早就習以為常,故而也不甚在意,隻拍了拍季宴禮的肩膀,故作誠懇道,“師哥,小的以後可就跟著您混了。”


    “嘿,你這人 ...”季宴禮氣急敗壞,正要說什麽,冷不丁對上宋學士望過來的眸光,他迅速垂下腦袋,狀似認真地翻看著麵前的典籍規章。


    謝見君也開始忙活著那侍講學士扔給他的一堆文書,說是文書,不過就是些早年聖上言行的記錄冊子,他一邊整理,順道翻看著,想從中了解一些當朝局勢,以及當今聖上的喜好,以便之後再揣測聖意時,也好對症下藥。


    忙忙碌碌,這一上午倏地就過去了。


    午時在膳堂用過膳,翰林院官員都要等到未時過半,才會開始做事,他便趴在桌上小憩了一會,睡得正熟時還聽著身側季宴禮刻意壓低的聲音,大抵又是在應付那些官員。


    下午照舊整理言稿,翰林院本就是個清閑地兒,平日裏沒什麽事兒。


    他也不過是托侍講學士的“福”,才一直沒停歇,季宴禮要輕鬆許多,被學士帶著起草了兩份詔書後,就一直坐在座位上喝茶,偶爾還搭兩句閑話。


    酉時,有內廷宦官前來報時,官員們陸陸續續地放班。


    謝見君一向不是那愛加班之人,就也跟著起身,整理好麵前的言稿。往門外走時,他瞧見宋學士還在垂眸盯著眼前案桌上摞得比山高的文書,執筆不住地在紙上寫寫畫畫。


    這宋學士是翰林院的一把手,一應政務最後都得交由他來處理,自然是要比他們底下這些小嘍們要忙得很。


    他和季宴禮一道兒過去,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


    宋學士眼皮子微抬,溫聲叮囑了一句,“沒什麽事兒便都迴去吧,明日不用上早朝,辰時過來即可。”


    “是”,二人齊齊應聲,同另幾位學士大人拜別後,才離開翰林院。


    


    剛出宮門口,季宴禮就被早已等在外的侍講典籍們團團圍住,不由分說地要拉他去喝酒,打得還是慶祝他第一日入職翰林院的由頭,他推脫不過,便想要拉著謝見君一起。


    可誰知那貼心的好師弟隻是微笑著衝他揮揮手,轉身就上了自家馬車。


    “你怎麽跟著過來了?”,謝見君將將掀開門簾,便瞧著他心心念念了一整日的小夫郎,正坐在馬車裏。


    “送你上朝沒趕上,那自是要來接你下朝了。”雲胡眉眼一彎,笑眯眯地衝他伸出手,將人拉上馬車,“餓不餓?我給你帶了些點心來,先墊墊肚子?”


    謝見君見他打開油紙包,內裏的綠豆糕眼熟得很,像極了自己早上出門前,匆匆拿走的那兩塊,“這是子給滿崽送來的那些?”


    “最後一點了..”雲胡抿嘴偷笑,“放心,我是經他同意才拿的,保準他不會鬧...你快吃吧,我出來時,王嬸子正在蒸菜包,還熬了米粥,等下迴去就能吃上了。”,見謝見君掰下一小塊,先行遞到他嘴邊,他連忙皺著眉頭躲開,“不要,好甜!”。


    單單隻是聞著這股子甜膩勁兒,就已經有些犯惡心了,若是再吃下去,怕是馬車還沒行進到家門口,他便要吐出來了。


    “你最近怎麽迴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謝見君看他臉色有些差,就將綠豆糕重新包起來,放到了離著二人較遠的地方,還將車窗簾拉到一道細縫兒,讓涼風穿堂而過。


    “可能是天太熱了吧,什麽都不想吃,還總是想睡覺....”正說著,雲胡打了個哈欠,眼眸中氤氳起霧蒙蒙的水汽,他伸出手,溫溫軟軟地撒嬌道,“今個兒刻東西時,一時有些困頓,險些還劃了手呢。”


    謝見君立時就緊張起來,拿過他的手細細打量了一遍,除去從前幹農活時留下的薄繭,倒是沒見著有什麽傷痕,這才寬下心來,“若是困了,便歇著去,左右不過是打發時間,非要趕在這一時半刻作甚?萬一真的劃傷手可如何是好?”


    雲胡撒嬌不成,反得了一通念叨,他往自家夫君身側一靠,急慌慌地岔開話題,“我我我我出來時,滿崽跟著先生在屋裏習大字呢”。


    謝見君瞧出他的小心思,確認他真的沒有劃傷手,就順著話茬接了下去“滿崽習大字?我可頭迴見他這般主動呢,你確定不是看錯了?”


    “他今日迴來時便悶悶不樂,說是字沒寫好,被夫子訓斥了,先生心軟,就說帶著他一起習字,走前,倆人還在房裏,我瞧著先生正教他如何執筆,小家夥學得可認真了。”


    “本就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謝見君應和著雲胡的話,探手摟住他的腰,將人拉進懷裏,讓他枕在自己腿上,而後撩開門簾,“大河叔,咱們往桂林街去一趟。”


    小夫郎挪了下身子,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而後疑惑著問起,“不先迴家嗎?”


    “不急”,謝見君將他的手團在掌心把玩著,“滿崽前日下學迴來,說想吃桂林街的豬肉脯,剛好離著不遠,過去瞧瞧看能不能買到,總聽他念叨,這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雲胡眼含笑意地迴握住他,撇撇嘴狀似揶揄道,“倘若之後你還說我寵著他,那我可要反駁你了哦!”


    被自家小夫郎調侃還是頭一遭,謝見君神色一怔,繼而歪著腦袋低笑幾聲,“ 好好好,我保證不再說你了。”


    雲胡滿意地點點頭,“你今日第一天上朝如何?”


    “一切都好。”謝見君下意識迴道。


    這話似是踩著了小夫郎的尾巴,雲胡登時坐起身來,一臉嚴肅道,“你總是這樣,問你什麽,你都說安好,實則有什麽事兒都自己瞞著受著,從不叫我知道!”


    “不瞞你..”,謝見君將他的炸毛撫平,“你也知道,我今日剛入翰林,一整天下來,連人都沒能認全呢,何來不是安好?”


    雲胡蹙著眉頭自己盤算了盤算,覺得好像也是那麽迴事,才又緩緩地躺下,好半天,悶悶地擠出一句話,“那你有什麽事情,可一定要告訴我哦!”


    謝見君想起今日在翰林院那侍讀學士的事兒,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來。


    


    轉日,辰時剛入翰林院。


    侍讀學士便過來布置差事兒,分給謝見君的,是將目前已有的典籍進行校勘修訂,調整前後語序,添加易於理解和研習的注釋。


    這活兒雖是繁瑣了些,但也是修撰應該做的差事兒,他一連忙活了好幾日,查閱了無數文獻,最終在學士規定的最後一天裏,將其修正過的典籍,以及注解釋義,一並都給遞交了上去。


    沒過兩天,陸伯言趁著午時在膳堂吃飯時,將他偷偷地拉到一旁。


    “謝大人,有一件兒我覺得應當讓你知道...”


    謝見君心裏咯噔一下,總覺得陸伯言即將要說出口的話,並非是什麽好事兒,但他還是拱了拱手,“陸大人所言何意?”


    陸伯言往四下看了一眼,確認沒有外人在場後,將聲音放得極低,


    “前些日子,侍讀學士大人讓你修撰典籍一事,其實是宋學士交於他的差事兒,他將你給的文稿,稍加潤色調整了一番,署上自己的名字,昨日交給了宋學士,還得了宋學士好一通誇讚,說他文從字順,筆酣墨飽,較之前精進了許多...”


    第104章 (二更)


    陸伯言說完, 還謹慎地又望了一眼四周,而後才撫了撫胸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大抵是頭一次做這背後告狀的小人之事, 他臉頰臊得通紅, 神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找上謝見君, 將實情告知於他, 其實是得家中人授意。


    侍讀學士雖隻是從五品的官階,但可為聖上讀書論學,亦或是給諸多皇子授書講學,曆來都是個容易招人眼熱的位置。


    若是在位之人品行敗壞,一朝得人所知, 就會被調離其位,嚴重者當革職處置, 那麽空出來的位置, 就要推舉新人頂上, 而他堂兄的三年任期, 就快要到了。


    他家裏原是想借著謝見君的手,把這事兒給捅出來,即便不能扳倒侍讀學士,也會給他一記重創, 要知道翰林一把手宋學士,一向大公無私,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 那可是大忌,隻要留下這個汙跡, 侍讀學士之後再想翻身就難了。


    謝見君雖不知其中彎彎道道,但也能咂摸出點名堂來。


    幾日下來,他並非看不出那侍讀學士是趨炎附勢之人,能做出這貪天之功的事情,他並不意外。


    隻是自己同這榜眼,自翰林院入仕以來,便沒有任何交集,堪堪隻是同僚關係,再親近一些,可稱為“點頭之交”。


    他也不過是在放榜時,聽師文宣提過,這陸伯言出身簪纓世家,家中代代為官,即便入翰林院做編修,亦有家中人幫著打點關係,以便於三年後晉升,這翰林院不過是他仕途上,一塊不起眼的墊腳石罷了。這樣根正苗紅,前途無限光明的人,即使是善心大發,也不會為了一個不知根知底的同僚,冒這種風險。


    如此分析下來,他愈發覺得,像是有人挖了個坑,靜等著他往裏跳。


    但論起來,他尚且可以選擇明哲保身,對這事兒置之不管,可自己多日的辛勞被不明不白地竊取,他還真咽不下這口氣。


    於是,謝見君拱手作揖,“謝陸大人將此事告知於在下。”


    陸伯言連忙迴禮,“區區小事兒,謝大人不必拘禮,咱二人乃是同僚,又是一同入仕,理應該相互關照。不知謝大人下一步有何打算?若是有需要下官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倆人打著哈哈又寒暄了兩句,謝見君迴翰林院時,正巧碰著侍讀學士。


    “謝修撰,這聖上中秋家宴臨近,你且跟禮部對接一下,草擬下中秋慶典的文稿。”


    謝見君同身後的陸伯言對視一眼,眸中皆是了然,這怕又是宋學士吩咐下來的差事兒。


    “謝修撰,你聽到了嗎?”,學士等不到迴話,不耐煩地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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