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被拍得身子一踉蹌,垂著腦袋,雙手緊扣著衣角,半晌才艱難地吐露了幾個字,“我哪裏敢打滿崽,他臉上的傷還是騎在我身上,想要踢我時,不小心滑倒,被樹枝刮傷的。”。


    此話一出,在場的三個大人齊齊都沉默了。


    謝見君神色複雜,他一直當是倆孩子扭打在一起,才紛紛掛了彩,現下聽子這般說,倒有些臊得慌,他立時話鋒一轉,“要不你們進屋來坐會兒,讓雲胡給子擦點傷藥,我去叫滿崽出來,好好給子道個歉,這吵架歸吵架,怎麽能動手呢... ”。


    “不用了,這點小傷犯不著麻煩雲胡,我帶他迴去讓福伯隨便抹點藥,改日等小滿崽消了氣,我們再來..”,說著,季宴禮就要帶子離開。


    “子..”,謝見君將人喚住,追問道,“你同滿崽是如何鬧得別扭?”。


    季子抿了抿嘴,滿臉的難為情,“是我說錯話了,但我、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隻是、我隻是擔心..”,他磕磕絆絆地替自己解釋道,說這話時,下意識地抬眸看了謝見君一眼,未說出口的話都悉數咽迴了肚裏去。


    謝見君直覺這事兒八成跟自己脫不了幹係,但是子不詳說,他也不好細問,就想著挑旁個時機,私下裏問問滿崽,若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兒,便勸上兩句。


    誰知前腳把兄弟二人送走,後腳入西屋門,謝見君剛要問問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兒,滿崽就打斷他,直念叨著說自己困了要睡覺,還把他往屋外趕,就連晚飯也不吃,一整個窩在被子裏不冒頭。


    雲胡心疼,登時便要去蒸碗這小崽子平日裏最愛吃的雞蛋羹,想著去哄哄他,這正是竄個子長身子的年紀,不吃飯可不行。


    謝見君掃了眼緊閉著的西屋門,“不用去,餓了自然就起來了。”。


    但一直近夜半時分,西屋裏都安靜得很,聽不著半點動靜。


    這做兄長的,到底還是不放心,收齊手冊和筆墨後,他悄沒聲地摸去了西屋,昏黃燭光下,小滿崽睡顏安靜祥和,半點瞧不出白日裏張牙舞爪的炸毛樣兒。


    “小屁孩..”,謝見君捏捏他圓潤的鼻尖,低低打趣了一聲。


    不小心扯到了傷處,滿崽哼哼唧唧地避開,但依舊沒醒。


    謝見君幹脆將人一把摟起,俯身拎起他的小布鞋,轉身就出了西屋。


    雲胡正忙著鋪炕,見熟睡著的滿崽被抱進來,忙不迭地又從鬥櫃裏翻出一蕎麥枕頭,立在自己身側。


    “雲胡,你前些日子從醫館拿來的藥膏放哪兒?,謝見君輕手輕腳地放下滿崽後,小聲問起。


    雲胡拉開鬥櫃最下麵一層,打裏麵翻找出一個白瓷小罐子,滿崽時常在外跑動,免不了要受個傷,磕破點皮,跌打損傷的藥膏家裏從來斷過,他剛去買了新的,這就派上了用場。


    謝見君接過白瓷小罐子,從中挖出一指腹的藥膏,抹在滿崽臉頰上的紅腫處,擔心剛抹好的藥膏被蹭了去,一直到晾幹,他二人才沉沉睡去。


    本以為兩小隻鬧別扭,隔上個兩三日就和好了,可誰知滿崽氣性這麽大,季子幾次登門,他連見都不見,隻窩在西屋裏寫大字,頗有當年和小山割袍斷義之決心。


    學府開學,乍一開始準備會試,謝見君也顧不上這事兒,他同季宴禮倒還是如先前一般,沒得因為倆孩子便心生嫌隙。


    此番秋闈,衢州學府共計中了十位舉子,獨獨李夫子手底下就占了三位,僅這三位裏麵又出了一解元和一亞元,這可讓李夫子在學府裏出盡了風頭,一連幾日都走路帶風,細眯眯的眼眸中滿是喜意。


    但原來的學齋因著鄉試都被打散了,同屆的舉子們另立了一間學齋,由山長親自教授學問。


    學府的日子照常,隻唯獨不同的是,宋沅禮退學了。


    酒肆裏,


    宋沅禮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見君,宴禮,我此生能得您二位好久,乃是我之幸事,今日便當作是我給你們送行了,此去山高路遠,靜待你們金榜題名!”。


    “別整這一出,你鄉試名次還不錯,怎麽說不考就不考了?”,季宴禮近日來有些煩悶,眼下聽宋沅禮誠摯一言,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愈加煩躁。


    謝見君瞧了季宴禮,複又看向宋沅禮,“你當真是想好了?可別是一時衝動,課業這東西,一旦放下,之後想要再撿起來,可就難了...”。


    “不瞞你二位...”,宋沅禮將麵前酒盞斟滿,又一杯下肚,打了個酒嗝,方緩緩道,“我家世代經商,如今聖上重農抑商,這些年家中日子都不好過,行商之路也多有不便,是以我才去考了這舉人功名,現今心願達成,便是不想再繼續吃這苦頭,況且連青哥兒也答應了,你們也知道,我並非是那有遠大誌向,能為官造福百姓之人,所以就到這兒了吧,隻唯獨惋惜不能同你們共赴上京了。”。


    他身子骨一向弱得很,鄉試之後在家病了大半個月,一直到放榜前夕才勉強能下炕,青哥兒心疼他,便說不再繼續考了,能得一舉子,已是為家裏爭了氣,會試之日苦寒難耐,年年都有被凍死的學生,沒得為了這功名,再把命給搭進去。


    這話說得明白且在理,謝見君也沒強求,這世間為人者,本就是各有各的命數,各有各的歸宿,他同季宴禮有他們倆的獨木橋要過,宋沅禮亦有他的陽關路要走。


    三人推杯換盞,斟至大天明,連肆中小二都已杵著腦袋昏昏欲睡。


    分別時,宋沅禮抱拳,“不日,我就要同青哥兒出門去外地走商,經此一別,咱們再相見又不知是何時,怕是連你們啟程去上京參加會試,都來不及相送,故而借著今日聚在一起的時機,權當我給你們送行了。”。


    “珍重”,謝見君與季宴禮齊齊迴禮,而後轉身離去。


    


    雲胡因著早先就得了消息,知道謝見君要很晚才歸,入夜便歇息了。


    臨著卯時,身側忽而一沉,隨即他被攬入一個滿是酒氣的懷抱裏。


    “怎、怎地這會兒才歸、我去給你熬些、解酒湯來、”,說罷,他就要起身。


    “別去了,天兒還早呢,睡一會兒就好。”,謝見君將人摟緊,腦袋沉沉地搭在雲胡的肩頭,低聲囁嚅道,“我進門時,瞧見桌上放著一包果脯,怎留到這會兒還沒吃?”。


    雲胡翻了個身,騰出一隻手輕拍著謝見君的脊背,好讓他能躺臥得更舒服些,“是下午子送來的,滿崽不收,子放在桌上就跑了。”


    “這小崽子的性子倒真是倔強,說不理子,竟是直接連人都不見了。”,謝見君輕笑一聲,“改日我同宴禮說說,這幾日先不叫子過來了,過些時日再看看,左右滿崽也是個有主見的孩子,誰也強迫不了他。”。


    隻是還不等謝見君將這話說出口,一日學齋下課間隙,門童給季宴禮送來一封書信。


    不知那信上寫的什麽,季宴禮看完後麵色鐵青,不出一盞茶的功夫,他手裏緊攥著這封書信,猛地一拍案桌,起身便揚長而去。


    此後幾日,謝見君都沒見他來學齋上課。


    第76章


    季宴禮沒來學齋上課的幾日, 原先天天往豆腐坊跑的季子,忽而也不見了人影兒。


    聽雲胡說,起初那幾天, 跟著他在豆腐坊幫忙的滿崽總假作不經意, 朝著門口頻頻張望, 興許就是再等季子。


    為這事兒, 謝見君轉日下學後, 特地跑了趟季府, 開門的是常送滿崽迴來的福伯。


    他拱了拱手,“福伯,久不見宴禮來學府,晚生想來問問是否家中出了什麽要緊事兒,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季宴禮離開學府那日,臉色極差, 他這人一向是吊兒郎當, 喜怒不形於色, 除去在府衙那次, 從未見他這般失態過。


    福伯笑眯眯迴禮,“勞謝公子掛念,大公子近日來瑣事纏身,恐是一時半會兒都去不得上課了。”。


    “那子呢?也不見子來找滿崽玩了。”, 謝見君追問,季宴禮有事尚且理解,可為何季子也不露麵了?


    福伯捋了把胡須, 語氣更顯柔和,“小公子犯了錯, 一直被罰在家中謄抄《道德經》呢,自是也出不了門。”。


    這前前後後問下來,堪堪也就知道這一大一小都忙著,謝見君念及那是人家自個兒的家事,也不好出言多問,當下就謝別了福伯。


    豆腐坊裏,


    滿崽也不知腦袋裏哪根弦突然搭錯了地方,幫著雲胡將鋪子收拾齊整後,便不由分說地將他拽進了西屋裏,還鄭重其事地閉了門。


    “雲胡,阿兄去上京參加會試,要帶你一起去嗎?”,滿崽緊繃著小臉兒,一臉嚴肅地問道。


    雲胡神色一怔,隨即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你怎麽能不跟著阿兄同去呢!”,滿崽乍一聽就急了。此番他阿兄去上京,路途遙遠,光是在路上就要耽擱近一月,還要提前去備考,倘若會試過了,又得準備四月的殿試,這一趟高低都得五六個月耗在上京呢。


    “雲胡,你舍得同阿兄分開這麽長時間嗎?我聽季子說,上京的姑娘家開放得很,光天化日之下亦有明晃晃在大街上的搶婚之人,阿兄、阿兄在上京若是有了旁人,你如何辦?你不著急嗎?你不跟著去盯著阿兄嗎?”。


    雲胡被滿崽這一連珠炮似的問題砸暈了頭,迴過神來,他抿抿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先、先前你阿兄四處奔波考試的那段日子、咱們不、不也照樣過來了?去上京、哪、哪裏是來府城這般容易?你阿兄要、要忙著會試、我去,也幫不上他什麽忙,隻是平白給他徒增煩惱罷了、”。


    “你怎麽能這麽想呢?你若不好開口,那我去跟阿兄說...”,正說著,滿崽起身就要往屋外走,似是想起什麽,他又折返迴來,從炕頭的鬥櫃裏抱出個小陶罐,一股腦塞進雲胡懷裏,“你別怕,我知道去上京花錢多,這些年阿兄和你給我的壓歲錢,我都好好存起來了,你帶著這些錢,要是還不夠,咱們就再想別的辦法,我來跟阿兄說!”。


    雲胡一把將他拽住,桎梏在懷中不撒手。


    “別去、別去說、滿崽乖、別說..”,他身子微微顫抖,緊扣著滿崽的指節泛白,“你聽我的、別、別跟你阿兄說這些、他每日溫書已然夠辛苦了、左右也不過月餘、總能、總能熬過去的、”。


    他即為謝見君的夫郎,本就該替他排憂解難,這一番跟著去上京,最起碼的安頓就是個大麻煩,何至於在這麽要緊的關頭,非要貪戀這點溫存,倘若、倘若謝見君當真有在上京能得貴人相助,他也、他也認了,他隻想讓他過得好,如此,自己多受些委屈也無妨。


    謝見君剛從季府迴來,他站在西屋外將二人的對話完完整整地都聽了去,搭在門把上的手緩緩垂下。


    轉日,


    東市有早集,隔壁雜貨鋪的婦人一大早就來喚雲胡去趕集。


    這集上常有獵戶,擺攤賣剛從山上打下來簡單拾掇過的毛氅,這種皮毛買迴來雖自己要再繼續處理,但價錢上,要比繡莊便宜許多,雲胡盤算著若是運氣好能碰上合適的,便買來給謝見君做一件好禦寒的皮氅子,他聽人說,上京冬日極冷,那貢院更是冷得駭人。


    他還想再買些棉花和布匹,多做上幾身棉衣和棉鞋,上京多雪,出門在外濡濕了鞋襪,來不及替換的話,恐怕要凍壞了身子。


    這一合計,要買的東西還真不少,吃過早飯他便跟隔壁婦人出了門。


    謝見君正值休沐,家裏有他看顧著,倒是不用太擔心。


    送走雲胡後,謝見君迴身收拾炕桌上的碗筷,滿崽一巴掌按住他的手,“阿兄,你何時要去上京?”。


    謝見君借勢往炕上一坐,“你先同我說說,這好些日子都不理子,是不是那小子說了什麽跟我有關且不好聽的話?”


    滿崽怔怔地看著他家阿兄,似是沒想到謝見君竟然會這般問,他避而不答,複又追問道,“阿兄到底何時去上京?”。


    謝見君單單看他的反應,便曉得自己猜對了,但滿崽不提,他也沒堅持,就順著他的話,笑道,“怎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阿兄要帶雲胡一起去上京嗎?”,滿崽來了勁頭,仿若今日不得到滿意的迴複就不罷休。


    謝見君難得沉默了。


    就不等來迴複,滿崽猛地起身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阿兄,你要自己去上京嗎?你去了上京還會迴來嗎?”


    謝見君沒正麵迴答,“你同子鬧別扭便是因為這個嗎?那日他來,說自己說錯了話惹你生氣,說的什麽?”


    滿崽悻悻然坐迴去,良久,才勉強開口,“他說阿兄去上京,雲胡若是不同去,興許你就不會再迴來了,還可能會另娶達官貴人家的女子,不要我和雲胡了!”


    謝見君瞧著他這一副一提起來就怒氣衝衝的模樣,輕笑了笑,“你相信子的話嗎?”。


    滿崽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自是不信、可是、可是…”,他聲音越來越弱 ,磕磕巴巴也沒說完。


    謝見君瞧出他的心思,“即是不信,你又兀自在害怕什麽呢?”。


    “子說他爹便是如此,那茶樓裏說書的先生也曾講過同樣故事呢。”,滿崽忙替自己辯駁道。


    謝見君一愣,他倒是沒聽季宴禮提過家中之事,沒成想還有這淵源。但那是別人家的家室,縱然知道了也不能多加評論,他拎了拎滿崽的耳朵,故作嚴肅道“看來以後我得讓雲胡將你的零用錢減半了,讓你成日去茶樓裏總聽些有的沒的來。”


    滿崽顯然沒有那麽好糊弄,他追著不依不饒“阿兄,你還沒迴答我呢!你要帶雲胡一起去上京嗎?”。


    謝見君將麵前的碗筷收好,起身往屋外走,臨到門口,才笑盈盈地迴眸,“你猜呢?”。


    而後他推門而出,屋中傳來霎時滿崽氣急敗壞地叫嚷聲,“阿兄,你耍賴!”。


    沒得來自己想要的答複,晚些雲胡從集市迴來,滿崽同小哈巴狗似的到處黏著他,夜裏還把他拽去了西屋,美其名曰要聽故事,即便是睡著了,還緊摟著雲胡的腰際不撒手。


    謝見君獨守一間空房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半夜又溜去了西屋,將半睡半醒的雲胡又抱迴了西屋。


    被倆人莫名其妙地爭來搶去,不知實情的雲胡隻得無奈地搖搖頭,笑罵一句“幼稚鬼”。


    


    搶贏了滿崽的謝見君第二日神清氣爽地去學府,碰巧在學府門口撞見了久不見人的季宴禮。


    這些時日不見,謝見君看著他人好生憔悴了不少,還未來得及關切一二,季宴禮率先開口,“滿崽近日可還好?”。


    “季兄怎地突然關心起我幼弟來?他吃得好睡得好,還長高了一點呢”。


    季宴禮聽出他話中的打趣,手中折扇一搖,遮掩住窘迫的臉頰,“到底是子不爭氣,連小滿崽都哄不好,我這做兄長的,隻好厚著臉皮來尋尋旁的門路了。”


    謝見君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並不接他的話茬。


    “你可是知道了?” 聰明如季宴禮,一瞧他這好兄弟的神色,便知他大抵是猜到了兩小隻鬧別扭的原因,一時心中窘迫更深,忙拱了拱手道,“是子說話不妥當,冒犯了見君,見君你心胸開闊,千萬別與稚子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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