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靈依的話已經很誠心了。


    孟府人害衛知韞,衛知韞弄死孟府人,是一報還一報。她雖然傷心,但實在沒有報複的資格,衛知韞不曾傷害過她。


    而且她和楚正業在一起這些年,也明白了一個婦人在夫家被磋磨,是怎樣的痛苦難當。


    她自己都起過殺死楚正業的心思,又如何怨怪衛知韞?


    孟府人都死了,她雖然傷心,但也知道兩邊的恩怨該就此消解了。


    因此那天躲在大樹後麵,看著孟珩死去,她泣不成聲,卻也沒有恨意,隻是在事後把她二哥埋葬了。


    那時候她日子過得艱難,想去找二哥幫襯的,才不經意間看見二哥身死的畫麵。


    不怪衛知韞,不怪蕭鶴淩,都怪二哥擄走了小睿王。她想,如果誰擄走了她的孩子,她也要和對方拚命的。怪二哥糊塗。


    如今,衛知韞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救下她的吉兒,她願意把這條命都給衛知韞報恩了,如何還想著報仇?


    她不想的。


    她真的很感念衛知韞。


    在她想和楚正業私奔的時候,衛知韞勸過她,是她不聽勸。


    在她最絕望的時候,衛知韞救下她的兒子,她真的恨不得用命去償還。


    “用你的孩子發誓。”衛知韞說道。


    孟府的血脈,從根子裏就爛透了,她不相信孟靈依,但是她看得出來,吉兒在孟靈依心裏的地位。


    否則在那樣的生死關頭,孟靈依也不會為了孩子冒死跑出院子,並且在她麵前跪下。


    孟靈依若敢用她孩子起誓,衛知韞便相信她的誠心。


    “好,民婦孟靈依以孩子吉兒發誓,若起報複皇後娘娘的心思,便叫吉兒不得好死,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衛知韞給餘嬤嬤使了個眼色,餘嬤嬤走上前去,手裏拿著一袋銀子。


    衛知韞道:“本宮方才說了,懲治楚正業,是為百姓而為,並不是為你。這裏麵有二百兩銀子,你帶著孩子遠離京都城,此生都不要再叫本宮見到你。本宮與孟府、與你之間的情誼——無論好壞,都從此斷了。”


    孟靈依怔了怔,旋即落下淚來。


    她知道,這已經是她和孩子最好最好的結局了。


    她雙手貼在地上,鄭重萬分地給衛知韞磕頭:“多謝皇後娘娘,民婦與吉兒此生再不踏入京都城,您的大恩大德,民婦與吉兒將會永記於心。”


    直起身後,她擦幹眼淚,帶著吉兒出宮去了。


    從此後,京都城再無孟府。


    孟家的最後一個人,終於也徹底從京都城消失了,此生她和他們都不會再產生任何交集。


    衛知韞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任由秋千蕩出去又蕩迴來,過往的事情一幕一幕從她的腦子裏晃過去,她確確實實在前世已經過完了一生。


    而在今生,過往一切就是她的前半生啊。


    今年已經是她重生迴來之後的第六年,在前世的明年她就會死去。


    那場狂風暴雨,送來秋的蕭瑟,也送走了她的性命。


    隻剩下一年了。


    自從她迴來之後,發現很多事情還是按照前世進行,今生她已經不在孟府,不再有禍害她的人,那場生死劫,還會不會存在呢?


    如果會存在,又會以什麽樣的方式發生在她身上呢?


    想到蕭鶴淩,想到年幼的孩子,死亡讓衛知韞忽然感到恐懼。


    第二年盛夏,酷熱難當,人人都昏昏沉沉的,衛知韞午睡也不安穩,心煩意亂的。


    醒來時,天色陰沉,像是要下雨。


    她對月見道:“我去看看阿孝,他可睡醒了?這樣的天氣,可不能叫他跑出去玩。”


    月見跟著她剛出寢殿,餘嬤嬤就著急地進來,“皇後娘娘,譚宋氏叫人遞話來,請您去譚府救命。”


    救命?


    衛知韞問道:“怎麽迴事?”


    餘嬤嬤忙道:“譚宋氏的孩子生了,還是個女孩。她前頭一個便是女孩,在譚家受盡冷眼,這下恐她沒有好日子過,請娘娘您為她撐腰去呢。”


    原話自然不是這樣的,隻是餘嬤嬤心中著急,便說得直白些。


    衛知韞聽了這話,“噢”了聲,她是皇後,宋雪致兩個孩子都是女娃,她若是到譚家去坐一坐,也算是為宋雪致撐腰,譚家再看不上她,也得收斂著點。


    衛知韞道:“嬤嬤去準備些金銀人參,隨我去譚家。月見你著人去告知皇上一聲,就說我出宮去了。”


    安排好了又問:“我記得譚少夫人要到半月後才生產,如今這樣早,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譚家大爺寵妾滅妻,譚少夫人又是個炮仗脾氣,恐怕是有什麽事情叫她看不過眼,氣著了,孩子也就早早出來了。”餘嬤嬤說著,歎了口氣。


    才說著話呢,外頭就已經狂風大作,眨眼間暴雨如注。


    衛知韞待要出門,看見這樣的狂風暴雨天氣,瞬間有些恍惚,恍惚迴到前世死去的那天。


    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月見說道:“娘娘,這樣的暴雨天氣,小睿王定會害怕,這下可怎麽好?是不是等雨停了再出宮?”


    衛知韞這才從恍惚中迴過神來,道:“我去安撫阿孝,和他說好我要出宮,讓他知道乳娘可以照顧他、保護他也就可以了。”


    月見拿了傘,要護送她過去。


    照顧小睿王的乳娘卻急匆匆趕來,直接跪下,帶著哭腔道:“不好了,皇後娘娘。快下雨的時候,小睿王擔心螞蟻被衝走了,說什麽都要去給它們搬家。老奴便派人跟著他去,結果到現在都沒迴來,老奴派人去找也找不見。”


    衛知韞聽了,心口一悶,氣血上湧,再顧不上其他,沉聲道:“小睿王才三歲不知道危險,你們是大人,就不知道危險嗎?這種時候允許他出去?在何處丟失的,帶本宮過去!”


    衛知韞鮮少這樣生氣。


    因著上次出現乳娘背叛,孩子被孟珩擄走的事情,她對小睿王的安全便格外上心,照顧的人足有一二十人,竟還出現這種問題。


    小睿王可是皇宮裏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孩子,他們當差還能當成這樣,衛知韞當真生氣。


    “說是往這邊去了。”乳娘說道。


    月見撐了傘,護著衛知韞急匆匆而去。


    在路上,衛知韞又安排餘嬤嬤,著幾個人得力的人去譚家給宋雪致送禮物,讓譚家上下知道,宋雪致還有她這個皇後撐腰,不可太過分。


    餘嬤嬤連忙應是。


    衛知韞繼續去找小睿王。


    風雨很大,吹得樹枝往下壓,時不時聽到枝丫斷裂落地的聲音,衛知韞的心很慌,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腦子裏閃過許多很糟糕的畫麵,卻又強迫自己不去想。


    乳娘說:“跟隨小睿王的宮人也沒迴來,興許還和小睿王在一起,娘娘莫要太著急,定不會出事的。”


    就是因為跟著孩子的宮人沒迴來,衛知韞才擔心,擔心他們受傷了迴不來。


    樹枝被吹斷砸下來,壓在人身上叫人暈厥,不過是瞬間的事情。


    地上積了水,沒走多久,衛知韞的鞋子、裙擺就濕透了。


    風雨遮擋了視線,找人還得一個一個地方細細看過去,很費功夫。


    “小睿王?小睿王……”無數的宮人出動,尋找小睿王,到處都是喊小睿王的聲音。


    卻始終不見孩子的蹤跡。


    衛知韞找得快瘋了,或許她不該睡午覺,應該把孩子帶在自己身邊,嚴厲禁止他在這樣的風雨天氣出去。


    怪她!


    孩子已經被擄走一次,她為什麽還不把孩子帶在身邊?


    此刻,衛知韞恨極了自己。


    風雨吹在她的臉上,和她的眼淚混在一起。


    如果孩子出什麽事,她可能也活不了了。腦子剛出現這個想法,衛知韞便腿腳一軟,差點跌到地上去,幸好月見扶住她。


    今年已經是她重生迴來的第七年,前世她就是今年死去的,二十六歲。


    難道孩子出事,就是她的生死劫嗎?


    “母後……母後……”小孩子稚嫩的聲音,從風雨中傳來,顯得很縹緲。


    是她的錯覺嗎?


    她抬著沉重的步伐,循著聲音而去,越往前走那道聲音越清晰。


    “是小睿王啊,娘娘。”月見看到了前方的小小人兒,正在朝他們揮手,差點泣不成聲。


    衛知韞顧不上撐傘,直接衝進雨裏,快步跑到孩子麵前。


    孩子被風雨淋濕了,但是沒有受傷,完好無損。


    衛知韞一把將孩子摟入懷中,“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母後擔心壞了。”


    “母後你怎麽哭了?”小睿王摸著衛知韞的臉,摸到滿手的淚水。


    衛知韞道:“風雨很大,很多樹枝被吹落下來,地上也有積水,母後擔心你出事,所以才哭,現在你沒事,母後也就沒事了。”


    她又一次緊緊地抱住孩子,在孩子的臉上親了好幾次。滿心的焦急與絕望,在這一刻全部化為喜悅。


    前世她不曾生養過孩子。


    今生她才知道,原來生養孩子是這樣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掛念他。


    有點什麽風吹草動,就會想到極端去。


    “母後,是孩兒錯了,孩兒不該亂跑,叫母後擔心。”小睿王看見她哭,也跟著哭起來。


    衛知韞把他抱起來,“母後帶你迴去,你衣服濕透了,若是感染風寒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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