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太子妃跪在他的麵前,說:“父皇,良妃玷汙了皇家顏麵,又幫著順王禍害太子,他們母子如此處心積慮,就是想奪嫡。而您斷了順王的太子之路,此次他歸來,定然要反。”


    皇帝當時對於此話,是不相信的。


    隻因那才做了工部尚書沒多久的、還送大女兒進宮伺候他的連濱,提前和他說過:“太子妃始終將太子殿下的事情,歸到良妃與順王身上。她憎恨良妃,也憎恨順王。


    “良妃已經不見蹤跡,找不迴來,太子妃想為太子殿下報仇,一定會將順王置於死地。她定然會利用太子殿下之事,來告知您順王想要造反,叫您提前處置順王殿下。


    “皇上啊,順王殿下在望水城做出成績,他的聲望很高,若當真順了太子妃的意,處置了順王殿下,隻怕望水城的百姓不依。太子出事,您這會兒處置順王殿下,又難以服眾,國之將亂啊。”


    他思考了連濱的話,覺得很有道理。


    心裏也就先入為主這樣覺得了。


    因此,當衛知韞跪在他麵前,和他說蕭淇此次歸來要造反,他便認定太子妃想為蕭鶴淩報仇,故意挑撥。


    那時候他身子骨還沒現在這樣虛弱,還能到紫宸殿去批閱奏折。


    他直接把手頭的奏折扔下去,砸到太子妃的麵前。


    他至今還記得,當時太子妃雖然愣了下,也跪著,但始終挺直腰杆,絲毫不因為自己的言辭不被信任,而有任何閃躲和恐慌。


    “朕知道太子出事,你記恨順王。但良妃做出如此醜事,已然影響到他的名聲,他絕對不敢做出弑父殺君的事來。”


    “父皇,正因為良妃名譽掃地,順王想要奪嫡的心思,眾所周知。他才要放手一搏,此次迴京定然發生宮變,搶奪皇位。”


    皇帝心頭惱怒,認定她為給太子報仇,不惜叫他殺死自己的孩子,而且這個孩子現在還得了民心,算是比較能幹的皇子。


    他抓起案幾上的奏折,再度砸下去,這次不是砸在地麵上,而是砸在衛知韞的頭上,她的發髻亂了,發釵差點掉下來。


    “朕可以答應你,順王歸來之後,定然嚴懲他。但太子妃若為太子之事,教唆朕去殺死順王,朕是萬萬不可能答應的。若太子妃還要再說下去,朕隻能賜你三尺白綾,叫你去與太子團聚!”


    衛知韞抬起頭來,愕然地看著他。


    也是這會兒她才知道,原來在皇帝心目中,蕭鶴淩不可能迴來了。


    皇帝依舊派人去尋找,不過是在撫慰他自己的內心而已。


    或許,也是撫慰天下臣民的內心。


    因為他還沒有新太子的最佳人選,隻能先派人尋找著,假裝蕭鶴淩還沒死,假裝他還會歸來。


    原來,他這個做父親的,心裏其實已經認定蕭鶴淩死了。


    衛知韞難掩眸中的傷痛,她苦澀地笑了笑。


    隨即,她從自己身上拿下來一塊黃色玉佩,那是昔日皇帝送給她的。


    說是不知給她什麽好,可以答應她一個條件,來日她可以拿著這塊玉佩來找他。


    “太子妃這是做什麽?你在要挾朕嗎?”


    皇帝氣得不輕,他以為太子妃是要拿玉佩逼迫他殺死蕭淇。


    “兒臣不敢。”衛知韞伏跪下來,雙手捧著玉佩,舉高到頭頂。


    “昔日父皇說過隻要兒臣拿出這枚玉佩,不管提出怎樣的要求,父皇都會答應。兒臣深知,叫您相信從小體弱多病的順王殿下會造反,實在困難。


    “因此,兒臣隻求在順王歸來的附近幾日,您在延和殿、紫宸殿外,加派人手。若順王殿下不造反也就罷了,若當真如兒臣所說,父皇也能脫離危險。”


    她說得哀切又誠懇,長長久久地舉著那枚玉佩。


    有那麽一瞬間,皇帝是動容的,但是他又想起連濱的話,又覺得太子妃這是苦肉計,就是想讓他處死蕭淇。


    於是又憤怒起來。


    衛知韞退下了,那枚玉佩歸還到他手上。


    那天他拿著玉佩沉思了很久,又叫了一些朝臣進宮,與他們商量此事。


    朝臣們都認為,連濱說的有道理,太子妃就是想為太子報仇,置蕭淇於死地。


    且不說蕭淇是不是該死,單是衛知韞這種想借他的手殺死自己皇子的行為,就足夠他生氣的,因此更加不願意相信衛知韞的話。


    ……皇帝從迴憶中收迴思緒。


    他看著帳頂,感受著身邊女兒的眼神,想到帶著朝臣跪在外邊的連濱。


    他問:“衛大人他們在何處?沈相人呢?”


    “父皇,隻要是沒來的朝臣,這會兒都在紫宸殿,紫宸殿外有重兵把守。至於王爺皇子您的妃子以及公主,都在各個宮殿歇著,也有人看著他們。這個時候,無人能到延和殿來。”


    意思就是說,不站隊蕭淇的人,全都被困住了,誰也出不來。


    皇帝又問:“你們都已經歸順於順王了?”


    “可以這麽說,也可以不這麽說。順王弟告知兒臣,若他登基為帝,便尊兒臣為正一品長公主,叫兒臣可以得見天日,拿迴自己想要的東西。”


    皇帝道:“蕭淇果真要造反,要弑父殺君。”


    “父皇,您立他為儲君,再退位讓賢,您就是太上皇,絕不會有什麽弑父殺君的事情發生。”


    定柔公主說道:“蕭衍已經死了,不會再迴來,順王弟如此能幹,他是您最大的依靠,父皇。”


    皇帝不理會她,隻問:“今日朝臣們進宮侍疾,是你假傳聖旨?蕭淇叫你這麽做的?為的是把不讚成蕭淇做太子的朝臣們都困住,整個皇宮讓你們為所欲為?”


    定柔公主道:“父皇,順王弟如此行為,也不過是想減少麻煩、減少無謂的犧牲和流血而已。”


    定柔拉著他的手,聲音輕柔:“父皇,兒臣知道您不想死,兒臣與順王弟一樣,也不想您死。”


    “好,好得很!”皇帝咬牙切齒。


    定柔卻拍著他的胸口:“父皇別這麽生氣,也不能怪我們這樣做,是您先放棄我們的。若我們不反抗,將會永無出頭之日。”


    皇帝趁機緊緊抓住她的手,重重大喊:“來人!!”


    他沒有完全相信衛知韞的話。


    但衛知韞的話到底在他心頭埋了一根刺,他也見識過奪嫡的殘酷。


    現在他病重,身為太子的蕭鶴淩又出事,他不得不以防萬一,早已經在延和殿的暗道裏安插了人手。


    他話音落下,密道的開關就啟動了,立即有殿前司的人,手持長劍,從密道裏麵湧出來。


    但是皇帝忽略了一點。


    定柔公主被貶為庶人,已經接近三年時間。


    從金尊玉貴的公主到吃不上飯的庶人,等於從天堂掉落地獄。


    更何況她還毀了容。


    這三年來她又一直幽居在太陽之下,不能見人。


    這三年來,她的人生裏毫無陽光與溫暖可言,一千多個日夜,早已經將她逼瘋。


    時間往前延長一日,她的瘋狂就多增長一分。


    因此,當她看到侍衛從密道裏執劍而出的那一刻,她產生的不是恐慌,而是興奮。


    她爆發出極強大的戾氣,甩開皇帝的手。


    又從發包裏掏出一把極短的匕首,但是很鋒利,削鐵如泥。


    隻見她滿是疤痕的手舉起又落下,狠狠一劃拉,皇帝的咽喉就被她割斷。


    溫熱的、殷紅的血,從皇帝破開的喉嚨處湧出來,眨眼間就灑滿了床鋪。


    在徹底斷氣、失去意識的前一刻,皇帝視線裏是定柔那張癲狂的臉,她的臉上還被濺了幾滴鮮血,讓她看起來越發興奮,也越發恐怖。


    皇帝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想掐死她,卻無能為力。


    皇帝後悔啊,後悔沒有聽從衛知韞的諫言,竟落得個被自己兒女聯手殺死的下場。


    感覺耳邊有風唿唿地刮,眼前漸漸出現很多人的臉,皇後的,蕭潤的,蕭澤的,昭貴妃的,明妃的,蕭鶴淩的,衛知韞的……


    他們或者哀怨,或者憎恨,或者嬌俏,或者美豔,或者紈絝……


    卻是真真實實來過他生命裏的人,現在都在他麵前快速遠去,如過眼雲煙一般。


    一如他長大、被冊封太子、登基為帝的一生,也轉瞬即逝。


    皇帝腦袋一歪,永遠地去了。


    湧進來的侍衛們,都被這一幕給震懾到了,手裏還拿著長劍,卻不知該進還是退。


    定柔公主道:“父皇已經駕崩,你們效忠的大啟天子已經不在,現在你們上前來做什麽?外邊都是我的人,你們膽敢圍困我,下一刻死去的就是你們!”


    侍衛們遲疑著,躊躇著。


    可也是他們徘徊的這短短時間裏,已經有人從後門湧進來,將他們殺個措手不及,全部氣絕身亡。


    整個延和殿就是修羅場,鮮血滿地,屍體滿地。


    定柔公主笑得開心,笑得興奮。


    不知想到什麽,她忽然收斂笑容,厲聲道:“昭貴妃怎地還沒來?父皇都死了,得她來背鍋啊!


    “若她不肯來,就去將她給本宮綁來!她夫君死了,她兒子死了,太子妃也死了,現在皇宮裏,她做不了主!”


    侍衛道是,急匆匆而去。


    定柔公主從連貴人身上拿來帕子,擦掉自己臉上的血跡,道:“去通知順王殿下,這邊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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