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知韞的聲音不高不低,但卻好像巨石一般,重重砸在孟昱夫婦倆的心上。


    他們就那樣怔然地看著她,完全忘記了反應。


    “曹三哥,這兒是我衛氏的府邸,孟府上下如今不過借住在我府上罷了。萬萬沒有把我宅子抵押出去的道理,誰欠您銀子您就找誰算賬。


    “您一路帶著人過來,也辛苦了,便在這裏辦吧,髒了地兒我叫人清掃幹淨就是了。”


    衛知韞後退到屋簷下,立即有小廝搬了一把椅子過來,衛知韞便坐下了。


    曹關無比錯愕。


    孟衛氏當初嫁給孟府一個牌位的事情,鬧得很是轟轟烈烈,人人都道她衛府是守禮之人,更感歎孟衛氏對孟府二爺的深情,世間難得。


    可現在,孟衛氏拿了皇上的和離書,置孟家大爺的生死不顧,而且似乎還有……還有在旁邊看著孟昱被打殘廢的意思。


    曹關也找不到理由不將人打殘。


    一個男人,身為孟府長子,守不住孟府不說,還欠下他們賭場的一萬兩銀子!


    可憐可悲又可恨,他可不是什麽良善之人,得守住賭場的規矩!


    還不起銀子,生死就看天吧。


    曹關一聲令下:“動手。”


    孟昱的四肢就這樣被廢掉了。


    慘叫聲劃破天際。


    何氏撲過去要護著他,卻被丟出去。


    等她再撲過去,孟昱已經倒在雨地裏,疼得身體抽搐不止,哭都哭不出來。


    雨聲漸大。


    遠在公主府的孟珩,驀地打了個噴嚏,他抬頭看天,天空灰蒙蒙的,黑夜馬上就要來了。


    盛會已經舉辦七天了。


    而他和公主被趕迴公主府,也已經四天了。


    前麵三天,完全是太後以孝道壓製皇帝,讓他和公主在園林寢殿休養三天,也叫太醫給他們足足治了三天。


    若出事那天他們就被趕迴來,恐怕這會兒已經沒命了。


    天冷,無人洗衣,無人燒水,無人打掃,無人做飯。


    府中的一切:仆人、糧食,值錢的一切一切都被拿走了。


    隻剩下這麽一座空空的公主府。


    公主小產,身子虛弱,還臥病在床,洗衣、燒水、打掃、做飯都是他。


    但他也不擅長。


    雖然他出生時,已經家道中落,但母親從沒讓他做過這些。


    經過四天的曆練,他火燒得越來越成功,鍋裏的水終於開了,然而他身上的衣服,包括臉和頭發上,全部髒兮兮的。


    他打開米缸,要開始煮飯,卻才發現米缸裏隻剩下一小把米。


    翻遍廚房,再沒有其他吃的,若是他和公主同吃,這把米煮成粥,大概每人能吃一分飽。


    但是他們已經餓了很久。


    窗外絲絲細雨還在下,吹來的風帶著寒意,刮著臉頰,一陣陣生疼。


    孟珩忽然就笑了。


    曾幾何時,他和公主是不愁吃穿的,綾羅綢緞,想穿就穿,雞鴨魚肉,想吃就吃。


    曾經府裏的狗,吃得都比他們現在好。


    幸好孩子被太後帶去照顧了,否則他們現在連一個孩子也養不活。


    孟珩將那小把米放進鍋裏,煮出兩大碗粥來,那粥清得可以照亮他的麵容。


    “就吃這個嗎?”定柔看著那碗粥,柳眉皺起來:“這吃不飽的,駙馬。”


    孟珩道:“我會想辦法讓你吃飽飯的,現在你先把這碗粥喝了,就當暖身子。”


    確實是冷,定柔公主也就把那碗粥給喝了,喝完她就哭了起來。


    “母妃死了,父皇也不要我了,他拋棄我了,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了。”


    孟珩坐在一邊看著她,雨停了,空氣裏是潮濕的氣味,陰冷陰冷的。


    彎彎的月亮升上天空,月色落下來,灑在他們身上,越發照得他們周遭清清冷冷。


    “怪我,先前做那事情沒有和你商量,害得我們落到這個地步。你為了救我,才跟著我吃這麽多苦,我對不起你。但是公主,我會想辦法讓你重新過上好日子。”


    “怎麽會是你的錯?你也隻是為我好罷了……事到如今,你還能有什麽好辦法?”


    “父皇生氣,隻是一時的罷了,你是他的親生骨血,等過了這段時間,你進宮去伺候太後,再由太後到皇上跟前幫你說幾句好話,你恢複昔日榮耀不是什麽難事。最難的就是現在,馬上要入冬了,我們不能死在這個冬天。”


    定柔公主吸了吸鼻子,看著他:“我們要怎麽熬過這個冬天?”


    孟珩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公主,我的身份是孟府二爺。”


    “你要迴孟府去嗎?你要讓我一個人待在這公主府嗎?”


    定柔公主立即緊張起來,心裏有熊熊怒火在燃燒,她絕不允許孟珩將她一個人拋在這裏。


    孟珩立即握住她的手,對她溫柔地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妻,是我孩子的母親,我不會不要你。”


    定柔公主紅著眼眶:“那你為什麽要說你是孟府二爺!”


    “因為,皇上先前賞賜了孟府許多鋪子,這些鋪子在衛氏的經營下,蒸蒸日上。孟府不再是昔日落魄的府邸,它壯大起來了。我是孟府二爺,大哥嗜賭成性,父親已經去世,我應該會去撐起這個家。”


    定柔公主聽著聽著,就明白了。


    “對,你應該迴去,將孟府掌握在自己手中。衛氏是你的娘子,妻以夫為天,她必須事事都聽你的。”


    衛知韞必須聽孟珩的。


    而孟珩必須聽她的。


    那麽,孟府上下,全都是她的,是她和孟珩的,還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嗎?


    等冬天過去,她便迴去找父皇,父皇一定會恢複她昔日身份的。


    “隻是駙馬,你迴去之後,不會把我忘記了吧?我什麽都沒有了,隻有你一個人。”


    定柔公主泫然欲泣,依偎進孟珩的懷裏,孟珩將她抱得緊緊的。


    “不會,別忘記了,我們還有一個孩子呢,我和衛氏之間什麽也沒有,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會迴來的。”


    定柔公主掉著眼淚,摟著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熾熱又依依不舍。


    “我等你迴家,你若不迴來,我便隻剩下死了。”


    “我怎麽舍得你死?你好好在家休息,等孟府上下安排好了,我便來接你迴家,你始終是我的公主殿下。”


    換好幹淨的衣服,兩人依依惜別,孟珩獨自趕著馬車連夜離開公主府,往孟府而去。


    而在他走後不久,定柔公主也換了身華麗衣服,遠遠近近地跟在他身後,不叫孟珩發現。


    夜涼如水。


    孟珩來到孟府大門口,他抬頭看向府門口的匾額,仿佛比記憶中要大氣許多。


    下了馬車,他走過去叩響門扉。


    榮叔來開門,看到他的臉,如遭雷擊,半天迴不過神來。


    “敢問貴人是……是誰?何故來我府上?”


    “榮叔,是我,長策。”


    孟珩臉上掛著溫潤的笑,溫和的開口,路燈光落在他臉上,襯得他一張臉美如白玉,暗自生輝。


    榮叔是看著他長大的。


    自然認識他。


    隻是不敢相信。


    “是二爺啊,二爺您迴來了啊?”榮叔老淚縱橫,身子都有些顫抖。


    “是啊,我迴來了,榮叔,我沒有死,我終於迴來了。這些年,我一直念著孟府上下所有人,您好嗎?我母親好嗎?”


    榮叔感動不已,他家二爺離家三年多,歸來還是如往昔一般尊重他,關切他。


    “老奴好,都好。二爺迴家了,迴家就好,快進來……”


    孟珩抬腳便要跨過門檻。


    一道明亮的女聲透著冷意傳過來:“慢著。”


    孟珩抬眸看去,是一身紅衣的衛知韞,金釵步搖簪在她的雲鬢上,她朝他走來,步步生輝,奪目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恍惚間,孟珩仿佛看見昔日那個尚未出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衛府千金。


    他眼神熱切,仿佛盼著此刻盼了千年萬年,“灼灼,我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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