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在打仗,權貴圈裏的那些個雅集詩會是都不敢再辦下去了,容枝意總算是過了幾日清閑日子。相比之下,趙珩就忙得那叫一個腳不沾地,連蔣樅都被調過去替他做事了。


    春日裏陰雨不斷,連著幾日都在倒春寒,連早就收起來的襖子、披風,都被照水給翻出來穿上了,午後無事可做,容枝意幹脆支起院子小廚房的炭火鍋爐,熬起魚湯來。


    香得輕雲這瞌睡都打不動了,眼神直勾勾盯著那幾尾鮮魚,這可是上迴三姑姑迴門帶迴來的好東西,養了幾日都是活奔亂跳的,本還可以再養得肥美些,但容枝意想著有些日子沒見趙珩,蔣樅來傳話也都說他得空也隻顧眯眼休息,幾日幾日忙得飯也沒空吃,人瘦了好些,央她快些進宮去瞧瞧他。


    “差不多了。”容枝意接過照水遞來的碗,舀起一大碗,“你們趁熱分一分吃了嚐嚐味,剩下的裝進食盒裏,拿棉布裹著,一會兒咱們進宮裏去。”


    輕雲早就雙手捧著小碗了,就等著嚐嚐鮮魚的滋味。


    因是雨天,路上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容枝意換了衣裳,脫去夾棉的冬裝,竟還覺得有些冷。路過前幾日的米鋪,她掀簾望了一眼,那五兩銀一鬥米的牌子早就不知去向了,換成了一兩銀一鬥,門口也再無大排長龍的百姓了。也對,這幾日都沒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來,且有上迴京兆府張貼的告示,將近日來民間的各項謠傳一一列出並指出錯處,甚至擺出了證據,斥責流傳的國庫空虛不敵燕譙都是謠言,謝府尹還在上頭授意下,站出來親口承諾,絕不會有讓長安百姓吃不上飯的一日,這米價立馬就降下來了。


    估摸著,等武安侯出戰的消息傳來,米價還能再往下降。


    讓人去茶樓買兩份果子的功夫,一陣從城南飛馳而來的踢踏聲擾亂了她的思緒,馬蹄奔騰,急促而熱烈,濺起猖狂雨水,瞬間吞噬過往行路人。


    有人大罵著不長眼,有人定睛一看大喊:“是軍報!”


    大雨掩蓋不了容府一行人的急切,等容枝意順利趕到,消息早已傳遍整個皇宮大內,一路上猜測頗多,但當她看見宮內眾人麵上止不住的歡欣之時,便徹底鬆了口氣,還好,沒有生出什麽意外,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武安侯和萬千精兵的忽然出現,將燕譙打了個措手不及,就在昨日夜裏,已退迴他國地界。


    歡欣的同時,聖人也為武安侯族內宗親進行了輪番封賞,吩咐尚食局今日夜裏要在皇後宮中設宴,款待武安侯府的所有親眷。雖說這是應當的,但容枝意一句又一句客氣祝福的話背後,還是難掩幾分落寞。


    “別在意。”趙珩不知是何時走到她身旁來的,輕拍她脊背以示安撫。


    容枝意含笑搖搖頭:“咱們出去吧。”眼不見為淨。


    他在宮中也有居所,這段時日基本都住在這裏。容枝意進門便被翻著大肚子躺在門檻後睡覺的小狸奴給奪去了視線,小心翼翼湊近瞧了瞧:“這是哪來的?自從太妃們離宮,宮裏的狸奴就少了許多,這隻這樣小,看著才四五月大。”


    “太妃娘娘先前不是養過一隻綿綿麽?這隻是綿綿和俞太妃的團團生的,就生了兩隻,我想著,養皮實些,日後可以隨我們迴王府,有她作陪,你也不至於太過無趣。”


    容枝意蹲著,抬眸笑得格外燦爛:“我這還沒嫁,你連女兒都給我養上了?”


    這話有歧義的,趙珩單手撐著傘,不知為何,竟紅上了臉。


    “我還未取名呢,要不你來?”


    “通身橘黃,依我看就叫…小柑橘!”容枝意說完就自顧自樂嗬嗬笑上了,輕輕上手摸了摸睡醒了小狸奴的腦袋,“小柑橘小柑橘,以後,我就是你娘親了。”


    趙珩蹲下身:“若叫小柑橘,豈不是跟你一個輩分?”


    “嗯?”


    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小葡萄和小柑橘,的確是一個輩分。思索片刻,她反問:“難道與你不是?”


    “我怎麽會是?”


    容枝意幹脆抱起小狸奴往裏走,頭也不迴地隨口迴了句:“你是小柿子呀。”


    趙珩笑得比春日山花還要爛漫些,幾日的疲憊隨大雨消散,站在原地傻笑了半日才跟上:“容枝意!下雨呢,你帶我閨女走這麽快!”


    輕雲不屑地看了看她家主子:“什麽年代了,娘子還玩這套。”


    這個院子因荒廢許久了,為了他住得方便,皇後特意讓人翻新過,一切用具都是新的。他讓人端了炭盆煮了茶水,忙活了好一會兒才坐下,容枝意沉浸於用頭頂的步搖逗弄小柑橘,間隙不時發出幾句歡笑。


    甚至一時都忘了,自個來這趟是做什麽的了。


    “娘子,魚湯可是現下給世子端上來?”見主子遲遲沒有反應,照水便輕聲問了句。


    還好她提了一嘴,容枝意放下手中的步搖:“快端上來,應當還是熱乎的。”


    照水才打開食盒蓋,小柑橘就一步跳上了趙珩身旁的矮凳,如琉璃般的眼睛直直望著趙珩,像是她也作為家中一份子,在等待大夥開飯。


    容枝意被逗笑了,邊給趙珩盛湯,邊讓人再去拿個碗碟,倒上清水來。


    趙珩嚐著鮮香無比的魚湯,聽著茶釜裏煮沸的茶水聲,內侍下人們各司其職忙碌著,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浸潤大地,容枝意坐在一旁和女使們有說有笑,剝弄著魚肉喂給小柑橘,又端來幾碗果子,挑了一塊兒做得最好看的塞到他嘴邊。


    這不就是他一直想過的日子麽,忙碌了幾天幾夜的他,竟然就在一個這樣普通簡便的宅院裏,暖意橫生,感受到了極難擁有的,家的溫馨。


    “宋太妃說過,狸奴都不能吃味道太重的東西,所以要在這清水裏唰一唰…”容枝意本在與輕雲照水講些照料狸奴的經驗,趙珩看著小柑橘吃得差不多了,便出聲屏退了下人們,有眼力見的內侍們,也輕手輕腳上前將小柑橘給抱走了。


    “怎麽了?可是累了想休息?”容枝意站起,“那我讓人將東西收一收,先走…”


    “意兒。”趙珩緊緊攥著她的手讓她坐下,像是握著百年難遇珍寶般,“辛苦你。”


    “你今日這樣急著趕過來,應當在路上便聽到有軍報了吧?”


    容枝意點頭:“一路上想了許多,還好算個好消息,武安侯不日就要迴了吧?”


    “不一定,燕譙哪能這麽容易就被打迴去?起碼再守個三五月,確保真的沒事了才能迴來。等他迴來,就是咱們的戰場了。”趙珩輕輕擁著她,“伯父一定會對他論功行賞,還有姚妃,武安侯夫人、子女,甚至是庶子女們,都會有相應的賞賜。。”


    容枝意明白他的顧慮,抱緊他:“放心,就算再不喜歡他們,我也會把戲做足了,一定不給你們添麻煩。”


    “隻怕是,他們會來尋我們的麻煩。”


    ···


    宮裏這場慶功宴,不僅是為了慶賀武安侯立下戰功,還是出生不過幾日的小皇子趙詢第一次在眾人麵前露麵,容枝意昨日便去看過又抱過了,雖才出生幾日,大多數時日都在閉眼睡著,但也依稀能瞧出,趙詢長得更像姚妃一些。


    畢竟是自己的表弟,她不想失了禮數讓人說閑話,昨日還給他送了金鐲子。因這幾日倒春寒,怕小皇子染了寒氣,隻讓皇後抱了一會兒,給大家瞧了瞧,便讓奶娘先抱下去了。奶娘走的時候還說呢:“小殿下每日這個時候都是睡著的,今日許是知道自己舅舅打了勝仗,也要來給舅舅慶功呢!”


    在場眾人都哈哈笑起來,直誇小皇子是個聰慧懂事兒的。


    這麽小的孩子能明白什麽呢?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唄。


    容枝意本也在人群裏渾水摸魚賠著笑,忽然有一隻手將她拽了出來,她迴頭一看,是趙讕。趙讕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將她拉至殿外:“席麵還沒開始,我在裏麵悶得慌,四處找你,你倒好,還跟人有說有笑的。”


    “我瞧瞧我那小表弟罷了。”


    說起這個,趙讕停下腳步,讓下人們退後了好幾步,拉著容枝意的手四處張望,確保沒人,才悄聲問她:“你不覺得,這孩子,有哪裏不對勁兒麽?”


    “啊?我一共見他兩迴,昨日他睡著,今日娘娘抱在手裏,倒是醒著的,可遠遠一瞧,也沒瞧出什麽不對勁兒啊,你怎會這樣問?”


    趙讕時刻警醒著,好在此刻是在無人的偏殿拐角:“我這幾日都在宮裏,時常見著她,總覺得這孩子不大對勁,有些憨傻。就例如,我聽阿娘說小孩兒生出來第一反應便是哭,不然就得被羊水嗆著,但趙詢一生出來,憋紅了臉都不哭,還是被奶娘打了幾掌才哭的,那哭聲也是,就跟狸奴叫似的,聽都聽不見。當時沒在意,可後來我去瞧他,誤打誤撞聽見幾個奶娘在那說閑話,他竟平日也不帶哭的,有一迴,他們覺得奇怪,想試探試探,餓了他整整兩個時辰,結果你猜怎麽著?他絲毫反應都沒有。你說他…莫不是是個傻子吧…”


    “噓!!”容枝意忙捂住她的嘴,往周圍張望,“這話也是好說的!這可不安全!”


    “隻是猜測,我當然不希望他是…”


    輕雲輕輕咳了一聲:“殿下、娘子,有人來了。”


    二人急忙閉了嘴,輕雲聽力極好,容枝意等了一會兒才聽到有腳步聲從另一邊拐角來,默默往裏退了半步。


    是兩個姑娘,聲音有些耳熟:“事情確定都辦妥了?”


    “嗯,今夜是個好時機…何人在此!”


    等容枝意記起這兩個女聲是誰時,二人也已露出了麵容,正是許久未見的趙依茹和姚含蕊。


    二人看見她們也嚇了一跳,臉色都白了一瞬,姚含蕊極快鎮定下來,朝趙讕行禮:“公主萬安,縣主安好。”


    容枝意頷首迴過姚含蕊的禮,又跟趙依茹福身:“宜都郡主安好。”


    “含蕊,你也是客氣,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王妃了,何須跟這種下賤之人行禮。”趙依茹並不領她的好,用她那不可一世的語氣說道,“不過這人也是搞笑的,竟還坦然受了,也不怕折壽。”


    自有趙讕接她的招:“表姐,論品級,你是郢王世子妃,跟某些看一眼都嫌髒的郡主,都是從一品,無需相互行禮,可…論輩分,她好似該喊你一聲堂嫂吧?你說這人得多厚的麵皮,見到本公主不行禮便罷了,見到嫂嫂還出言就是汙糟之語,不知家中父母是如何教導的,竟養出這種性子來,常言道長嫂如母,今日長嫂不在,你這個二嫂,也是可以好好教教她的,否則,豈不有辱我們皇家門楣?”


    “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殿下所言句句有禮,宜都郡主有兩錯,一錯錯在見到您時,並未向行禮,二錯錯在當著您的麵,還要說些汙言穢語辱了殿下的耳,今日是該賞她十仗,讓她記住這個教訓,日後能做個恭順的人。但——”容枝意話鋒一轉,“看在含蕊妹妹的麵子上,臣女特請殿下容我為依茹妹妹求個情,畢竟今日是聖人為武安侯闔府賜下的宴席,是喜事,本該高興的,總不能讓這麽多到場的皇室宗親,來看依茹妹妹的笑話,鬧個不高興。殿下大人有大量,便寬恕依茹的罪過吧。”


    趙依茹覺得今日這人莫名其妙,跟看瘋子似的看了眼容枝意:“你在這裝什麽呢?先看看自個有沒有命活過今晚吧!”


    “你什麽意思!”趙讕還欲還嘴,容枝意輕咳了兩聲,她才含恨道:“行吧,表姐既然都這樣說了,今日便放過她,再有下次,絕不輕縱,本公主定要帶依茹姐姐上公堂好好分辨分辨。”


    語畢,她一句“擺駕”,走的那叫一個有氣勢,等離得遠了些,趙讕才朝容枝意投去幽怨的眼神:“表姐這是要演哪出!讕兒替你出氣還不好嗎!”


    “好讕兒,我知道是你不想我受委屈,但我又沒生氣,你替我出什麽氣?咱們犯不著跟那樣的人多費口舌。如今姚含蕊正在風頭上,咱們若是為了這麽點口舌之爭跟她們吵起來,你想讓伯父罰她們還是罰我們?伯父會為難的,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暫且忍忍吧。”


    趙讕果真被她說服了:“也是,武安侯可還在生死一線呢,阿爺若為我罰了姚含蕊,那姚家定然要寒心。”


    容枝意欣慰點點頭:“隻是,我怕真如趙珩所言,咱們不惹事,事卻找上門來。方才趙依茹讓我看看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不出所料,今晚,許是要出事了。”


    直到王公公來催促二人才進殿入座,今日來的人不多,姚含蕊不比往日坐在底下,竟被安排坐在了趙讕和容枝意的對麵,和趙依茹就跟連體嬰似的,時刻都分不得。


    緊跟著進殿的是許久未見的二殿下濟陰郡王,容枝意這遠遠一眼,便覺得他周身氣質都與從前判若兩人了,從前是有些許裝傻充愣,今日竟已鋒芒初現,展露出幾成皇家子弟的威儀和不苟一笑。


    他入座後往容枝意這個方向望了一眼,淡淡點了個頭,容枝意朝他笑了笑,不由默默腹誹一句:這人眼抽吧!幹脆把野心和今晚要出事寫臉上得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趙珩可就比他平易近人多了,一路皆是笑著與到場宗親和官員們打招唿,手中拿著個油紙袋,徑直朝容枝意這兒走來,將東西往桌上一放:“從外頭來,順路去給你二人帶了牛乳茶,新品芋圓小丸子,剛出爐的,趁熱。”


    趙讕喜滋滋接過:“這輩子第一迴喝堂哥買來的飲子,托表姐的福了!”


    隻可惜容枝意還沒來得及迴話,上首帝後便相攜出現了,趙珩隻得迴到自己位置上去。


    好一番行大禮又客氣後,聖人金口一開:“今日乃慶賀武安侯首戰告捷的大喜之日,眾愛卿不妨舉杯共飲——”


    眾人不得有違,無論老少,皆笑容滿麵舉起酒盞,共同飲下這慶祝短暫勝利的瓊漿玉液。


    一杯作罷,容枝意沒再讓人添酒,想著人一旦喝多,總是容易生出事端,還是不喝的好。


    “皇兄,武安侯戰功赫赫,威名遠揚,姚妃娘娘更是為您前後誕下兩位皇子,有此猛將與賢妃,實乃我大瑒福澤啊!”開口的是胖了不少的康王,上迴見他還是在除夕宮宴上,看來這個年關過得不錯。


    一母同胞的惠國長公主跟康王也是一丘之貉,在這上演姐弟情深呢,什麽話都要附和:“兄長在前有抗敵之能,妹妹在後有內助之賢,聖人也該對姚氏兄妹多加褒獎,有如此榜樣在先,相信日後我大瑒也能多謝效仿之才,為聖人排憂解難。”


    “自然是要賞的,且等武安侯勝仗凱旋,朕必定為他升官進爵,大加封賞。但如今他尚在邊疆,重任在身,不如朕將這恩賞先行賜給武安侯府,可好?”


    “昨日不是賞過了,還賞,有完沒完啊!”趙讕借著飲牛乳茶的功夫,忍不住喃喃了一句。


    “尋常的金銀細軟昨日已賞過了,今日,該賞些什麽呢?”聖人開始犯起難來,目光看向身側一言不發的皇後。


    皇後佯裝思索:“驪山宮的禦用湯池,自聖人登基後便再未去過,不如由臣妾派人修葺一二,安排武安侯府闔家去小住幾日?想來這些日侯爺身處戰場,侯夫人難免憂勞積慮,去泡泡湯泉休養身心,豈不正好?”


    聖人滿意點頭:“皇後思慮周全,便依你照辦。”


    的確,還能有什麽不花銀錢又體麵能打發人的好賞賜呢?趕緊叩謝皇恩吧!


    容枝意坐在底下偷笑,戰事在即,必定要為國庫省些銀錢,昨日已賞了好些貴重物品了,今日這對夫妻是說好了絕不能再叫人坑了去,早早便想好對策開始演戲了!


    武安侯夫人一聽可高興極了,頭磕得樂嗬嗬的。


    她高興,自然有人不高興,他們句句離不開要賞賜,為的可不是泡湯池:“瞧侯夫人高興得,的確是該謝恩,驪山的湯泉有驅寒健體、活絡筋骨、美容養顏的功效,於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婦人而言,最是舒適不過了。不過,於年輕人來說,就助益不大了。”


    惠國長公主這話聽得趙讕莫名其妙,當下就沒忍住迴懟:“姑姑這話,讕兒可就要辯駁一二了,您說湯池對年輕人無甚助益,湯池冤呐!這豈不是在說它也會看人下菜碟,隻偏愛侯夫人,針對姚世子和姚娘子,硬是不讓他們驅寒健體、活絡筋骨?到底是湯池偏心,還是有人對皇恩不滿啊?”


    “咳咳!”惠國長公主吃了個啞巴虧,“這讕兒…宴席之上,瞎說什麽呢…!”


    “讕兒妹妹好口才,幾句話就將姑姑的意思曲解了一大半,若是有心之人聽見,恐怕都要誤會姑姑是別有用心了。照依茹想,姑姑的意思是,既是論功行賞,那麽一要合適,二要人家喜歡…”趙依茹話還沒說完又被趙讕打斷了,“皇姑究竟是何意讕兒不懂,但依茹姐姐是何意讕兒懂了,您的意思就是姚世子和姚娘子不喜歡皇後娘娘安排的賞賜,斥責娘娘是在胡亂恩賞,對吧?”


    果不其然,趙依茹被她爹娘狠狠瞪了一眼,可她今日像吃錯藥了似的,仍然不知悔改:“讕兒妹妹的嘴這樣厲害,恐怕不日就能說服喬楚逸做你的駙馬了吧!姐姐在這先恭喜妹妹了!”


    這不直直往趙讕心窩捅刀子麽?喬楚逸顯然還沒同意啊!


    “公主一切言行皆光明磊落,不論喬郎君是否應允,都好過愛使些陰私手段害他人的,這樣的小娘子,誰敢上門提親啊。”容枝意淡淡一句話,趙依茹臉都黑了,誰不知道她娘四處給她議親四處碰壁啊!


    “這也有你說話的份…”


    “為何沒有?”趙珩這一句略帶殺氣的狠話,硬生生把趙依茹要說的憋迴去了,這下可好,發什麽言呐!低頭挖地道去吧!


    氣氛僵持不下,兩邊戰火燒得底下官員們是戰戰兢兢的,一言都不敢發,康王妃見狀,隻好出來做和事佬:“依臣妾看,湯池也好,金銀細軟也罷,都是皇恩,臣妾羨慕還來不及呢,侯夫人和一雙兒女得了這樣的賞賜,怎會有怨懟呢?定然歡歡喜喜迴家收拾行囊,去驪山領賞。”


    “是是是!”驪山宮泡湯池這樣好的恩賞,侯夫人不懂這些人在吵什麽,“皇恩浩蕩,皇後娘娘這樣妥帖的照料,妾身高興還來不及呢,定然要給侯爺去信,說家中得聖人娘娘關照一切都好,讓他在前線安心報國。”


    這還差不多,皇後笑了笑,夾槍帶棒了一句:“還是親家夫人識大體。”


    這親家夫人說得侯夫人更高興了,連忙去端酒盞要來敬娘娘。


    至此,宴席上這意料之中的爭吵便告一段落了,容枝意以為今日就這樣了,沒曾想吃了一會兒,坐在對座的武安侯世子,又意猶未盡地說了一句:“啟稟聖上,方才依茹妹妹說,賞賜一要看是否合適,二要看是否喜歡,方才臣不敢言明,可思量許久,仍有一物,想求聖人與娘娘看在家父保家衛國的份上,賞賜與臣。”


    聖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憑借容枝意與他的交情,猜測他心中已是在罵這家人貪得無厭了。


    “不知姚世子所求何物?”問話的是娘娘。


    “滿長安皆知,臣前段時日因與南川縣主有所衝突,被天降的瓦片傷及腦袋,臥床養傷三月才得以好轉,出來後得知,原是縣主誤解了本世子和家中小妹聯手害她。”姚世子得逞一笑,轉而看向容枝意,“我被誤解了不打緊,可我這妹妹,自打南川縣主一席毫無證據、空口造謠的汙蔑砸在她身上,短短一夜,便害得她四處遭人冷眼相待。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本世子就想求一物,便是能得縣主跪下給家妹道一句歉。”


    什麽啊!什麽啊!容枝意想起當日場景便氣得牙尖打顫,此人竟還敢開口說是汙蔑!


    先反駁的是趙珩:“姚世子這話說得好笑至極!什麽叫毫無證據空口造謠,難道你妹妹那一碗眾人皆得見的燙茶和你的一爐香不是證據?太醫署一眾太醫親自查驗,茶與香,一個是迷魂,一個是催情,能將人麻痹與無形。姚世子莫非是被磚瓦砸傻了,躺了三個月與世隔絕了,竟連實打實在眼前的證據都瞧不見了,要不要本世子大發慈悲再派幾個太醫與你同去驪山宮隨行診治?如今這病還沒養好呢竟還敢跑出來招搖過市,敢讓縣主跪下給你家道歉,你也配!少在這秀你那貪得無厭顛倒黑白的嘴臉,你說旁人汙蔑你,有沒有證據我不知道,但此刻你當場辱了眾多貴人的眼,可是證據確鑿啊!”


    底下不少官員都笑出聲了,容枝意隻剩下一個字,爽!


    “世子向來能言善語,不到十歲便能說得言官無處可駁,我不與你爭這個,隻是我想問問,事發後南川縣主頭腦清醒,將家父頂撞得不得不承認了此事,這般有魄力,可見她毫發無傷,你說茶與香有問題,究竟問題在何處?為何對她毫無損傷?莫不是,你們串通了太醫,在編謊拉我武安侯府下水吧?”


    “姚世子又昏了頭不記事了,那日這麽多的貴人可是親眼所見,南川縣主被你母親又抓又撓,喊打喊殺,身上留下了一大道血痕,在你家又因茶和香的作用暈了過去。這在你眼中叫毫發無傷?那你被磚瓦砸得頭破血流,於你而言,想來也不過是破了塊油皮的小傷吧!還在這賣什麽慘啊。”


    “暈倒,興許是時局所迫,她裝的也未可知啊!”


    “姚世子連裝暈這招都能想到,想來平日裏是常用,外間流言說你被砸是觸怒天神,依本世子看是誤會天神了,憑借姚世子的聰明才智,當是為了時局自個砸的自個吧!姚世子可真是心狠呐,連自己都下得去手,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傳聞裏流連各大秦樓楚館,行遍閨房秘事致使不少女子傷痕累累半身殘廢在民間早已是不爭的事實,不知又是武安侯花了多少銀錢給你擺平的呢?”


    “你你你你!!”姚世子說一句趙珩便懟一句,方才開口討賞的底氣早就沒了,氣得頭頂冒青煙,都開始破罐破摔了:“那茶湯裏的藥,也得是喝下去才能見效的,她又沒喝…”


    趙珩沒給他機會繼續往下說:“姚世子這話大家都聽見了,他親口承認了在茶中下藥,既有害人之心,且行了害人之事,那便是大錯特錯,最後沒得逞怪的了誰?隻能怪自己蠢笨!”


    “趙珩!”姚世子經身側奴仆提醒,忽然想到了自己那還沒出的大招,底氣又迴來了,“是你蠢還是我蠢啊?你被她騙的團團轉,還在這句句聲斥我維護她,未免有些好。!你不知道,當日與她同在一個屋子裏的可不是我啊,你這般睿智,要不要猜猜她與誰在一起?”


    容枝意臉色一變,製止了趙珩開口:“不知姚世子這是何意,您若是貴人多忘事,我不介意幫您迴憶迴憶,當日你妹妹親手將我關到王府某間屋子,我正想逃你便進來了,還將房門鎖了,言語騷擾,步步緊逼,可還沒等能做什麽,便被瓦片所傷了,我借此翻窗逃了出去,見到張娘子,隨後遇到陳娘子才知你妹妹帶人趕往案發現場,想捉我的奸,我這不就立馬跟上了,想去看看我自個的笑話?再後頭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姚世子走至大殿中央來,看著容枝意:“南川縣主好手段,恐怕就是借此來蒙騙郢王世子,又騙得多位郎君為你所用的吧,不僅當日燕譙皇子齊昌要求娶你,他也陪你,犯下欺君之罪。”


    他是誰?


    “聖人明鑒,當日與南川縣主在一屋的並非是我!而是他——奉節郡王!”武安侯世子手一揚,疾步走至趙景帆身前:“郡王殿下,我當日可是親眼見到南川縣主一離席,你也隨他而去,在場之人都能作證。早聞你二人有些情誼,我這才上前查看,不想你二人在康王府宴席上做出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來,及時去勸阻的,可你竟然不聽我言,還用磚瓦將我給砸暈了!”


    底下百官議論聲不斷,說什麽的都有,容枝意氣急,險些暈過去。


    趙景帆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武安侯世子,做事說話要講究證據,你有何證據證明我當日與縣主在一起?我不過是喝多了酒去更衣,竟能被你空口汙蔑成與人有私,笑話!”


    皇後也看不下去了,出言製止:“武安侯世子!這是皇宮大內,不是你家的宅院,由不得你胡言亂語!先前的事聖人早有決斷,更輪不到你在這放肆。”


    “皇後娘娘!”姚世子跪下行了個大禮,“臣哪裏是為了自己的顏麵?不過是不想您和聖人,還有郢王世子,被這對奸人所蒙蔽了,這才不要臉麵的站出來舊事重提,奉節郡王不是想要證據嗎?臣自然是有的。”他斜眼看了眼方才站在身側的奴仆,“還不快上來!”


    那老仆得見聖顏,今日沒有絲毫的緊張,大大方方上前行禮:“賤民乃武安侯府管事,見過聖人、娘娘。”


    沒等聖人開口,康王便道:“你便是證人?”


    “是。”管事再次行禮,“老奴當日親眼所見,奉節郡王與南川縣主私會在一處,舉止親密,不像是兄妹,更不像是友朋,更像是…有情人。”


    “笑話!”趙珩這被迫的綠帽戴得,可忍不了了,“一個奴仆,還是武安侯府的奴仆,能做什麽證人?自然是向著自家人說話,遠不得張大娘子的證詞有力!”


    張雨薇今日也是在的,見姚家人這般胡亂汙蔑,也有些忍不了了:“聖人明察,當日縣主從東跨院逃出來,沒走幾步,便碰上了我,由我一路安慰,帶她往宴席上去,這才又碰上了陳娘子,不知這老奴說的話,是受了誰的指使?皇宮大內也敢顛倒黑白。”


    雖說這奴仆和張雨薇的話,顯然是後者更有分量,但世人往往總愛相信更誇張、勁爆的話語。他們巴不得,奴仆說得都是真的,巴不得這世道能更亂一些,好顯得自己…過的還不錯。


    所以,容枝意必須承認這件事,才能讓人覺得更有信服力,才能贏了這場仗。


    她起身款款走至大殿中央跪下:“意兒有罪,愧對姨父姨母教養。”


    皇後這下真的急了,怕她做出什麽傻事來:“傻孩子,姨父姨母自然是信你的,一個奴仆說的話算什麽數,你且安生退下,我與聖人心如明鏡,自會懲處顛倒是非之人。”


    “姨母!這老奴仆其實…所言不假。是孩兒欺騙了張娘子。”容枝意這一句話,又將氣氛推至了高潮,趙景帆忙走上前跪下,下一句話便是將罪責全攬到自己身上。


    聖人顯然生出些許怒氣,但又努力壓製著:“意兒,你的意思是,你當日的的確確是和奉節郡王在一起?先前所有事,都是汙蔑武安侯府的?”


    “姨父,意兒深知自身有罪,但那日之事,姚世子如何辱沒我的,那一句又一句汙言穢語,意兒每每不敢忘記,多少次午夜夢迴,恨得甚至想衝去武安侯府,殺了他泄憤。”她這幾句話說得是咬牙切齒,就算坐在宴席最後一排的她二哥哥,都能感受到她的恨意。


    “這奴仆隻說對了一半,將我騙至險境,想對我下手的,的的確確是姚世子和姚娘子,此事千真萬確,意兒敢以死明鑒。但我逃出生天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前來搭救的郡王殿下。可在我與他求助,想讓他救救我那兩個被關押的婢女後,他便離去了,從頭到尾無任何親密舉動,都是那奴仆受人指使,想要汙蔑我,減輕他家主子身上的罪名!”


    和容姝待久了,她這哭戲進步頗大,眼淚說來就來,委屈說有就有。


    輕雲照水也隨主子一道喊冤:“那姚娘子身邊的女使們力氣一個賽一個的大,將奴婢們關押在漆黑的柴房裏,要不是郡王殿下所救,奴婢們當真以為要死在那兒了!”


    有一個更符合真相的答案出來,眾人心裏都信了大半。


    趙珩早知道這件事,也就沒什麽好猜忌的:“伯父伯母,意兒所言句句屬實,因先前的幾句拌嘴,趙依茹與姚娘子始終對她懷恨在心,又因當日公務繁忙抽不得身,孩兒怕她出事,便托景帆照拂一二,不知我三人做錯了何事,要被人這樣歪曲事實。”


    “既如此,那事發當日為何不向聖人言明,要將事拖至此刻,逼問了才說?”姚世子還在垂死掙紮,“分明就是心裏有鬼,怕聖人發現了。”


    “怕的就是此刻啊。”容枝意低垂著頭,有些無力,“分明行事坦蕩,卻要被人冤枉是不是有一腿,分明沒做錯什麽,卻要被天下人恥笑嫌惡。”


    “武安侯世子,你做過什麽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事實就擺在那,容不得你肆意顛倒。”


    “自那事之後,我憑白受了多少人笑話,可你呢?做錯事的是你,該道歉的是你,你卻逍遙法外,被那些魚龍混雜的人舉著捧著,四處誇讚自己有勇有謀,連太子表妹都敢采擷,一下成了紈絝中的佼佼,處處受人崇敬。為我說話的徐元洲幾次三番被以你為首的紈絝合起夥來欺負,被你們用麻袋套起來綁了整整三日。”容枝意放肆大哭起來,“憑什麽!憑什麽受害者整日提心吊膽!害人者盡可為禍人間?”


    “你說你妹妹因為我說出的真相就被冷眼相待,所以今日就用顛倒黑白的手段來為她報仇,那你可曾想過,做出這一切,害她有這樣下場的人從來就不是我,而是你!是你無法自控的,肮髒的欲望和邪念!”


    “你們當初欺辱我,以為我會因著什麽姑娘家的名聲不敢說出去,不,我偏要說,我就要說得響亮些,說得人盡皆知些,告訴天下世人,我沒錯!有錯的是你!該承擔一切的也是你!我也是聖上的子民,是人我爺娘的女兒兄長的妹妹,自然會有人為我撐腰,為我傾訴不公。”


    “從前我以為你已經得了應有的懲罰,至少整個長安沒有哪一家權貴敢將女兒嫁給你,可今日我發現沒有,你仍舊不知悔改,甚至試圖撇清自己,那麽我告訴你,隻要你活著一日,我都不會放過你,且等著吧。”


    這些話這些恨都不是假的,那日徐家姑父來,一字又一句告訴她,說徐元洲因為這件事,因為他們私底下對她的猜測議論,不知決裂了多少人,發了多少次脾氣,打了多少次的架,現下他在長安這貴胄子弟內,從前有多受歡迎,現在便有多受人鄙視。


    容枝意早就想痛訴這些憤懣了,這些話在她心底埋藏許久,如今姚世子給了個機會說出來,倒也不錯。戲已落幕,花旦也該退場了:“臣女失禮,先行退下了。”


    趙珩快步跟在她身後,遠遠聽到本不該發言的太子殿下竟出言維護:“吾妹當眾將這傷疤揭開,已是痛苦不堪了,姚世子,你占盡輿論優勢,合該躲在家中偷著樂的,為何要苦苦相逼呢?難不成當真覺得看在你外出征戰的父親麵上,便不會有人替天行道懲處於你?吾勸你,也勸你背後之人,越是此刻,越該謹言慎行,為自己留有餘地。有什麽事,盡可衝著吾來,不必對無辜的吾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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