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月底進士遊街嘉平公主當場求婚新進探花後,在場的容枝意和趙珩成了名副其實被殃及的池魚,已在宮中住了三日有餘了。趙讕最開始被氣瘋了的皇後直接罰了一年的禁閉,但這還是小事,更要緊的是,聖人已心痛得兩日沒上朝了,這可是關乎到江山社稷的大事。


    這個風口浪尖上,誰都不敢貿然上前勸阻,生怕哪句話說錯惹了聖人不悅被發配去邊疆,於是在趙諺勸說多次無果後,把容枝意忽悠進了含元殿的大門。


    “姨父,讕兒長大了總會遇上心悅郎君的,您之前不都金口一開,說讓讕兒自行選駙馬了嗎,你看,這不就給你選了一個?而且還有樣貌有學識,不差呀,您何必生氣呢。”


    容枝意辦事是講究策略的,她總不能開口就求聖人去上朝吧,還是得把他心結給解了。


    至於聖人呢,哦,如今可算不上聖人,隻是個被女兒氣昏頭的老父親。


    “您氣讕兒,也不能連我都不理啊。”容枝意已是軟硬兼施,什麽法子都用上了,可他硬是半句話都沒理她,不停地寫下一個又一個“了”字。


    “崇覺住持送您這個‘了’字,就是想讓您學會放下,平常心對待萬物萬事,學會一笑了之…”


    “說得容易!”他丟下筆,“我看是想讓朕駕鶴西去,一了百了!”


    “姨父!怎能說這樣的話,等下又被寫進起居注,那些大臣又要來尋您麻煩要您去看太醫了,連我都被纏了兩日了…”


    他自知說錯話:“行了,我不說就是了。”


    容枝意趁熱打鐵:“那您別生讕兒的氣了,您這幾日不上朝,奏折都丟給了表哥,自己關起門來不停地寫‘了’,朝臣們擔心您想見見您也不讓見,趙珩來了,才說三句話您就把他轟了出去,依我看,您這火氣也發的差不多了…”


    “我也不想生她氣,可你看看她辦的事,她是公主啊!怎麽能這麽不要臉麵豁出去跟個郎君求婚呢?她若想要,私底下來與我說,讓我給她賜婚不成嗎?”聖人氣得五官都皺在一塊兒了。


    “正因為她是公主,才敢當眾求婚呐!”容枝意這幾日也試著理解過趙讕,“若是尋常女子,哪敢這樣,這都是姨父姨母給她的底氣,就算被拒了又如何,一個女兒家,勇敢直率追求所喜所愛,意兒以為,怎樣都不算丟臉。”


    “照你這麽說,是我往日太縱著她了?還是我的不是了?”


    容枝意心想,難道不是嗎?


    聖人歎息:“再說,她這是直率嗎?是草率!是衝動!認都不認識人家,見也沒見過,看著他那張小白臉就想與他成婚,要是他品性不好呢?日後傷了她可怎麽辦?”


    他最最最珍貴的女兒,應當被所有人捧著的明珠,竟然當眾求娶一個不知底細的郎君。要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那姨父在選秀上碰到姨母,也不怎麽認識,還不是直接選了姨母,也過了這麽多年,不還是恩恩愛愛,什麽事兒都沒有。喬郎君能來科考,家底必然是經過重重查驗,是清白的!說不準,讕兒就是跟您學的。”容枝意給聖人按按肩,按按胳膊,使勁兒地討好著,“這情愛二字,有時候不就是需要那點子衝動,哪有人一輩子墨守成規,更何況她是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做出這事兒也不奇怪。還是姨父您自個想不通。”


    “是,我想不通。你伶牙俐齒,姨父年紀大了說不過你。”聖人已是心如死灰。


    容枝意想起門外那幫子等著他的朝臣們,苦笑著:“再者,女兒家情竇初開,這是個很美妙的過程,很美好的事兒,讕兒享受其中,您應該高興才對。”


    聖人臉色好看了些:“這倒是。”


    “所以呀,”容枝意依舊不依不饒,“今日您就好好上朝,上完朝跟讕兒一塊兒用個午膳,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如何?”


    “過去了…怎麽過,如何過?意兒啊,三日了,你是來了不知多少次,可她呢?她這幾日在做什麽,有想過她爺娘和哥哥們為了她吃不下睡不著嗎?有想過來看看阿爺嗎?”


    “她…她被姨母罰了禁閉,也出不來啊。”容枝意無奈。


    哦對。聖人臉色比方才又好了些,容枝意趁機扶著他往外走:“不過姨母今日已想通了,這事兒是讕兒自己的事,她已長大了,幹涉太多,隻會讓她產生逆反心理。本來也許隻是喜歡喬郎君的臉,一時衝動,想清楚便不要了,可一旦您強烈反對,她就會開始反抗,偏要跟您作對,小孩兒嘛,都有這個階段。反正她在長安也是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就算丟臉,也是丟她自己的臉。所以姨母已解了她禁閉了。”


    這話讓聖人陷入了沉思,摸了摸胡子:“還算有幾分道理。”


    “是吧?”容枝意覺得有戲,繼續趁他不注意拉他往殿外去,“總之您就給讕兒時日,讓她想想清楚,若是喜歡,那賜婚,若不喜歡正好,咱們再找別的好郎君。讕兒如此美貌,想娶的人從長安排到洛陽,咱們慢慢挑慢慢選,總能找到她喜歡且您也滿意的,對吧。”


    “所以姨父,您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容枝意憑一己之力推開了沉重的殿門,殿外人山人海跪了一地,遠處是朝臣,近處是拿著朝服朝冠的內侍,紛紛磕頭請願:“恭迎聖人上朝——”


    容枝意朝他眨眨眼,拔腿就越過人往外跑:“下了朝意兒在蓬萊殿等您用午膳啊!”


    “容枝意!你給我迴來!”聖人連罵了好幾句,可惜轉眼就淹沒在了洶湧人潮當中。


    **


    “還是妹妹有法子,幾句話便把阿爺騙出來了。”


    容枝意方才跑得太快,此刻屈膝喘著氣:“表哥往後可別再讓我再辦這欺君之事了,起碼少三年陽壽啊!”


    趙諺無奈笑著扶起她:“阿爺這麽疼你,怎會罰你呢。”


    倒也是,要是旁人說了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指不定要挨多少頓板子了。容枝意袖子一揮:“罷了,總得有人受著的,我此舉雖是欺君,但有益江山社稷,老天也不敢減我陽壽!表哥先去上朝吧,我去找董司膳做些好吃的,給姨父賠罪去了!”


    午時一到,聖人帶著兩個兒子登了蓬萊殿的大門,皇後左邊站著趙讕,右邊站著容枝意,已恭候多時了。他卻連正眼都不給,徑直往主殿走去。


    容枝意看著他那倔強的背影不由覺得有些好笑,趙謙特意過來說風涼話:“聽說南川縣主今日大發威,把整整氣了三日的聖人都嚇唬住,肯出來上朝了!”


    容枝意白他一眼:“三表哥少笑話我,還不是因為您和表哥都喊不出來,才請我出馬的。”


    趙謙自覺閉了嘴,和容枝意一塊兒入了座。容枝意坐在趙讕身邊慫恿她主動求和:“姨父,今日這桌菜,都是讕兒和我一塊兒準備的,專門挑了您和姨母最愛吃的。”


    趙讕接收到她全身上下除了嘴每一個地方都在訴說的“暗示”,雖心裏還對挨罵的事有些怨氣,但表姐都這樣趕鴨子上架了,隻能認栽。


    趙讕端了酒盞,邁步至他阿爺身旁:“阿爺,讕兒前幾日…不該同您鬧脾氣的,讕兒錯了,這盞酒就當跟您道歉了。”


    說了頂嘴鬧脾氣的事,隻字沒提喬楚逸。


    “行了,朕也沒空與你置氣。”聖人揮揮手讓她迴去坐下,瞥了容枝意一眼,“否則你表姐遲早要把朕逼瘋了。”


    容枝意佯裝嗔怒:“姨父這是不怨讕兒,怨起意兒來了?分明是表哥指使我這麽做的,要怨也不能隻怨我一個!”


    她這一嗓子,惹得眾人都笑起來,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


    趙讕見機問道:“那阿爺同意我的婚事了嗎?”


    容枝意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氣氛又僵持住了。


    聖人默然看了她一會兒,終於是妥協了:“你也長大了,不能在爺娘身邊一輩子,想如何便如何吧,等他同意了,讓他親自來見我。”


    趙讕又驚又喜,跑上前去抱住他:“多謝阿爺!阿爺英明!阿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了!迴去吃飯!都要嫁人了還這般沒規矩。”聖人麵上萬般嫌棄她,但容枝意卻清楚地看見他泛紅的眼角,似有淚光閃過。


    坐擁江山又如何,權力鼎盛又如何,女兒出嫁,還不是萬般不舍卻又無可奈何。


    午膳過後,皇後一個眼神示下,容枝意便主動留下來說要陪聖人磨墨。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近來入春,雨水格外多,她想著這幾日悶在宮裏太過無趣,幹脆約上嘉夕可兒去江邊賞雨,也好久沒跟趙珩出去了,上迴他烤的魚還不錯,找一日陪他去釣魚好了…


    “還是咱們意兒好,不枉姨父疼你,知道要留下來陪我這個老頭子。讕兒那沒良心的,一聽我同意了,出了蓬萊殿便往翰林院跑,真以為我不知道呢。”從奏章裏抬起頭的聖人如是說道。


    容枝意笑了笑:“您嘴裏沒一句好話,心裏還不是舍不得,我方才可都瞧見天子落淚了。”


    聖人搖頭:“我是舍不得啊。讕兒是你姨母懷胎十月生下的,我盼星星盼月亮得來的女兒,自然對她多一些偏愛。”說著說著竟又紅了眼,“我是不想她受委屈。”


    “可是讕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選擇。我們沒有人可以保護她一輩子,這些選擇無論好壞,都是她人生中寶貴的經曆,如果連這些都無法親身體驗,人生不就不完整了嗎?再說了,也許喬郎君真是她命定之人,姨父不必如此憂心的。”


    她還羨慕呢,羨慕趙讕因做了件衝動的事被人訓斥,被人原諒。可如果這事是她做的,那姨父姨母定然不會責怪她,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用一道聖旨直接替她賜婚,滿足了她。容府的長輩們更是一句重話都不會有,全要她自己看著辦。


    趙讕頭疼的這些,卻是她夢寐以求的。


    “昀升說,你先前就認識這個喬探花?他的文章我是看了幾十遍了,確實寫得好,賽得過那些個大文豪,樣貌也不錯。但這品性如何呢?你快給姨父詳細說說。”聖人主動給她添了茶,讓她把從相識到偶遇到在遇整個過程都說了一遍。


    聽完後皺眉:“倒是看不出哪有問題,唯一的不好是,怎的比謝澤旭還招蜂引蝶?”


    這倒是,凡喬楚逸出現過的地方,方圓十裏,那些小娘子們不管老的小的,都得他的美貌殺得片甲不留。聽聞前幾日遊街,熱鬧程度都高過謝澤旭做探花的時候了,加之他已是有婦之夫,小娘子們都對他沒了興趣,紛紛轉頭向喬郎君發起了攻勢。


    隻不過這迴,咱們嘉平公主也不例外就是了。


    “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您是帝王,那肚子裏自然連大明宮也撐得下,就別跟未來女婿計較這個了。他若是不優秀,不招小娘子喜歡,那怎會被讕兒瞧上眼呢?”


    “誒,”聖人不懂,“我可是聽說最近翰林院周圍日日都有等他上值放衙的小娘子,什麽樣的都有,他勸了幾迴都勸不走,意兒怎就篤定讕兒能成?”


    “公主總有公主的法子,哪是常人能比得上的。”


    可沒想到的是,公主的法子竟是她。


    “表姐你就幫幫我吧!你有恩於他,隻要你去約,他一定會出來的!”趙讕把容枝意堵在內世不讓他走,“我把我的終身大事都交給你了,表姐不會不幫吧?”


    “你都說了是你的終身大事,我能插什麽手啊,小祖宗你行行好,你堂哥還在外頭等我,讓我先行一步!”他簡直是要給她跪下了。


    “我不!”趙讕手一橫,攔在她身前,“今日你不應我,我就不讓你走!休想踏出我望雲殿半步!”


    “趙讕!這是挾恩圖報!小人所為!你想讓我做小人不成?”


    誰曾想趙讕眨巴了一下她圓溜溜的大眼睛,滿臉無辜:“有何不可呢?”


    容枝意氣得快要吐血:“不可就是不可,放我走吧讕兒,你堂哥等急了要與我置氣怎麽辦?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就放我二人相見吧!”


    趙讕想了想,忽然一指:“這是表姐說的,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你攔我和喬楚逸見麵跟毀婚有什麽分別?照樣是小人!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讓你們見,我日日在這守著你!”


    “你這是!強盜!”照她這麽說,她橫豎都是小人了咯?容枝意兩眼一黑,真沒想到趙讕死纏爛打起來會如此要命,望了眼窗外,天色都暗下來了,趙珩下衙已過了半個時辰了。


    “行了,應你就是了,趕緊放了我。”容枝意繳械投降,“先說好,我隻管請,來不來可不保證。”


    “表姐出馬,他豈敢不來!”趙讕放了手,討好般的替容枝意理了理裙裾,“表姐身份尊貴,一言九鼎,讕兒就不讓您發誓了。上巳節那日休沐,待我與他暢所欲言泛舟江上賞賞曲江春景,定然一舉將人拿下一雪前恥!多謝表姐!”


    容枝意一個白眼:“當不得公主殿下的禮,臣女這便先行一步,明日便去做、小、人!”


    最後三個字被她咬得極重,身兼重任頂著巨大的壓力,頭也不迴地離開了望雲殿。


    心中盤算著,明日要如何將喬楚逸拉入坑中,忽然想到,怎麽又在坑蒙拐騙啊,今日才被趙諺忽悠去請姨父,現下又被趙讕逼去做小人請喬郎君了,這對黑心兄妹,慣會壓榨她。


    想著想著,一個不留神,被人拉住了後領,那人隨手將她一轉,順勢轉入了他懷裏。


    “我想到了!”容枝意歡喜地看著眼前等了他半個多時辰的趙珩,“趙昀升!我想到了!”


    趙珩鬆開他衣領,退開一大步:“站好。”


    容枝意一聽他這語氣,便知是生氣了,立馬抬頭挺胸站得筆直:“對不起嘛,我不是有意要你等這麽久的,是讕兒不肯放人,非說要我去替她約喬郎君。我不去,就不讓我來找你。”


    “這丫頭···”趙珩暗罵了一嘴,抬眸看了眼半句話都不敢多說的容枝意,“你答應了?”


    她點點頭,討好般的朝他眨了眨眼,又摟住他胳膊:“我急著想見你嘛!”


    這話一出,趙珩等了半個時辰的氣全消了:“罷了,認錯態度良好,本世子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了。餓不餓?迴家吃飯去。”


    容枝意揉揉鼻尖,迎著遲來的落日快步跟上他步伐:“我們十六那日去曲江可好?”


    ···


    聖人的情報果真準確,容枝意掀起窗帷,遠遠便看到了傳聞中已鎮守在翰林院整整四日的娘子軍。


    馬車才停穩當,她由照水扶著起身,腳尖還沒落地呢,周遭的小娘子傘都不撐,穿著鬥笠全都湧了上來:“這位小娘子,你也是來找喬夫君的吧?別想了,如今這翰林院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的,我們都在這守了好幾日了,除了辰時三刻和酉時一刻,喬夫君點卯放衙,其他時日你一個影子都瞧不見!”


    喬什麽?喬夫君?這都喊上夫君了?


    “這個時辰來,你隻能等到酉時一刻才能見到他了,你可別怪我們沒事先提醒你,這風吹日曬雨淋的,你這樣的嬌嬌,不合適!”


    “瞧你這身穿著打扮,是官眷吧?官眷還來跟我們這些賤民搶什麽?喬夫君連公主都敢拒,你不會覺得仗著有身份有地位他便會接受你了吧?別做夢了!他擺明了喜歡我們這樣的!”


    還有發現了她身份的:“縣主,您都是有夫之婦了,還來跟我們搶喬夫君,世子他知道嗎?”


    “…”


    喬夫君…容枝意暗暗啐了一口,那是她表妹夫!這些人瞎喊什麽!不知害臊!


    勸她走的小娘子可謂是接踵而來,容枝意腳伸了半日也沒找到個落下的地兒,珍珠鞋麵都被小娘子們鬥笠上滴下的雨水落濕了,隻得縮迴了車板子上。


    她輕咳了一聲。蔣樅幾位從眾人頭頂上飛躥出來的,瞬間便將小娘子們隔開了,她這才有了走步的空隙,邁上翰林院大門的石階。翰林院離東宮近,這一帶她都熟悉,且她那位三姑夫就在裏麵任侍讀一職,因此從前進去看過。可今日以來竟發現看門的都從小廝換成壯漢了,分明前段時日路過時還不是他們。


    “有身份也沒用!那兩個看門的是油鹽不進的,絕不會放你進去!”


    容枝意出示腰牌,兩個壯漢細細查驗了一番,恭敬朝他行了一禮:“縣主大駕光臨,不知所謂何事?煩請告知小人。”


    照水覺得困惑:“看了牌子驗了身份,還要盤問縣主私事?”


    兩位壯漢麵麵相覷,其中一人站出來道:“縣主也看到了,門外這情形。實在是特殊時日,上頭也有特意交代過,所以才派我二人來守院門不是?並非盤問,小人也是按上頭指令做事,還求縣主別讓小人難做了。”


    倒是會說話會做人的,容枝意不欲為難他們,理由也早就想好了:“新來的那位容編修,兩位大人可認得?是本縣主家兄,今日來是得了大伯母囑托,特意來給兄長送些吃食。”


    還好她讓照水備下熱湯,他們就算要開蓋檢查那也穿不了幫。


    “原是這樣,縣主若是尋家兄,那豈有不讓進的道理?隻是照規矩,要請縣主在外等候片刻,小人這便去請容編修出來引您。”語畢,站在外頭的那位壯漢便開了條門縫鑽了進去。


    容枝意語塞,不能讓她先進去等嗎?不知道她這樣站在這很丟麵兒嗎?


    身後果然傳來幾句嘲諷:“就說進不去吧,非要吃了閉門羹才開心喲。”


    “你住嘴!”輕雲可忍不了了,“你是哪家姑娘,整日沒點正事做嗎?”


    “輕雲。”照水得了容枝意的眼色,站出來製止她,“總歸我們娘子也不是來等喬編修的,旁人說什麽便讓她去說吧,嘴長在人家身上我們管不了。二哥兒一會兒就來接娘子了,你快去吩咐護衛們在外頭好生看著,千萬別讓不相幹的人驚擾了娘子,否則咱們姑爺怪罪下來,誰都難逃罪責,特別是那些個挑事者。”


    容枝意向她投去讚許,這番話說的不錯,一語三關。一說明來意,二提到世子,三又讓他們滾遠些。


    此間正值午休,沒等多久容茂仁就屁顛屁顛來了,邊走邊訓斥兩個看門壯漢:“要我來引便來,也不想想如今下著雨呢,怎好讓縣主在外頭等,便是到這廊下也好啊!”


    容茂仁近來這幅樣子她屬於是看見就覺得好笑,翰林院編修是正七品官,都穿上淺綠官服了,還對她點頭哈腰的。容枝意上前拍拍他後背:“二哥哥,哪有做官的跟你這般。咱們可是十年寒窗苦讀出來的榜眼郎,還不把背挺直了,讓人看見你跟我畢恭畢敬的不得笑話死你,說你個做哥哥的還怕妹妹!”


    “是是是,謹遵妹妹教誨。”雖不點頭哈腰了,但嬉皮笑臉這幅德行是改不了了。容枝意無奈,算了,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了,等往後做官時日久了,自然會受到影響,多出幾分嚴厲來。


    容茂仁一路給她介紹過去,輕雲四處張望著:“二哥兒,我家娘子進東宮都沒進你這翰林院麻煩,究竟是藏了什麽寶貝啊?”


    “寶貝?”容茂仁站住腳冷哼:“可不是寶貝啊,藏著大寶貝呢!”


    容枝意順著他視線,最終定睛在迴廊旁的梅花亭,雨水敲擊著亭頂的青瓦,順著上簷落下,形成一簾雨幕。喬楚逸一身淺綠圓領襴袍,頭戴襆頭,腳蹬烏皮六合靴,坐在亭下讀書品茶。意外看見她後秀目微揚,起身繞過廊柱快步而來,一舉一動皆飄飄欲仙。


    容枝意腦中隻有一個想法,此人,必須,隻能,一定,成為他的表妹夫!


    好一番寒暄後,二人總算是你一鞠躬我一作揖地走到了梅花亭下,容枝意讓照水將蓮藕湯分了一下:“伴雨聲喝熱湯,也別有一番風味吧喬郎君?我讀那《秋雨落廣陵》時,裏頭的那位李二郎尤其喜愛賞雨時飲蓮藕湯,說是更能感受天地芳澤。”


    喬楚逸才要答話,卻被容茂仁打斷了:“不是說給我帶的嗎,三妹妹怎的不問我?”


    容枝意一記眼刀硬生生讓他住了嘴。容茂仁心裏頗多意見,本還以為真是來看他的,虧他高興了半日,原來是借著他名義來看喬楚逸的。


    喬楚逸笑容溫和,容枝意趁機問他:“外頭那些個小娘子很是難纏吧?”


    “這些日府外有人等,上衙下衙也有人跟,到了翰林院還有人在外。我勸了幾迴了,甚至脾氣都鬧過了,人反倒越來越多。”


    “那可真是棘手。”容枝意開始挖坑了,“這不光擾了您,整個翰林院可多少都會受到影響,長此以往,官員們總會對你頗多抱怨,您日後這公務該如何辦的順當?”


    喬楚逸深表讚同:“可我這確實也沒轍了,想來,等跟些日子,見我實在無趣,便也就不跟了吧。”


    “怎會不跟?您一日不定下親事,她們便要跟一日的!”容枝意自顧自往誇張裏說,“您不知道,謝府尹從拿下探花開始,硬生生被人跟到了與宋娘子大婚!足足六年呢!”


    “竟還真有此事…”


    見喬楚逸陷入為難,容枝意正好抄起家夥埋坑:“不過我倒有個法子,您一句都不用多說,她們自會離開。”


    “哦?”喬楚逸在坑底站得明明白白的。


    容枝意摩挲著碗盞上的魚紋,細細觀察著他的神色:“喬郎君若是做了駙馬都尉,那外頭的小娘子自然就知難而退了。”


    喬楚逸麵色一滯:“此事喬某以為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雖笑容未消,但容枝意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有冷厲神色閃過。她不由坐直了身子:“坦白說,我今日來確實是受殿下所托,想邀你上巳那日在曲江見上一麵。我雖是她表姐,但從未見過她如此執著,昨日被你拒後,求了我好些時候,我隻得應允了,你先別急著做決定,容我說上幾句盡盡心意。”


    “想來你還不大了解她,外人眼中她囂張而肆意妄為,其實麵冷心熱,正直而有擔當,十分清楚自己身為公主所肩負的職責與使命。這迴她不顧麵子,當場向你表心意,最終求愛不遂,遭全城人笑話,但並未自怨自艾,也並未放棄,反倒用盡法子想與你見一麵。”


    “就像你看她那日輕狂的樣子,肯定想不到她會因為自己哥哥有了嫂嫂,怕哥哥再也不搭理她而大哭吧?”容枝意笑道。


    “旁人也許會覺得她當眾求偶的行為極度愚蠢,可在我看來,這是勇敢、珍貴、鮮活的少女心氣,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在者,她並未向外頭那些小娘子那般時時刻刻纏著你,也沒有直接去向聖人求賜婚,反而事事問過你的意見,喬郎君為何不給她個機會呢?”


    喬楚逸默了默,直言:“若是縣主所求,那喬某便去一趟吧。”


    “非本縣主所求,是公主所願。”容枝意必須跟他講明白:“我無意挾恩圖報,你願便去,不願便不去,不必看我臉麵。”


    “我明白,駙馬都尉這幾個字,會抹殺你前十年所有的努力,還讓人覺著你是吃軟飯的,對你來說很不公平,所以你會有顧慮,這很正常,我也理解。所以這事兒成與不成全看你,你若實在不願割舍這些,殿下絕不會逼迫你。反正你也得議親呐,別有壓力,就當隻是見個普通的姑娘,畢竟兩人合不合適,總得見過了說過話了才知道。”


    她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正是一籌莫展之際,想著今日是遇到忽悠滑鐵盧了,定是昨日忽悠了聖人遭的報應,讕兒可別怪她啊,誰叫喬郎君當真如此鐵石心腸呢。


    “江南的雨適合賞,長安的雨適合聽,喬某來長安也有八月了,還未有閑暇時光去曲江邊聽雨,若能有公主相伴,是喬某的榮幸。”喬楚逸低頭攪了攪碗中的白瓷勺,清脆的聲響將容枝意從急促中拽了迴來。


    這是應了?這是應了!


    喬楚逸大約也覺得不好意思,容枝意欣喜之餘喚來了靜姒:“既然喬郎君幫了我一把,那我也幫您一把。靜姒,你去趟京兆府,跟謝府尹說,近來翰林院外常有人鬼鬼祟祟蹲守,官員們上下衙甚至有人惡意尾隨,此舉已對翰林院眾位造成極大困擾,要他派人跟進,盡早解決。”


    一直在看戲的容茂仁不由鼓了鼓掌,怪道人人搶著要做皇親國戚呢,擠破腦袋也想跟權貴搭上邊,旁人苦惱不已的事,人一句話就解決了。


    心想,翰林院隻是個起點,他必須得更努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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