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南川縣主待字閨中,為成佳人之美,特著即冊為郢王世子妃,宜令有司擇日完婚,欽此!”


    在場之人除了容姝,沒有不驚掉下巴的。都以為定的是奉節郡王了,哪能想到還有個郢王世子啊。眼下除了幾位皇子,還有誰能比世子更尊貴更得聖人青眼的?


    老太太喜出望外,方才的事立馬便忘得一幹二淨,忙領著眾人領旨謝恩。


    “多謝縣主今日款待,讓雜家看了好一出大戲。”王內侍將聖旨交給容枝意後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繞步至老太太和容大郎麵前:“老夫人,寧大人,恕雜家多言,縣主與世子自幼相識,這賜婚聖旨,是六年前昭懿皇後擬下的,半月前聖上又親自改動了一番,足以瞧見,聖上對縣主及這門親事的重視。”


    “若誰人敢怠慢了、羞辱了,那就是千刀萬剮,也使得。”他這話其實是娘娘示意他的,但也是事實。先皇晚年疑心極重,聖人不敢與其他幾位同父異母的兄弟過分來往,以免有結黨營私之嫌,因此除趙珩外,其他的親侄子侄女都沒有容枝意這個常被娘娘帶在身邊的來的熟悉。


    容枝意頗為感謝地看了眼王內侍,他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是,並沒有什麽出賣色相以色侍人之事,她與趙珩早有婚約,方才玉思影所言都是蓄意捏造。但讓她意外的是,這聖旨竟然是先皇後擬的?猶記得,先皇後是個極為克製守禮,從無笑臉之人,容枝意每迴見到她,都是耗子見了貓,連趙珩見到她,也能立馬變得安分守己。仔細想來,她也沒在先皇後麵前做過什麽出挑之事,哪能就讓她相中了自己做孫媳呢?


    眼下,容枝意疑惑不止,最開心的人就是朱氏了。容枝意被冊為世子妃,待趙珩襲爵,便是毋庸置疑的親王妃,那她的幾個孩子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了!女兒去了國公府,娘家底氣更足,兒子來年登科,同僚不看佛麵也要看僧麵。之前還疑惑她為何都遇著郡王府那樣的門第都遲遲沒有定親了,奉節郡王的父親平王跟當今聖人還隔了兩代親呢,要論關係肯定是比不上親侄兒來的親近的,真是好事多磨啊。


    “方才是誰人說阿姐與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我雖不算個什麽人物,但也不能不將我當做個人看吧?”容姝打斷了室內落針可聞的寧靜。


    狗急了還跳牆呢,五姑娘硬著頭皮跳出來:“誰知道裏頭的是不是郢王世子?”


    容姝語塞,容枝意依舊端坐著,摩搓著手腕上那隻通透無暇的白玉手鐲:“與你叫囂的那位蔣侍衛,就是郢王妃娘娘的陪嫁姑姑所生,六歲起便跟在世子身邊了,三月前我遇刺,他將此人安排至我身邊護我安危。需要我提供證據給你嗎?”


    “阿姐,你就算供了證據,保不齊人家還要問,那他就不會縱你與旁人私會了嗎?”容姝越想越有可能,容茂仁聽後在一旁笑出聲。


    “不過與他見個麵而已,別說阿姝在了,崇覺住持當日也在的,用得著說我攀高枝兒賣身嗎?”千真萬確,她可沒騙人哈,崇覺住持當日就在院子左邊的雅間裏研究那局敗了的棋局。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若沒有,便輪到我了,”她看向玉思影,“我本無意這麽快就揭穿你身世,甚至還給了你一次機會離開容家,你倒好,蹬鼻子上臉,冤枉到我五嬸身上了。是吧,廣州花滿樓,倩影姑娘。”


    玉思影瞳孔一縮,忙裝出一副毫不知情滿臉疑問的樣子。容枝意並不給他開口的機會,而是讓照水先將那幅畫冊拿來,毫不留情麵地展示在眾人麵前:“倩影姑娘,你二十歲生辰,花滿樓的張媽媽為你請來全廣州最有名的畫師,為你畫了美人圖,你後來嫁給那位姓蘇的書生時,怎的也不帶走為你的妓子生活留個念想?”


    “你胡說什麽…我根本不認識什麽倩影!是你要害我,因我發現你與人私會,並當眾爆出,便要報仇…便要殺我滅口!”她說話已有些語無倫次。


    容枝意飲了口茶潤潤喉,說了這麽大一串話實在太費嗓子了:“將人請上來吧。”


    隨後,那位從廣州來的兄弟便押著蘇姓書生進屋了。這位蘇兄也給力,一眼就看見了跪在中央的玉思影,句句嘶聲力竭的“夫人、娘子!”喊的容五郎連連後退。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你為何要幫他冤枉我…五郎!五郎!你也不信我麽?”


    “是你…”蘇兄忽然帶著滿眼的殺氣看向容五郎,“是你將她從我身邊奪走…是你!”


    蔣樅忙上前將他拉住,生怕他做出些什麽不堪入眼的事。


    “這是花滿樓假母簽字畫押的證詞和你二人婚書。這位蘇學究當年傾家蕩產將你贖身,不計前嫌與你成婚至今三載,期間更是為能讓你重獲生育能力四處奔波替你治好了病。”容枝意將證據一一擺在桌案前。


    “五叔,你究竟是何時與倩影姑娘相識的?”


    容五郎坐在地上,背靠桌角,渾然一副生無可戀之態:“今歲,八月初七。”


    容枝意點頭:“那便對上了,八月初,倩影姑娘迴花滿樓看望假母,說自己已有不到一月的身孕。這是廣州迴春堂的診單,假母的證詞上也有言明。”


    “你胡說!我分明才懷孕四月餘!”玉思影哭哭哀嚎,哭得梨花帶雨,“五郎你要信我啊!大夫替我看診多次,怎會診錯了月份!”


    “太醫在外侯著了吧,請他進來,順勢將那位方才替倩影姑娘看診的郎中一並邀來。”


    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來的竟是那位熟悉的彭太醫。容枝意心想,這位太醫與她還真是有緣啊,怎麽每迴出事都能碰上他!


    總歸他在外頭也聽了個大概了,容枝意也就不避著什麽了:“彭太醫,還勞您屈尊替這位姑娘把脈。”


    玉思影不肯,撲在容五郎身前:“五郎…你信我…他們要害我,要害我,要將我趕出去…你信我…信我…”


    容五郎並不理她,心如死灰地閉上眼。嫻如靜姒上前製住她,玉思影動彈不得,始終不肯伸出手,嘴裏仍喊著冤枉,喊的是容枝意倒打一耙要害死她和他們的孩子。


    可憑她一人,如何強得過嫻如靜姒。但僅僅是這個反應,眾人心中皆已了然了。


    彭太醫起身迴稟:“縣主所料不錯,這位姑娘已有五個半月身孕了。”


    “容本官多言,姑娘也真是膽大,懷胎未滿三月,竟敢與人同房?就不怕滑胎麽?”


    即便早有預料,但得知真相,還是滿場嘩然。


    “有勞了彭太醫了,家中事多,祖母勞心傷神,方才甚至暈了過去,彭太醫既然來了,還請您再替祖母請個平安脈。”


    身旁已有嬤嬤上前扶容老太太離開。事還沒完,容枝意看向方才為倩影診病的郎中:“可有何需要解釋的?還是你覺得,你的醫術比太醫院的彭太醫還要高明些?你應當聽過我在長安的名聲,若是不肯道出實情…”


    那郎中經不住她嚇,沒一會兒就說了實話,還一咕嚕倒出了袖中藏的那幾張銀票:“是姨娘使了銀錢…逼我這麽說的。姨娘腹中孩子早已滿了五月,今日也是毫無病況,想要栽贓五夫人,才…求縣主恕罪!求縣主恕罪!”


    “拉去京兆府。”她半句都不想再與這些人多言。今日忙了一日,身子實在疲累得很,隻想快些解決了這些事,好迴院子裏睡個昏天黑地。


    “倩影姑娘,你呢?還欲作何解釋?你是如何識得我五叔的。”容枝意給她說話的機會。


    “嗬…”倩影已近瘋癲,“我沒有要解釋的。你是高高在上的縣主,你從出生就活在蜜罐裏,怎懂我這樣低賤到骨子裏的人是如何艱難存世的?我沒有錯,往上爬沒有錯。做一個貧苦書生的妻子能有什麽活路?遠不如去官宦人家做一個妾室來的尊榮!”


    “至於你…容向嶠,是我看錯你了,我沒有愛過你,你從頭至尾就是個笑話。”她一一環視屋中眾人,目光在劉氏身上停留,“還有你,你應當感謝我的。我替你辨了這個男人的真心,你不該謝謝我麽?你為他生兒育女侍候雙親,替他與那些官員夫人周旋經營,有什麽用?我幾句話便能把他從你身邊騙走。姐姐,我可憐你。”


    “世子妃…”最後看向容枝意,她冷笑,“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憑你現在的姿色,吸引到他並不例外。可世間最不缺的便是貌美如花的女子,等他嚐過你的滋味,等你生了孩子,等你上了年紀。萬花叢中過,真能保證片葉不沾身麽?你們這些大家族,外頭裝的多清高富貴,內裏腐爛醃臢,教出來人又能有多正直!你五叔就是最好的例子!什麽聖賢書什麽寒窗苦讀什麽仕途,通通是笑話!”


    容枝意沉默地看著她,想到了被迫去做妓子卻絕不賣身的楚七娘,想到了成為他人外室而為活命走的毅然決然的尤霜姑娘。她並不厭惡以及怨恨她們,甚至因為她們而對這個群體有無限的憐憫,因為不管命運有多艱難,她們始終在堅強的活著。


    可是她真心的厭惡她。


    “姑娘此言差矣——”


    容枝意心頭一跳,來者身穿紫色圓領襴袍,腰懸金魚袋,腳蹬長筒六合靴,堪稱高視闊步,一派氣宇軒昂之態,言語中還帶著幾分哂笑。已至隆冬,天色陰沉,唯他一人炫人眼目,晃晃而不容忽視。


    她站起身,那人方才還見過的。


    “諸位不必多禮。”趙珩背手邁步至呆站著的容枝意身旁站定,款款含笑扶她坐下,她偷偷握住了他背在身後的手。


    趙珩俯視從他進來時便癡癡凝望著他的倩影,倩影從未見過如此俊俏的郎君,好像畫裏走出的一般,眼睛都瞪直了。


    容枝意正要問他怎的來了,容姝卻嗤笑:“真是膽大包天,見到郢王世子不行禮還敢直視。”


    倩影含怒瞪她,而後竟又裝作一番乖覺姿態低頭,似是受了什麽委屈。這做派都將容枝意弄笑了,難不成這人還想當場替她試驗一番趙珩是否會變心?


    “姑娘方才那番話實在有失偏頗,世上確有不少喜新厭舊的男子,但也有不少從一而終之人。本世子父王母妃,宋寺卿及其夫人等等,皇家與官宦世家尚且有不少,民間則更甚。姑娘既從未見過吾,又怎敢斷言吾不是?”


    “且據吾所知,你夫君為你遍尋名醫治病,失蹤後更是滿廣州城的找你,你幾次三番與老鴇說他待你極好,如今又在這哭訴自己身世淒慘夫君涼薄?行此荒唐苟且之事竟還覺得自己無錯,吾看你才是那最可笑之人。”


    容枝意聽後覺得很意外,上迴她隻是隨口與他提起,他竟然還去打聽了這件事。


    “阿影…”蘇書生跪步至他跟前,“咱們迴家吧,帶著孩子迴家吧…”


    倩影甩開他,竟拽上趙珩衣擺:“求世子可憐我…”


    “求情也該換個人,滿長安都知道本世子脾性不好,你若再碰一下,吾現下便讓人剁了你的手,說的出便能做得到。”沒想到此人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還不趕緊把這人拉出去,在這幹看什麽?”


    蔣樅忙給身後人使眼色,趙珩又道:“押送至京兆府交給謝少尹處置,永世不得再來長安。”


    趁著收拾倩影的空隙,容枝意才有空問他怎的來了,趙珩隻覺得嗓子燥得慌,坐下飲了口容枝意喝了一半的涼茶:“來提親,沒曾想半路遇上王公公,說世子妃在家中大殺四方。”


    話音未落照水已將新茶端上,趙珩接過又一飲而盡。


    室內安靜無聲,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這二人,容枝意後知後覺地開始害羞起來了。恰逢這時彭太醫來迴稟,隻說老太太並無大礙,隻是一時被氣到,多開了副安神的方子讓人睡前給她飲下便好。


    容枝意點頭,叫人送彭太醫出府。劉氏忽而站起身,至容枝意與容姝麵前道了聲謝,又同趙珩行了禮,無言又落寞地離開了,容枝意連句安慰都來不及與她說。


    這下室內又變得鴉雀無聲了,眾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容大郎到底還是長輩,上前一步:“下官治家不嚴,讓世子見笑了。”


    “嗯。”


    結果竟換來一句嗯,這不是客套話嗎!怎麽還有人當真啊。容枝意在一旁輕咳,雖然是事實,但能不能稍微委婉一些啊!


    “容大人對待公務可謂是盡職盡責,上至聖人下至百官對您無一不是褒獎,大人教學子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也當以身作則才是。”


    容大郎連連應是,這下話題又變得有些嚴肅了。


    忙了一上午,容枝意就覺有些餓了,瞧方才趙珩喝水那樣,想來也無空進食,便開口讓人布膳留他一起用。容家幾人這下被打的猝不及防,連老太太都躺不下去了,爬起身坐到了飯廳。


    容老太太本欲邀趙珩上坐,卻被他拒了:“您是長輩,晚輩怎敢僭越,我與意兒坐一塊兒便好。”


    容姝愣了愣,方才母親不是說要分席的嗎?她都準備了兩桌了!轉而看向朱氏,他也有些束手無策。罷了罷了,婚都賜了,改也改不得了,不分就不分吧。


    趙珩倒是比誰都自在,酒足飯飽的同時還能與各方人士有問有答的。也是,這世上就沒什麽能叫他不自在的。


    容枝意也是聽了大伯父問,才知道他從益州迴來後如今被聖人安排去了六部,叫他近三年內輪流去兵部與刑部任職,能熟知各部門工程事宜。這其實也是在為太子鋪路,趙珩是他堅不可摧的左膀右臂,讓他去與各部門的人打好關係,往後太子要辦何事隻會更得心應手。


    容枝意忽的有些感慨,姨父對表哥可真是盡心盡力,從前是對他傾囊相授,後來表哥任職刑部尚書後更是毫無保留。比起史書上那些表麵上父慈子孝實際上互相試探疑心極重的皇家父子,這才是真正的舐犢情深。


    但是姨父才登基三年,何至於如此著急呢?一步步來不是更好嗎?難不成,姨父是嫌做皇帝太累了,想早些去做太上皇逗鳥養老去了?


    “意兒。”正出神時,身旁人喚了喚她,“你午後可有空閑?我明日便要去刑部了,一會兒想讓你陪我去見幾個人。”


    她本想迴院裏睡得昏天黑地的夢想這就破滅了:“好啊,一會兒用過飯,你先陪我去祠堂給爺娘上柱香吧。”


    容老太太還婉轉迂迴地問了趙珩婚期定在何時了,來年六月容姝就要嫁去魏國公府,如果姐姐能在妹妹之前,那肯定是最好的。容枝意覺得應該是趕不上了,不到半年的時日要準備這麽多事宜實在是來不及,加上司天監和禮部最近因賜婚多,官員們日日忙得腳不沾地,日子肯定不會安排在她兩位表哥之前了。趙珩隻說司天監還在算,等到時請期自然就能知曉了。


    用完膳,他二人不要人伺候,一塊兒漫步至容府的祠堂。容枝意讓他不必拘束,照常點了香,嘴裏還念叨呢:“阿爺、阿娘,孩兒的親事,如今終於定下了。今日特意帶著他來給您二人上柱香,你們瞧瞧他,是不是還挺眼熟的?”


    趙珩輕笑:“何止眼熟,曾經還因與你太過親近,上騎射課時,被嶽父單拎出去比試了一通,教育了一通呢。”


    容枝意訝然:“還有這種事?你怎麽從未與我說過!”


    趙珩不答,撩袍跪地:“從前嶽父大人的教誨小婿謹記,這門親事是小婿真心求娶。隻要有我在一日,絕不讓意兒再受委屈,永葆平安富貴。唯願嶽父嶽母大人在上,保佑小婿與意兒白頭相守,琴瑟和鳴。”


    “你這稱唿換的也太快了。”


    趙珩勾唇,想起那年夏日,他練得渾身濕透,正急著迴去洗漱一番換件衣裳去找容枝意吃韶光樓的酥山,不料被容大將軍單獨喊了出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身板後就道:“若要娶我女兒,得先過了我這關。”


    而後不由分說開打,與他比試了好一番,趙珩起先還占上風,結果容將軍忽然使出了渾身解數,那一招招一式式的,他光是看都看得眼花繚亂了。但依舊不肯認輸,最後把他打得跪趴在地,榮將軍看了他一眼:“往後騎射課結束,留下來由我教你。”


    說是留下,但他大約隻帶了他們不到兩月的騎射,很快便同郢王一塊兒奔赴戰場了。趙珩在那兩月學得比從前兩年還要多,武藝精湛了不少,連得了聖人好幾句誇讚。


    那時容枝意因為父親在長安,兩個月裏都沒想著找他幾迴,他也從未與她提起過這事。


    如今偶然想來,離別前最後一個被留下的傍晚,這位嶽父大人隨意地坐在練武場的草垛上,拿出了兩罐子烈酒招唿他近前:“此次與你父王去燕譙,不知何時能歸。如今你大有進益,我不在的日子,勞你照看。”


    雖沒明說是誰,但趙珩知道他說的是容枝意。於是,金色夕陽下,他接過酒一飲而盡,鄭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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