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宮中燈火通明,上首坐著聖人和皇後,趙讕站在一旁,姚妃竟然也在。


    容枝意還未換過衣裳,裙底濕的一大片茶水漬都快幹了,眼下秀發後垂雙眼紅腫,規規矩矩和眾人行了禮,就往殿中一跪:“求聖人和娘娘給臣女做主。”


    皇帝對她多少有些疼愛,忙讓她快快起來問出了何事。娘娘許是已經聽說,正一臉心疼地看著她。


    她依舊跪著,眼中含淚仰起頭:“臣女今日收了康王府的帖子去赴宴,在席上用晚膳時,卻被武安侯府姚娘子一杯燙茶潑濕了衣裳,要不是臣女的婢女眼疾手快避開,臣女怕是整張臉都要麵目全非了。”


    “而後,康王妃讓宜都郡主帶著臣女去更衣。不曾想,宜都郡主硬是將臣女拐到了侯府最偏僻的東廂房,支開了所有婢女,隻留臣女一人在屋中。”


    “屋裏黑漆漆的,等了一會兒,便聽門外傳來腳步聲,臣女心中害怕,便靠在門後偷看,結果發現來人竟是武安侯世子。姚世子一進門就到處張望一番,還去床榻上不知翻找些什麽。後來他轉過頭發現了臣女,就一直對臣女進行用言語冒犯,還…”


    “還一直往臣女身邊靠近,姚世子那個樣子實在不像是正常交流的,臣女連忙避開,不曾想突然屋頂上掉下一塊磚瓦,硬生生砸在了姚世子的腦袋上。臣女心中害怕,連忙跑了出去想找人來,可在武安侯府實在太大,不小心迷了路。中途偶遇了張娘子,她說,姚娘子正帶著眾人要闖進東廂房來找我,就領著我緊趕慢趕趕到東廂房,才剛到那,臣女就聽到姚娘子看見姚世子躺倒在地,竟然不上前查看,而是念念有詞說著‘不對啊不應該是這樣的,容枝意呢,容枝意呢’,這一點在場的人都能為臣女作證。”


    容枝意往後看去,果真看見趙景帆拱手道:“伯父,景帆在現場,姚娘子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皇後方才並未聽得那般詳細,忙問道:“後來呢?”


    “臣女聽到這句話,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局,姚世子和姚娘子聯起手來,要毀臣女清白。臣女上前與姚娘子對峙,可誰知,她非但不承認,姚夫人還上前跟臣女動手,險些把臣女掐暈了過去,這脖子上的紅印還在呢!”她抬起下巴讓眾人瞧了個清楚。


    趙景帆也往地上一跪:“景帆可以為意兒作證,是侯夫人不明真相就先向意兒動手的。”


    皇後氣得眼眶已經泛紅,大罵道:“好啊!這武安侯府真是好樣的!小的用蔭私手段害人,大的直接上手打人!陛下,您最是疼愛意兒,一定要給她做主啊!”


    姚妃也急了,適時一跪:“陛下!萬不能聽縣主一人片麵之言啊,您心裏清楚,哥哥他不是這樣的人!”


    皇帝聲色俱厲道:“武安侯府的人可在外候著了?讓他們滾進來!”


    武安侯幾人上殿了,容枝意偷偷看去,這侯爺可真是個老手,麵不改色一臉平靜的,連她都要以他們一家是清白的了!


    “武安侯,縣主方才那些話想必你都聽見了吧,你可有話要說?”


    武安侯依舊語調平和:“陛下!臣冤枉呐,犬子或許隻是醉了酒誤闖,可眼下他不知何故被砸重傷昏迷,臣倒還想問問縣主,犬子的傷,當真是天降瓦片砸傷的?這瓦片莫非長腳了不成!”


    容枝意也不甘示弱:“自然是。侯爺從方才至今便一直質疑是本縣主砸了姚世子,可眾人皆知我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一貫端莊溫婉的小娘子,如何爬上屋頂拿瓦片砸人?如若侯爺非要怪罪於我,那我承認,是我當時默念《金剛經》,老天顯靈,天降磚瓦懲罰了他。”


    這話一說完,上首傳來了低低的笑聲,是趙讕一時沒憋住。


    “意兒,不可無禮。”上首陛下發話了:“你既說是姚娘子要毀你清白,可你與她無冤無仇,她為何要害你?”


    容枝意正思索著該如何答話,卻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伯父,此事其實與孩兒也有關係。”


    他和趙諺一出現,容枝意頓覺心安了不少。


    “哦?”皇帝挑眉:“他們女兒家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


    “前些日的馬球賽,姚娘子拜托依茹妹妹來說想與孩兒組隊。可孩兒早已與意兒有約,於是當日便拒絕了姚娘子。本是無事的,當晚依茹卻因為輸了比賽與意兒爭吵起來,還一把將她推進了湖裏,後來被阿諺和讕兒責罰。姚娘子與依茹關係甚好,想來便因此事生了嫉恨,想教訓意兒一番。”趙珩說起話來不急不躁、


    “郢王世子!既然您發話了,那微臣也要告您今日值防擅離職守敷衍塞責!”要不是他趙珩值防期間偷溜出來,獨身闖了康王府,傷了大把護衛,今日還真不一定誰輸誰贏!


    “笑話!”趙珩嗤笑一聲,“你告我?我分明是救了你,你不謝我還要恩將仇報,就你還武安侯?我看是個白眼兒狼吧。”


    “世子怕不是吃醉酒了?您方才一人闖了康王府,不知前因後果便綁了我全家,如今竟還謊稱說是救我?”


    “本世子要是沒闖康王府,縣主怕是就要被你的好夫人和好女兒掐死了!到時就不隻是簡單的帶兵圍了,我便是殺了你全家你也死不足惜!這可不就是在救你?如此簡單的道理還要問我,你雖是武將但也是要為聖人效力百姓做事的官員,平日得空了還是少在那謀劃些不該是你的東西,多讀些有用的書吧,不然也不至於蠢笨到如此地步!”


    武安侯臉都黑了,偏生還找不出哪裏可以反駁的。容枝意早就聽說過趙珩舌戰群儒的精彩場麵了,都被外頭編成說書的了,眼下親眼見到,還是在維護她,竟還有些小小的激動。趙諺重重了咳幾聲,皇帝瞥了眼趙珩,他倒是早就習慣了自己這侄兒不著調的樣子,本想做個樣子說他幾句。忽聞站在身旁的女兒喊了聲阿爺,嚴肅的神情立馬柔和了些許,輕聲問道:“讕兒想說什麽?”


    “阿爺,堂哥說的那件事讕兒知曉…”趙讕趁機湊過去與皇帝悄聲說了幾句話,皇帝這才恍然大悟起來,姚含蕊這哪是報複,就是愛而不得嘛。


    姚妃本就跪著,見情況不利了,這個公主是說什麽皇帝都會信的,徑直往地上一斜梨花帶雨哭起來:“陛下,凡事都要講證據,縣主所言,沒有證據啊!嫂嫂興許隻是看到哥哥出事,一時太激動…”


    “姚妃娘娘此言差矣,侯夫人掐表姐的時候講證據了嗎?一時激動就可以掐人了嗎?”趙讕最是看不慣她:“你為了給自己哥哥洗清罪名,身懷六甲不自重非要往這一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想借腹中孩兒威脅阿爺呢!”


    皇後斥聲:“讕兒,又開始胡言亂語。”


    趙讕訕訕一笑,走到他阿兄身邊去了。


    “姚妃妹妹還是快些起來吧,此事本與你無關,這要是動了胎氣可就得不償失了,武安侯若真清白,我們也不會胡亂冤枉了他。”皇後好言相勸。


    姚妃隻好站起身子,頗無奈地看了眼武安侯。武安侯自知這一屋子都是親戚,自然有所偏頗,他想起方才容家那小郎君說的話,破罐破摔道:“陛下,這不過是縣主的臆測而已,怎可作為證據?如果可以,那微臣也要狀告南川縣主德行有虧!”


    “方才縣主敘述事情經過,倒是漏了一件事啊。縣主在王府興師問罪之時,容家郎君,也就是縣主的哥哥,親口指責縣主倚仗權勢在家頂撞容夫人朱氏,害朱氏及容四娘被關禁閉。朱氏好心替縣主安排相看,縣主從中作梗害她與娘家生了嫌隙。這可是縣主的嫡親哥哥親口所言,敢問縣主,這可是事實?”他不等容枝意迴答,自顧自往地上一扣,“陛下,有道是百善孝為先,縣主身為朝廷命婦,應當為眾人之表率,如此忤逆不孝目無尊長之人實在不堪縣主之位!”


    皇帝聽了這話麵色一沉,他睨視容枝意,卻發現她無半分焦急之色:“武安侯所言可是真的?”


    “迴稟陛下,此事真假摻半,侯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側頭看向武安侯:“本縣主倒想問問侯爺,你可知我為何要頂撞我大伯母?”


    “這是縣主家事,本侯怎會知曉,想來是縣主刁蠻——”


    容枝意才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得了想要的答案就接過話來:“侯爺既然不知情,那想必並未求證。我為何頂撞我大伯母,正是因為我大伯母言語侵犯我母親沈氏,聖上親封的鄆國夫人。敢問武安侯,假設你家中長輩侮辱你母親,說你母親是賤人,你當如何?哦,照你方才的話說,應是趕忙跪下稱‘是是是,您說的都對,本侯的母親是賤人。’畢竟侯爺方才說了,隻要頂撞一句就是忤逆不孝目無尊長了。”


    上首趙讕又沒忍住,躲在趙諺身後苦苦憋笑,之前她在街上聽說書的,南川縣主罵得忠勤伯啞口無言她還半信半疑,眼下親眼見了才覺得表姐和堂哥真是一模一樣,罵起人來又毒又辣,一步都不肯讓。


    “再說迴我從中作梗害大伯母與娘家心生嫌隙,這事我就更委屈了。姨父姨母,臣女當日本是去鳳凰山進香,大伯母並未告知臣女,擅自安排了相看一事。那日臣女在寺中偶遇了三表哥,不過聊了幾句話,就被告知有人偷聽擅闖,護衛們不知是何人,生怕是哪裏來的刺客要對三表哥不利,就將人捉了捆了起來。臣女一問才知此人竟是大伯母安排的相看之人,得知事情原委後立馬放了人。此事三表哥可作證,從頭至尾不過是個誤會,侯爺卻揪之不放,害陛下娘娘誤會臣女,我看想讓人生嫌隙的人是你吧?還好陛下聖明,給了臣女解釋的機會,不然臣女是跳進護城河也洗不清了。”


    趙讕立馬跳出來:“這事兒我知道,三哥哥跟我提過。“


    容枝意心中感激,正想借機幹脆也往地上一趴,耍賴她可是跟著趙珩從小學到大的,不料才猶豫半刻,前頭她那耍賴夫子已經先跪了:“既然如此,孩兒也要狀告武安侯!身為侯爺,事件尚未查證,就敢上殿搬弄是非,道聽途說幾句就信以為然,這樣毫無原則得過且過的官員,往後該如何為國做事,為生民立命?”


    “郢王世子!你若非要將微臣逼到如此地步,微臣不介意說出您前幾日在來我府上赴宴時將您夫子家中外孫打得這輩子無法科考做官,外間一直傳您心狠手辣,可微臣如何也沒想到,你竟能如此不顧禮教廉恥!”武安侯也不服輸。


    “哦?我怎不知自己做過這樣的事?武安侯如此篤定,莫非拿到了什麽鐵證?不然,便更坐實您喜歡道聽途說了。”趙珩漫不經心問道。


    “那名為胡振的郎君雖斷了舌根和雙臂,無法說話與寫字,但我將賓客名單拿與他看,他意見世子名諱便點頭如搗蒜,您還狡辯說不是?”


    話音剛落,聖人已經起身痛斥:“武安侯!這件事你還有臉說!你真當朕年老色衰不知前因後果了是不是!”


    趙珩一早就屏退眾人跟他說清楚了前後,宋寺卿也已進宮與他怒罵過,宋夫人更是來皇後麵前好一番哭鬧。要不是這事涉及女兒家清譽,他早該懲處這幾個人了!如今他竟敢得了便宜還賣乖,那裏頭還有他庶子呢!這下皇帝更確信今日的事了,橫豎一家老小沒一個好東西,庶子做出這種不堪入目的事,得了教訓後還不知悔改,縱容自己嫡子強占命婦,這跟在太歲頭上動土有什麽分別!


    武安侯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茫然無措低著頭。就在此時,有宮人來報:“陛下,太醫求見。”


    “宣。”


    正是給姚世子看病的彭太醫:“啟稟陛下,姚世子雖傷了腦袋,但並未傷及要害,隻需按時用藥,休息些時日便可。”


    武安侯這才放下心來,皇後聞言趁機道:“彭太醫來得正好,方才縣主受驚昏迷,你來替她把把脈吧。”


    容枝意站起身,她正覺著彭太醫有些麵熟,忽瞥見趙珩向她眨眼,嗯?她心中疑惑正要伸手,彭太醫這才走近,尚未把脈便皺了皺眉,他上下打量容枝意一番猶豫道:“不知縣主裙邊濕透的是——”


    “是姚娘子潑在我身上的茶。”她如實答道,心中頓然明朗了,這茶定是有問題。


    “這茶味道好生奇怪,縣主可否讓微臣離近一些聞一聞?”


    容枝意點點頭,彭太醫口中道了聲冒犯,就用手扇了扇湊近一聞,隨後忙嚇得退開了好幾步。


    “陛下、娘娘!這茶中竟被下了好幾劑的迷藥!隻要嚐到一點,便能讓人不知不覺昏迷過去!就算是聞久了,都會讓人產生暈眩之感。想必方才縣主昏迷,就是因為受了驚…”


    趙讕氣惱極了:“這下有證據了吧!”


    “彭太醫,我這還有一物,是方才從侯府香爐裏撿的,聞著味道奇怪,你也幫我看看。”趙珩遞去一小節香粒。


    彭太醫接過一聞,麵上再次一驚,容枝意都有些被嚇到,怎麽了?不會是能間接殺死她的吧?彭太醫微微顫著手,往地上一跪:“陛下,茶中迷藥單拿出來便是昏迷之用,如果配上這香,那可是催情之用啊!”


    這下輪到皇帝震驚了,麵帶慍色吩咐道:“讕兒!還不快帶意兒去換身衣裳!”


    趙讕拉著她告退的時候,還聽著裏頭一聲吼:“武安侯!如今證據確鑿,你還要如何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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