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佑二十五年盛夏,邢丘。


    閑居自己府邸之中的小疾延,正忙著給自己針灸——工具是幾根細銅針。


    人體穴位,總共有好幾百個。延的祖師爺們所傳授給他的、以及他本人自行摸索出來的,雖然加起來還不到這裏麵的十分之一,不過對於“延年益壽”的目標來說,也算是夠用了。


    “怎麽了?”


    小疾延剛給自己施完針,便有另一個中年男人進得屋子,向他問安。來人正是延的嫡長子效,這年已經五十六歲。


    效看到延的頭上掛著幾根銅針,不禁驚唿道:“父親,您應該讓小子效給您施針啊!效真是不孝之人,怎麽能讓您如此操勞呢?”


    “混賬,”延的語氣略帶不悅,“某雖然年老體衰,還不至於連根細針都拿不動。”


    效頓時有些惶恐,連忙又向自己父親賠罪。


    “也罷。爾啊,都已經是年近花甲的人了,為何行事還是這樣的不穩重?”


    效剛才進來屋子的那一刻,臉上明顯帶著慌張神色。延雖然年紀大,還是把這些都看在了自己眼裏。


    “父親……”效把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們恐怕會遭遇災禍了。”


    延擺了擺手,示意大兒子湊到自己的耳朵旁邊。


    大廳裏麵,頓時響起了一陣嘀嘀咕咕。


    隨著延的退休,效也接替了他的位置——宗佑帝的小疾臣。


    不過,除了帝君本人,效還要不時給宮裏的幾個妃子把脈;甚至還包括攸侯雍一家,畢竟他們屬於卣(you)宗,跟帝君的血緣關係是最近的。


    從現在的形勢看,大邑商的下任帝君,幾乎可以肯定會在這一支裏麵產生!


    而效之所以會如此慌張,是因為宗佑帝在這天早上突然暈倒在地,隨即不省人事。


    效根據自己的把脈判斷,宗佑帝很可能活不過這幾天。哪怕撐過來了,也絕對熬不到秋天。


    本來這好像也沒多大事——畢竟帝君在春天的時候就敕定宗姓,明確了選立帝嗣的原則。


    問題在於,不久之後攸侯雍就推行了石破天驚的“重定氏名”政策。


    兩件事前後一對照,舊殷民們紛紛迴想起來:當年攸喜就已經打算削弱他們這些人,從而讓條氏一家獨大。


    自己身為商王室的同族,不但沒有獲賜宗名,如今十一個氏族更被廢掉六個。剩下的五個,也被攸雍摻了一大堆外人進來,就像先公說的那樣,“是可忍,孰不可忍?”


    效有預感,假如宗佑帝就此長眠不醒的話,到時候舊殷民們一定會大作文章——帝君生前並未立嗣。


    這些人的目標,當然並不是試圖阻止攸氏之人繼承大邑商的帝位。


    畢竟,連繁(po)呇(mèn)這個“武庚的真王嗣”都被關到奄陽的地牢裏了,如今誰還會跳出來當出頭鳥?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是想擺出陣勢,希望攸雍在氏族問題上,至少能夠退讓一下。


    自從宗佑帝即位、攸侯雍總攝國事以來,大邑商的朝野之間,就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默契——若是以帝君的名義發出誥(gào)令,那屬於說一就一;但假如是攸雍自己下令,那麽還有商量的餘地。


    過去的二十四年,都是如此,哪怕後麵殷民八族一度跟著繁呇全反了,這個默契也依舊沒有改變。


    雖然按照攸雍的說法,小疾延為大邑商立下了很大的功勞。


    但在舊殷民看來,這些並不是戰功,而且小疾延本人也並非公族出身。因此,哪怕小疾延的功勞再大,都還不夠格獲賜氏名。


    尤其是,如今的十六個氏族裏麵,除了小疾延這個延氏,其他的或者是原有的氏族,或者是由舊氏族的人擔任氏正的新氏!


    雖然攸雍已經頒布了重定氏名的命令,但如今還沒舉行正式的賜氏典禮。換句話說,舊殷民一旦發難,那麽攸雍就有可能取消冊封延氏!


    如此一來,延、效他們這一家子現在所分配到的獨門大院,之後很可能就要交迴去!


    聽完效的話,延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問道:


    “爾最近給上尹把過脈沒有?”


    “昨天把過脈……”說到這裏,效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上尹的脈象明明很平順,為何近來行事卻糊塗得很呢?”


    “效啊,爾可知道爾自己在說些什麽?”


    “兒子知道。上尹推行的政道,一向出人意表,然而其今年的舉動,實在令效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男子稱氏、女子稱姓,然而姓和氏,都是從自己的大父、太翁以及更早的先公承繼而來。


    上尹卻突發奇想,改為姓從先妣——也許三皇五帝的時候確實是那樣,然而大邑商自從先公?(qi,契的古字體)開始就沒有如此過。


    如果說,那些夷人們是隻知有母、不知有父,因此賜給他們姓的時候,讓他們姓從先妣也就罷了,為何我們商族也要變得人倫傾覆呢?


    再則,原本冊立新氏,是為了讓小宗跟大宗互相區隔,如今上尹卻把氏名變成同一職業的稱唿,如此下去,貴賤嫡庶不就全都混亂了嗎?


    現在兒子實在很擔心,賜予您的氏名,很快就會收迴去。若是這樣的大恥辱,就算您的子孫全都跳入攸水自盡,也不能為您洗清。


    退一步說,縱使父親您成為延氏的祖先、而效也忝居延氏嫡子的榮耀並沒有改變,然而將來若是子孫不肖,即使您受到外人的祭祀,難道您到時候就會高興了嗎?”


    “效啊,”小疾延不徐不疾地說道,“爾可記得,二十多年前的奄陽城?”


    “記得,當時兒子對您說,上尹竟然招徠一群夷類到那裏去,不僅把他們化為無氏無族的禽獸,而且還跟這些禽獸住在同一個城邑,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如今的奄陽城,仍然是爾說的這個樣子嗎?”


    這一刻,效忽然無言以對!


    “爾等都以為,上尹必定是失心瘋了。幸好爾還算親自把過上尹的脈,知道並非是這麽一迴事。


    為父雖然看不透,上尹究竟在謀劃些什麽,然而為父至少比爾要明白些。爾不必慌張,這座府邸,直到爾的有生之年,都還會是我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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