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為本就古怪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神憤怒的看著一臉戲虐的傅舉人,心中暗暗罵道:


    “皓首匹夫!老而不死是為賊!”


    夫賢士之出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未立見!


    這句話出自史家聖人司馬公所著的《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意思是人才就像是錐子放在布袋當中,遲早是會出頭。


    這也是鼓勵有才能的人不要急躁,要安心等待時機,總會有機會讓你發揮。


    傅舉人在這裏引用史家聖人的名句,就是要告訴胡不為,司徒刑是一個有才幹的人,就如同銳利的錐子放在布袋裏,出頭隻是時間問題。


    不是他胡不為能夠阻擋的!


    胡不為被傅舉人揶揄,眼睛裏閃過一絲絲陰霾,但是卻沒有辦法去反駁。


    史家也是百家之一,雖然人數不多,都是史官,雖然不是大權在握,但就帝王也要對他們也得禮讓三分。


    因為他們掌握著上古神器“青史”,任何人的姓名隻要被鐫刻在青史之上,就會名垂千古。


    是非功過,皆由後人評說。


    正是這個原因,曆代人王對史家都頗為仁厚。


    大乾太宗,更是對史家推崇到了極致,曾有明言。


    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


    以史為鑒,可以明得失!


    故而大乾對史家比曆代更加的優渥,除了司馬氏薪火相傳以外,還有班固憑借《漢書》一書封聖,其妹班昭雖然沒有著書封聖,但也是史學大家。


    班氏一族,既司馬家以外,成為第二個史家世家。


    要知道,世家可不是亂封的,隻有家族中出過聖人,才能被稱作世家。


    董聖之後,儒家大興。權傾朝野,人才輩出。


    從孔聖人開始,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又有亞聖孟軻,關西孔聖楊雄,聖人後裔孔穎達等各領風騷數十年。


    但是能夠稱作世家的,不過是孔家,孟家,董家,朱家等寥寥幾家。


    其他各家能被稱作世家的更是稀少。


    史家曆代人數最少,而且以強項,不畏死而著稱。


    固然地位特殊,得到人王禮遇,但也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就算史家聖人司馬公,也曾因為強項得罪人王,而被判處宮刑。就算後來成就聖人位格,光耀千古,那也終究不是完人,白玉微瑕。


    更不用說他人,史家因為言論獲罪被殺者不知凡幾,特別是大爭之世,更是如此。


    故而史家能有司馬家,班家兩個世家傳承,已經是非常的難得。


    縱然胡不為膽子再大,也不敢背後非議聖人。


    所以,他隻能麵色陰沉的站在那裏,有陰鬱的眼光看著司徒刑。心中有些憤恨罵道:


    “不過是小人得誌爾!”


    司徒刑在胡庭玉的陪同護衛下,雙手捧著行文放在供桌的架子上,麵色肅穆的朗聲說道:


    “後學司徒刑不負大人所托,繳令!”


    司徒刑說完之後,又對著供桌上的行文連著行了三個大禮,這才頭顱微抬,有些期盼的看著。


    隻要上峰收迴行文,就意味著司徒刑使命的結束。卸任使節之後,龍氣自然離體,他的命格也會從上使變為普通人。


    上使固然看起來威風,但是也給自己帶傷了一個緊箍咒。


    因為上使代表了上官,故而一舉一動都要格外小心。


    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唯恐失禮遭人攻訐。


    更恐言行不當,有辱官聲,惱了上官,絕了前程。


    辭去上使之職,固然讓他沒了威儀,損失了氣運。


    但是也讓司徒刑恢複了自由,不必被上使身份所禁錮。


    況且那氣運本就並非是他所有,強行取之,必有禍患。


    “準!”


    眾人耐心的等了半刻鍾,靜止不同的行文陡然顫動起來,紙麵上更是浮現出一個形體勻稱,筆鋒老道的“準”字。


    “謝大人!”


    司徒刑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躬身行禮說道。


    就在那個準字浮現的瞬間,司徒刑隻聽到一聲歡悅的龍吟。他身上赤色代表上使身份的龍氣陡然散開。


    而那道完成使命的行文,更是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無火自燃,瞬間變成一堆飛灰。


    就在行文燃燒成灰燼的一瞬間,司徒刑的眼睛微不可查的波動幾下,因為他竟然看到了一道赤色的光點陡然飛出。這個光點在他的頭頂旋轉幾匝之後,這才緩緩的落下。


    這個光點看似微不可查,但是卻有著難以想象的威能。


    仿佛是一把鑰匙,又好似一把鑰匙。


    隨著它的落下,司徒刑頭頂的氣運仿佛受到刺激一般,不停的翻滾,而其中的錦鯉更歡悅的跳躍起來。嘴巴大張,有些急不可耐的將那光點瞬間吞入。


    司徒刑眼神幽幽的站在那,看著自己頭頂已經完全變成青色的氣運,他感覺自己的氣運已經到了某個節點,或者是到了某個瓶頸。


    隻要再有臨門一腳,或者是得到一絲機緣,就能蛻凡脫俗,由民而官。


    而這一絲機緣,就是春闈!


    民望,才幹,氣運都已經足夠,那麽司徒刑隻要靜靜的等待,隻要在春闈中獲得一個好的名詞,或者是得到天子的青睞。


    就能完成“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華麗轉變。


    氣運中的錦鯉仿佛是感受到了司徒刑心中的想法,有些興奮的彎曲身體,尾巴狠狠的抽打在青色氣運之上。


    借助反彈的力量,氣運錦鯉高高的躍起。


    “鯉魚躍龍門!”


    司徒刑想到前世關於鯉魚躍龍門的故事,傳說中黃河之上有一座石頭雕琢的龍門,隻要能夠跳過去的錦鯉,就會脫胎換骨,成為九天之上的真龍。


    故而每年,都有數不清的錦鯉會逆流而上,到達位於黃河之上的石門山,想要憑借自身的力量越過高聳入雲的龍門。


    龍門高寒,隻有偶爾幾個幸運的鯉魚才能越過。


    絕大數的鯉魚在逆流的途中,不是被天敵吃掉,就是活活的累死,或者是從龍門之上摔落,跌死。


    但是鯉魚還是一代接著一代,前仆後繼的去跳躍龍門。


    因為他們堅信,躍過龍門之後,就能化為遨遊九天之上的神龍。


    前世的司徒刑,對這樣的故事向來嗤之以鼻,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龍門,怎麽可能有神龍?


    但是直到今天,司徒刑才真正體悟到故事的精髓。


    這是古人借物喻事。


    那些鯉魚用來比喻天下寒窗苦讀的士子,而那龍門就是開榜取士的春闈。


    隻有學子在春闈中一舉成名,獲得欽點,才有資格脫胎換骨,由民而仕。


    這和故事多麽的吻合?


    司徒刑前世雖然沒有經曆過春闈,但是也經曆過高考。在他看來,高考就是另類的“春闈”。也是另類的龍門。


    莘莘學子就是前仆後繼的鯉魚。


    “定然可以的。”


    司徒刑想到即將麵臨的春闈,心中暗暗的給自己鼓勁。按照他現在的積累還有氣運,定然能夠在春闈中高中,定然能夠脫胎換骨,定然能夠成為大乾士族中的一員。


    。。。


    “大人舟車勞頓,下官略備酒席,不成敬意,還望大人不要推脫。”


    胡不為腆著臉,一臉諂媚的站在吳起身旁,有些討好的說道。


    “你可知我在神都哪個衙門供職?”


    一身白衣,撐著白色紙傘,麵色稍微有些蠟黃的吳起有些好笑看著胡不為,有些玩味問道。


    “下官不知。”


    胡不為腆著臉,有些溜須的說道:


    “想來大人在神都定然身居要職,不是中樞,也是三省!”


    中樞是世人對天子近臣的美譽。而三省,則分別代表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除了帝君所代表的中樞之外。


    三省是神都權利最大的要害部門,除了起草詔書,審核詔書,執行法令之外,還具有臨機獨斷之權。


    “雖不中,但不遠矣。”


    吳起用手帕捂嘴,輕輕的咳嗽了兩聲,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胡不為,眼神幽幽的說道。


    “不過,我想胡大人是不願意和本官交朋友的。”


    “大人位居高位,下官怎麽敢和大人交朋友,在知北縣,隻要大人有需要,請盡管吩咐,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胡不為被吳起盯上,瞬間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身體弓著,仿佛家奴狗腿一般,哪裏還有一縣之尊的威儀。


    看的胡庭玉,傅舉人看著卑躬屈膝,好似奴仆的胡不為,眼中都流露出反感無奈之色。


    傅舉人心中更是長長歎息。


    這胡不為也是兩榜進士,讀了幾十年的聖賢書,怎麽品行如此不堪?


    就這樣的人竟然也能主政一方,身為萬民父母。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悲哀。


    想到這裏,傅舉人的眼睛裏不由的多了一絲陰霾。


    士卒都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生恐給自己惹來禍端,但是眼中時不時閃過失望鄙夷之色。


    司徒刑麵色不變,站的筆直好似青鬆一般挺拔。


    他心中沒有失望,也沒有懷疑。


    胡不為這樣的人,他在後世見得多了。溜須拍馬,迎來送往,投機取巧,還別說這樣的人,市場還真不小。


    就算今日斬掉胡不為,但是會有千千萬萬個胡不為站起來。


    這不是聖人教誨出了問題,也不是體製的關係。


    曆朝曆代,這樣的人都如同過江之鯽,從未斷絕。


    說到底,還是人性本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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